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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有个富康大长公主了!?
前些时日,张家因那处流言被圣人打压,连带着刚出仕没几天的张家子弟也被调任了闲职,她虽不在乎张家人的死活,可她这心肝儿宝贝肉疼大的孙女儿好歹姓张!还得借张家的门楣嫁人呢!
富康大长公主宽袖一拂,朗声道,“今日,你曹家若不赔礼致歉,本宫只好去敲登闻鼓,请太后出面主持局面了!”
薛老夫人半分未让,脸上挂着笑。
笑容的弧度与曹醒如出一辙。
“老身打张家姑娘,是替大长公主你教训子孙,大长公主非但不谢,反倒以势压人、咄咄逼人。”
薛老夫人比富康大长公主高出了一截,环视了一圈,看三教九流的人都瞅着这处,便慈和地笑了笑,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吴侬软语的气息在,
“钏儿是我曹家的正经姑娘,四五岁的时候遇上了拐子被卖进宫了,之后便一直在掖庭膳房当差,拜了一位手艺精湛的老师傅为师,学手艺、做菜做饭,练就了一手人人称赞的好手艺。
“正巧蒙老太后的恩典出宫放归后,又在京城东堂子胡同,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地开了家名为‘时鲜’的食肆,承蒙京城诸位的抬爱,生意不可谓不红火....”
旁人一句话头接上,“那家食肆好吃!”
“是是是!掌厨的手艺很不错,日日要排队呢!”
众人没吃过“时鲜”,却也听说过“时鲜”,一个人开始附和,便跟着有十个人、二十个人出声附和。
薛老夫人云袖高抬,双手一上一下交叠,向众人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大礼,“在此,老身多谢诸位对‘时鲜’的赞誉,对小女的包容,更多谢这四九城给了老身重遇孙女的机会!”
含钏有点懵。
薛老夫人这是,要做什么?
给“时鲜”吆喝?
还是给她...吆喝?
行过礼后,薛老夫人挺直了脊梁,站姿笔直得就像一棵松,虽两鬓间花白一片,脸上也有藏不住的沟壑,可眼中的光与嘴角紧抿的愤怒,让她看上去极富震慑力。
“老身的孙女不才,不通琴棋书画、六艺百词,却也是位活得极为努力、奋发向上的好姑娘!”
众人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这不能说人活得不够努力吧?
一个姑娘家...
有人抬头看了看,嗯,还是位年轻貌美的姑娘家,想依附于夫家而活,多容易的一件事儿啊。
要不是为了活下去,至于如此艰辛地开食肆挣扎吗?
薛老夫人广袖一抬,干脆利落地指向张氏,语气悲怆。
“而这位小娘子!”
“不知与我曹家,我孙女有何仇怨!”
“张嘴便是,男娼女盗、苟且污秽之事!”
“高高在上地将清清白白的姑娘说成魅惑无耻的贱人!”
“将井然有序的宫城说成不堪入目的蛆窝!”
“将耿直善良的四九城、坦率敞亮的京城人士说成藏污纳垢、各怀祸心的脏地方、脏人!”
“你们大家伙儿说说,该不该打这一巴掌!”
也不知这话从哪里传出来的,反正一声响亮的“该!”闯入了众人的耳朵。
含钏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之后,深感振奋。
她一直以为薛老夫人脸上自始至终挂着笑,在家里也是一派凡事不管、万事不愁的样子,是个...是个极其随和宽容、且简单平和的老太太。
简单...简单个屁哟!
哪个简单的老太太能一瞬间说出煽动力这么强的话,引起众人共鸣的!?
含钏眼睁睁地看着薛老夫人从一只温顺的绵羊,变身为一头带着笑的饿狼。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雅间下方的空地,无数双眼睛看向这里,无数只耳朵听着这里的声音。
人们的目光,好像在控诉,张氏对人对事对这座城市无端的指责与猜忌。
北京人,最讨厌,有人说他们的城市不好。
富康大长公主顿时有些口干舌燥,心头顿生起一阵烦躁。
都是些贱民!
她的孙女,说了便说了!
又有什么了不起!更何况,是对谁说的!?对那商贾出身、漕运出身的曹家!
以为换个身皮,领了个官差,他曹家便改头换面,做人上人了吗!?
可放屁吧!
这北京城里,三代人才算立稳脚跟!
而且,阿霁说的,本也是实话呀!
宫中,有权有势的太监强迫弱小无助又漂亮好看的宫女,难道不是常事吗?
京城,心怀鬼胎的男人看到有些姿色的姑娘便见异思迁,又是不常见的吗!
阿霁不过是将人性中最丑恶的那一面掰扯了出来,为何要被惩罚!为何要被众人职责!为何要挨这一巴掌!
富康大长公主正欲开口。
薛老夫人却不给她辩驳的机会,陈胜追击、趁热打铁、趁火打劫...
“不知大家伙是否听过这样一则故事。”
“宋代文人东坡居士问好友佛印,‘大师,你看我现在像什么?’
佛印答道:“居士像佛。”
苏东坡十分高兴,接着反问佛印,‘大师可知我看您像什么?’
佛印摇头说不知,苏东坡大笑道:‘我看大师似粪!’
佛印这下子没有回应,只是笑笑。”
薛老夫人话顿了一顿,环视一圈。
雅间的夫人奶奶们自然都清楚。
可官牙大堂的平民百姓们,字都不认识,又何尝知道苏东坡,又何尝听过这个故事?
含钏也没听过,故而听得津津有味。
薛老夫人中气十足,声音放得很平,“后来苏东坡向家妹炫耀此事,苏小妹却一语道破天机:‘佛印心中有佛,观你似佛,你心中有粪,观他似粪’!”
薛老夫人声音猛地抬高,确保在场诸人全都听得分明,
“今日之事,便如苏东坡与佛印——张家娘子心中有粪,便看人看事都是臭不可闻的粪!”
这话接地气又敞亮,这故事说得直白,谁听都懂!
薛老夫人话音刚落,大堂里便传出一阵哄笑!
张粪姑娘!
粪姑娘!
这应景!
打狗,不追穷巷。
这道理谁都懂。
偏偏薛老夫人一点也没止住开口的那张嘴,继续说道,“张家娘子小小年纪,还未婚嫁,怎可如此失德失行失言!
“照理说,老身姓薛,夫家姓曹,而张小娘子姓张,又有贵为大长公主的祖母管教,必定是京中名媛、闺阁淑女,老身来管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可老身平白吃这么多米油盐,没道理不生气、没道理不好为人师!”
薛老夫人冲张氏深深地福了一礼,再挑衅地看向富康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您所要求的老身赔礼道歉,老身照做了。您可千万别去敲登闻鼓,请太后她老人家住持局面了才好——您别忘了,太后娘娘也是您孙女口中那个‘藏污纳垢’皇城当女使出来的巾帼人物!”
薛老夫人扔下这句话,扬起下颌,单手牵起含钏,扭头就走。
一片哗然。
可谓是一片哗然!
诸人看了场好戏,戏罢退场,曲终人散。
甲字号雅间中的人,揪了揪胡须,眼神有几分闪烁。
张氏却涨红了一张脸,满脸是泪地揪住自家祖母的衣角,“祖母...祖母!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曹家的人!”
富康大长公主气得胸腔阵痛,看孙女梨花带雨间透出段郎几分的神色,不无可怜地将张氏拥入怀中,看向薛老夫人与含钏远去的背影,喉头恨出了一腔血腥,咬牙切齿地开了口。
“好,都随咱们阿霁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