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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尔衮带着十四万大军出发之后,平日里熙熙攘攘的盛京似乎空荡起来。平时满人居住的内城差不多只剩下了老幼妇孺,而汉人聚居地外城也少了一半入了汉军旗当兵的壮丁,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清晨,东方升起的日头映亮了晴朗的天空,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好天气,于是按照前几天的安排,我带了宗族里的那些没有成年的孩子们前去郊外的山林间放鹰。
这种猎鹰,就是颇负盛名的海东青。成长于白山黑水间的男人们大多痴迷于围鹰、熬鹰、放鹰。每年临近冬天,他们就上山拉开大网围鹰;围到鹰,他们就欢喜地带回家,不分白天黑夜地熬鹰,待把它驯服后,再带上山围猎;很快,冬去春来,再把和他们朝夕相处了一冬天的鹰放归山林,让它们飞回故乡繁衍生息。
当周围的孩子们三五成群地嬉闹,不断传来欢笑声时,我站在稍稍僻静点的地方看着即将放归山林的猎鹰。我呆呆地望着它,它也同时转着小脑袋来盯着我,眼神犀利敏锐。不知怎么,我觉得它似乎通了人性,那双眼睛所流露出的神采,竟像能够窥透我的心思一般。
多尔衮走了才不过五天,我却如此想念他,就像他已经走了五年一样。
正愣神间,东青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边,扯了扯我的衣角,仰头问道:"额娘,你是不是想我阿玛了?"我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和煦地笑着,反问道:"那么你想不想你阿玛呢?"东青点了点头,用稚嫩的童音回答道:"当然想了。虽然阿玛平时在家的时候,经常从早忙到晚,我好几天都见不到他的面,可我心里很踏实,知道阿玛是疼爱我的,对额娘也很好。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心里面很难过。""呵呵,既然东青都这么想念阿玛,那么我自然也同样想念我的丈夫了。"我将手臂一扬,吹了一声口哨,于是那只海东青立即"呼啦"一声,振翅冲上天空。
"额娘,您好像是在对大人说话一样,是不是儿子也快要长成大人了?就像这猎鹰,翅膀上的羽毛越来越坚硬,可以越飞越高,再也不用受人束缚?"东青踮起脚尖来,好奇地观看着笼子里的猎鹰,好奇地问道。
我俯下身,抚摩着东青柔嫩的小脸,笑道:"我想也就是七八年的光景吧。你知道你的名字为什么叫东青吗?就是因为我和你阿玛希望你能够像海东青一样,拥有可畏的力量、以小胜大的精神和高强的本领,搏击九天而不知疲倦,越是严寒风雪,就越是无畏向前。"东青似懂非懂地问道:"额娘,你说的那么多大道理儿子不能全部听懂,不过儿子知道,您是希望儿子将来能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是不是?"我点了点头,赞许道:"我的东青能够懂得这个就足够了,如果你将来能做到让每个人一听到你的名字时就肃然起敬,令每一个敌人都胆寒畏惧,每一个对手都不敢小觑,这样你就是个大英雄了。""可是,为什么儿子看史书,每朝每代的帝王们却没有一个称之为英雄的呢?为什么他们会被称为枭雄呢?儿子问过师傅,他告诉我枭雄不是好人,这么说要想当皇帝就不可能做个好人,要想当英雄就做不成皇帝吗?"东青疑惑着问道。
我惊讶于东青这小小的脑袋里怎么装了这么多复杂思想,但是既然他如此发问,我却不能敷衍了事,于是我将英雄和枭雄的区别详细解释了一遍。
"哦,那这么说的话,要想当皇帝就不能当好人了?无论是阿玛额娘,还是师傅,都教导儿子要做好人,然而做了好人却当不了皇帝又有什么用?"东青刨根究底、非常认真地问道。与此同时,一张小脸上似乎满是失落和沮丧的情绪。
我压低声音反问:"那么我问问你,你是不是也想当皇帝?"东青点了点头,毫不避讳地直接回答道:"那是当然了。只要当了皇帝,就能想干什么干什么,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把鹿说成马,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那该有多好。等我将来长大了,就当皇帝!"说到这里,他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我心中一悚,连忙朝周围东张西望一番,然后低声道:"这种念头你在心里面想想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在外人面前提起,这可是天大的罪过啊。"然而东青的反诘却着实令我汗颜不已,只听他不服气地问道:"明明是额娘先问儿子想不想当皇帝的,儿子照实说了出来,并没有撒谎,可额娘为什么要反过来责备儿子的错呢?"有时候大人确实会被小孩子天真无邪的问题和他们所执拗的道理噎住,无法回答,我愣了愣,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你对阿玛额娘,还有真心对你好的人说实话是没错的,可实话却不能随便对每个人都说。比如要是有坏人故意套你的话,你若是就此上当了,岂不是要吃大亏?""哦,儿子明白了,以后这样关于想不想做皇帝的话,绝对不能在外人面前说起,不然会招来大麻烦的。"接着,东青装模作样地,故意模仿着方才我的警惕模样,四处观望了一番,这才小声问道:"为什么我阿玛不自己当皇帝呢?只要他当了皇帝,那么儿子将来不就可以当皇帝了吗?"我正踌躇着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时,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我抬头望去,只见一名身穿正白旗巴牙喇服的侍卫正快马加鞭,火急火燎地向这边赶来。
诧异间,那驰马而至的亲兵在距离这里大约五六丈的地方跃下马背,三步并作两步地朝我这边赶来。与此同时,附近的大批侍卫们立即朝我这边聚集,因为在未能确定来人身份之前,警戒确实是必要的。
"福晋,福晋,奴才刚从军中赶回,有紧急要事禀报!"亲兵的声音很是焦急,连带着气喘吁吁,显然这一路奔波甚为紧迫。
我心中一悚,顿时惊疑不已,难不成军中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不可能啊。我连忙摆手示意周围的侍卫让开,等他们退开之后,我一看,这赶来报讯的亲兵是自己府上的,倒也认识。
"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莫非王爷身体不适……"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这也是我这几日来最为担忧的。
亲兵好不容易压制住了粗重的喘息,回答道:"回福晋的话,王爷前日下午在林间行猎时受了伤,被抬回中军帐内医治,也不知伤势究竟如何……"听到这里时,我的身子猛地一个战栗,只觉得此时的山风格外寒冷,透彻骨髓一般。尤其是他用的是一个"抬"字而不是"扶"字,可见受伤严重。
我声音干涩地问道:"狩猎怎么会受伤?王爷的骑术一向不错,是不是有什么人在搞鬼?"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其中必有阴谋。
"王爷狩猎时,奴才正护卫在身边,看得一清二楚,王爷是被豫王爷误伤。豫王爷追赶一群麋鹿,有头大的突然一个拐弯到他侧面去了,他就跟着转身一射。不料王爷正巧从那个方向赶来,躲闪不及,就中了一箭。"亲兵将事发的经过简略地讲述了一遍,我只听得全身发寒,心头像被紧紧地揪住了一般,如同一片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
"这么说,王爷的伤情究竟如何,你在赶来报讯之前也尚未得知?"我勉励支撑着问道,在众多侍卫面前,我还不想轻易地显露自己虚弱的一面。
亲兵回答道:"王爷被送进大帐之后,周围就严密地守卫起来,所有王公大臣都不能入内。英大人见事情严重,就令奴才星夜赶回盛京,报与福晋知晓。至于别的,奴才就不知道了。"我深吸一口气,紧紧攥了一下拳头,用几近沙哑的声音吩咐道:"你一路赶来,奔波辛苦,先下去休息吧。""嗻,奴才告退!"
他刚刚后退几步,准备转身时,被我叫住了:"等一等!""福晋有何吩咐?"
"这件事毕竟未明结果,还是不要张扬出去了。你先回去候命,别人问起也不要乱说。"我现在只觉得心乱如麻,无法冷静下来考虑,也只得先把这个消息封锁住,再另作打算。
"奴才明白!"亲兵诺了一声,这才谨慎地退了下去。
我怔怔地僵立了片刻,然后背过身去,伸手捂住了脸,颤抖着,在心中无声抽泣。
"额娘,阿玛不会有事吧?"东青过来牵住我的衣襟,仰起小脸来怯怯地问道,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眸里,已经有泪花在打转。
我心头的痛楚愈加剧烈,为了不要吓到小孩子,我只能强作镇定,从斜襟上抽出手帕,替东青擦拭着漫过眼眶的泪水,柔声安慰着:"不要怕,你阿玛是天生的贵人,注定要成就一番大业的,自然有上天庇佑,可以逢凶化吉。"东青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他显然不会轻易被我哄骗过去,"额娘,你在骗我,阿玛绝对不是皮肉之伤那么简单。不知道会不会,会不会死啊……"说到这里又禁不住哽咽起来,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下来。
我本来就已经五内俱焚,六神无主了,被东青这么一闹,只觉得天昏地旋,恍惚了一下,几乎一个支撑不住倒下去。
东青终于停止了哽咽,拉着我的手,一脸惶急地问道:"额娘,阿玛要是真的出事了,我们岂不是性命难保?"我弯下腰,伸手将东青抱了起来,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他的小脸,用坚定的语调说道:"你放心,不论如何,额娘都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的!"……
"小姐,您还是不要去了吧,毕竟这一路艰辛,再说府里也不能没人看着。如果王爷没有事的话,下一次报讯很快就会来的,就先等等吧!"阿娣一面帮我收拾行囊,准备随身携带的干粮,一面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我自己动手,将一身行装换上,然后弯下腰脱掉鞋子,换上一双软靴。听到阿娣这样劝说,我并没有任何犹豫动摇,"不行,我只要一刻得不到王爷平安的消息,就一刻不能安心。我一定要尽快赶去,亲眼瞧着王爷的伤势究竟如何才行。"她看我是铁了心要走,只好建议道:"要不要带上陈医士一道赶去,毕竟他医术高明……""好,你叫人赶快把老陈找来。"我点了点头,手底下并没有停止忙活。
不一会儿工夫,陈医士就赶到了,显然阿娣已经告诉了他事情的大概原委,因此他也直截了当地问道:"小人是否也要一道前去?请容小人马上回去准备所需药材,以备不时之需。"我正要应允,却忽然想到,多尔衮的军中已经带了最好的军医,治疗外伤应该不成问题,倘若果真伤到要害,这个时代也没有输血或者手术的救治办法,那就只有听天由命,就算是扁鹊华佗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右肋,问道:"这个地方应该是肺吧,没有伤到肝脾之忧吧?"陈医士回答道:"只要伤口不在气门附近就不至于立时身亡。如果医治及时,能够尽快止血的话,就可以渐渐恢复痊愈。"我默默地听着,终于拿定了主意,于是吩咐道:"先生不必随我同去了,可以先准备一些药材。我不在时,一定要每日守护在世子身边,他的饮食方面一定要谨慎勘验,确定无任何危险才行。""是,小人明白。"陈医士郑重回答道。
陈医士退下之后,我又唤来了阿苏与王府的侍卫佐领,对他们郑重嘱咐道:"我离京这段时间,你们一定要加强府内守卫,千万要警惕有心怀不轨的奸人混入,同时也要留神府内是否埋藏奸细,切不可有一丝麻痹松懈!""嗻!奴才等谨遵主子之命,不敢有任何大意渎职,请主子放心!"两人齐声回答道。
一切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准备妥当,五十名侍卫已经在大门外备马等候了。我在临出门之前,又瞟到了墙壁上挂着的那张字幅。这是七年前我刚刚来到府里时多尔衮亲笔写来送与我的,尽管时间流逝,然而上面的墨迹却没有丝毫褪色,依然锋芒内蕴,气势俨然。
我缓步走上前去,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低声念道:"金凤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渐渐地,眼前已经恍恍惚惚地浮现出他的影子来,我想象着他现在的情形,想象着最糟糕的结果,仿佛大量的血液正一点点地蔓延开来,充斥了我的视野,殷红殷红的,让我的脑子里嗡嗡鸣响。一阵眩晕袭来,我赶快扶住了墙壁。
过了好一阵子,眼前的阴影方才淡去。我直起身来,长长地嘘了口气,"多尔衮,无论如何你也不能有事啊!"由于事出紧急,我根本没有工夫找来负责九门戍守的何洛会当面叮嘱,只能派人前去告知。扬鞭驱马出了承天门之后,我由侍卫护卫着,策马在京城外的官道上疾驰,一路行色匆匆。到了黄昏时,已经出城将近百里。
此时逐渐进入辽西平原,仍然略有寒意的春风席卷来漫天的黄沙,刮得脸颊生痛,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硬物,非常不适。饶是如此,我们这一行也丝毫没有放慢马蹄,仍然以最快的速度疾驰行进着。等到深夜时分,月色暗淡,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坐骑也因为体力消耗过大,速度明显变缓。我只得下令大家暂时停止行进,下马来就地休憩,等到天亮再行赶路。
就这样风餐露宿,一路疾驰,我终于在五天后追上多尔衮大军的后续部队,等我终于抵达大军营地时,已经是明月初上了。我逐渐放慢了马蹄,踏着满地银霜般的清秋,向那灯火通明的大营行去。
守卫军士看到我突然出现在营门口,顿时惊愕不已,得知我的身份之后,急忙跑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工夫,只见一位高大魁梧的中年将领匆匆迎了出来,我借着月色和周围的灯火一看,原来是前番派人向我报讯的英鄂尔岱。
他显然没能料到我会这么快就赶来,连忙赶来施礼道:"福晋怎么如此匆忙地赶来了?这……"我心中焦急惦念,于是免去了繁文缛节,直截了当地问道:"王爷现在怎么样了?我这就过去看看他,否则放心不下。"英鄂尔岱马上回答道:"王爷的伤势并没有起初担心得那么严重,今日天明之后就下令继续行军了。王爷正在中军帐内与众位王公商议事情,不知福晋现在是否打算前去?奴才这就给福晋带路。"我心头大喜,由他引路,穿过一座座营帐,终于到达一片开阔地,当一座巨大的黄色帐殿出现在眼前时,一种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只一瞬间,我就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英鄂尔岱正要进去通报,被我低声制止住了,"大人不必前去通报了,以免耽误王爷商议大事,我就在这里看看,确定王爷没事就好了。"他点了点头,悄然地退下了。同时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侍卫向后退开一段距离。
我快步走到近前,停住脚步,紧紧咬着下唇,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将帐帘掀开了一道缝隙。
里面的灯光立即露了出来,此时帐内的情景也尽显无余。红色地毡两侧的十余把椅子都空着,众位戎装在身的王公大将正围着一张偌大的方桌,俯身在察看着什么。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悬挂在后面的帐壁上,在巨大的蜡烛映照下,忽明忽暗。
然而我却没有看到多尔衮,哪怕一个背影都没看到。站立一阵后,我终于掀起帐帘走了进去。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众人纷纷诧异地转过身来,当看清我的脸之后,全部惊愕异常,个个僵住了。
多尔衮正坐在一张宽大的椅子上,斜倚着厚厚的靠垫,低头察看着眼前的沙盘,很是聚精会神,当我隔着桌子站在他面前时,方才发觉。他抬起头来,由是一愣。
他的脸色憔悴晦暗,只有一双眼睛仍然明亮,就像此时夜幕中最为璀璨的星辰。
"熙贞?你怎么来这里了?都没有通报一声,我也好派人去接你……"他的声音喑哑而乏力,愕然之余,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惊喜。
"我赶来这里,想看看王爷伤势如何,身子是否并无大恙,现在总算是稍稍安心一些。"我尽量控制着情绪的稳定,用轻松的语气继续道,"不想正好遇到王爷与众位大人商议军务要事,我还是先行回避为好。"多尔衮显然已经会意,撑着扶手直起身来,点了点头,"好,那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待会儿我这边商议完毕再会话也不迟。"我出帐之后,特地找了英鄂尔岱,向他打听了多尔衮的伤势和受伤时的具体情形,听他的说法,虽然受伤不轻,却不至于有太严重的后果,假以时日就会痊愈。听完这些,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时候,帐帘一掀,走进一位高大壮硕的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此番闯下了不小祸事的多铎。
英鄂尔岱见到多铎突然入帐来访,连忙站起身来行礼问候,接着颇为识趣地借口去办自己的分内差事而退去了,给我们留下了单独相对的空间。
等他走后,我终于放松了表情,打量着多铎脸上的淤青:"十五爷这一脸的伤痕是怎么来的,不会是因为自己骑术不精,所以摔跌所致吧?"多铎黯然,叹息一声,难得正儿八经地回答道:"唉,我这实在也是咎由自取,当天误伤我哥哥之后,刚出营帐就被十二哥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不过这也活该,谁叫我闯下那么大的祸事来呢?""好了,你也不是故意的,要是换成别人,此事定然没有这么轻描淡写就过去……还好伤得不太严重,否则还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乱子来呢,真是天神庇护。"多铎的愧疚不但没有因为我的开导宽慰而稍稍缓解,反而越发强烈了,"要是他也像我十二哥一样,狠狠地打我一顿,骂我一通,甚至给我革职降爵,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心里面反倒舒畅一点。现如今连你都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你们是不是都把我当成不懂事的孩子,一味迁就着宽容着?"一连串反问之后,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语调近乎颤抖,"我从记事来就一直蒙受父汗和母妃的恩宠溺爱。父汗去后,如果不是十四哥,我和阿济格也许早就被那些大贝勒们排挤掉了,说不定连自身的性命都难以保全。可我不但没有领这些情分,还故意同他对着干。即便如此,十四哥也从没有怨恨过我,连这次都轻轻巧巧地大事化小了,叫我如何再……再……"说到这里时,多铎的声音已然哽咽起来,根本无法继续下去了,他干脆蹲下来,双手捂着脸颊,抽搐着哭泣起来。
我顿时慌了神,连忙过去俯下身来扶着他,一面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一面柔声安慰着:"还说叫大家不要把你当成小孩子一样宠着呢,瞧你现在的模样,传了出去还不得被外人笑话死?""可是,你不知道我心里难受得慌……你们越是这么对我好,就越是加深我的愧疚……嫂子,我也就躲在这里哭两声,也好让心里舒坦点,这几日来憋得,憋得那叫一个难受。你可千万不要对我哥哥说起啊!"多铎似乎想勉强收住自己的泪水,却发现根本徒劳,索性倚靠在我的肩膀上,痛痛快快地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
"你有这个心思就足够了,只要你们兄弟和和睦睦的,不起一点生分就比什么都好。你要知道,在你哥的想法里,是要把你培养成一个最值得信赖和倚重的帮手的……"这时,我听到了背后帐帘掀起的声响,与此同时就是一阵晚风吹拂在身上,连忙转过身一看,正好对上了多尔衮微微诧异的脸,顿时一个激灵,"啊,王爷来了。"正倚在我肩头上哭泣的多铎终于醒悟过来,忙不迭地用袖口抹了几把脸上的泪水,几乎和我不约而同地站立起来,转过身与多尔衮面面相觑。
"多铎也在这里啊,是不是前几天被你十二哥打了,所以你嫂子到了,你就赶紧过来倾诉委屈了?"多尔衮脸上愕然的神色在瞬间就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善意的玩笑,"瞧瞧你,都是八个孩子的阿玛了,还是没个正经样,怎么说你好呢!""咳,我本来想过来找骂的,结果骂没挨成,我自己倒是不争气地哭了。"多铎羞赧得几乎无地自容。
我赶忙上前将多尔衮扶住,搀扶着他缓步走到床榻前,小心翼翼地安置他坐了下来,同时不免满心忧虑地埋怨着:"你怎么不让人扶着,就自己走进来了呢?你现在的身体……""好了,别这么大惊小怪的,用不着这么担心,你看我自己走路不也好端端的吗?不过是这段时间不能再策马奔驰了而已,只希望可别耽误了进关的时间。"多尔衮颇显疲惫地挪了挪身子,倚着我替他垫好的枕头,半躺下来。
"哥,你还瞒着嫂子干吗?嫂子刚一听说你受伤了就日夜兼程地赶来,不是过来受你瞒骗的。你要是再这样的话不就是把嫂子当外人了?"多铎走上前来帮哥哥脱去了靴子,顺便替他盖上被子。
"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不过难道连试一试也不行?还不是怕你担心嘛。"多尔衮方才不知道召开了多久的军事会议,接着又行了一段路,虚弱的身子禁不住劳累,因此话讲得很是简短。
说到一半,他突然咳嗽起来。我顿时一惊,赶忙敛容坐到床边,扶着多尔衮的肩头,安慰着:"你千万别再多说话了,身体要紧。"只见他眉头紧蹙,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下越发显得难看。由于现在肺部受伤,每咳一声都牵动到伤处,带来极大的痛楚,所以他只能强自忍耐着,咳嗽声越发压抑模糊起来。
多铎也着实吃惊不小,连忙手忙脚乱地四处寻找茶水,好不容易找到一杯,谁知打开来却是冷的,不由怒火,冲着帐外大喊道:"快传太医,再送热茶上来,快!"很快,一位随军太医匆匆忙忙地赶来,从药箱里翻出针袋,取了一根细长的银针在多尔衮的手背近虎口处刺了进去,反复捻转,终于止住了咳嗽。
这阵突如其来的咳嗽令他一度呼吸困难,好不容易针灸起了效果,渐渐平缓下来,然而脸色却难以恢复,泛着一丝病态的潮红。
面对我们紧张的眼神,多尔衮用手捂着胸口,喘息稍缓之后,方才勉强说道:"不要害怕,只不过是方才说话快了点,所以,所以不小心呛到了……没什么大事儿。"看到他这个样子,我们哪里会有稍许的放松,只会更加紧张惶急,多铎更是一脸痛心之色,"哥,你就别再多说话了,现在最关键就是要养好身体,这比什么都重要。""呵呵,还不是看到你们高兴,才……"多尔衮说到这里时,声音低了下去,显然体力不支,只能疲惫不堪地倚靠在我的怀里。
我看着太医诊脉完毕,心急如焚地问道:"怎么样了?伤势究竟是好转了还是恶化了?你直接说来就是!"太医低着头,谨慎小心地回答道:"回福晋的话,王爷的伤势倒是并无大碍,只消悉心调理,不出月余,即可尽行痊愈。不过以脉象观之,王爷体质虚弱,又兼并发了风寒,所以必须数症并治。"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我们忧急的神色,总算说了点令我们稍稍宽心的话来,"无须太过忧虑,毕竟伤口不深,恢复起来并不困难。但务必请王爷要减少烦劳,避免震荡颠簸,方可平安无恙。"听到太医这样回话,我和多铎的心情总算是勉强踏实了,药煎好送上来之后,我服侍着多尔衮将这一大碗汤药服尽,然后扶着他重新躺好。
回头看了一眼多铎,只见他的双眼里已经布满了红红的血丝,可见由于极度的愧疚和着急,他一连几日都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
他站起身,握了一下多尔衮的手,"哥,你好生静养,不要跟嫂子说太多话了,早点休息才是要紧,我回去啦!"多尔衮点了点头,冲他笑了笑,"嗯,你放心地去睡觉吧,我现在好多了。"多铎走到帐门边,仍然不放心地回头望了一眼,这才掀开帐帘走了。
我将周围的灯烛一一吹熄,然后返回床前,坐在椅子上,并没有上床同他一道就寝的意思。黑暗中,多尔衮问道:"熙贞,你怎么不上来,难不成就这么坐一个晚上?""我要看着你入睡,你要睡不着,我就坐一个晚上。"我借着微弱的月光,模模糊糊地看到了周围景物的轮廓,帮他掖了掖被角,"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开口讲话,否则我明天一整天都不理睬你。""呃……"多尔衮似乎想说什么,不过突然想起自己不能违反这条"规矩",于是老老实实地缄口不言了。
在一片寂静中,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他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而悠长。心头一松,眼皮终于沉了下来,由于这两日奔波劳累,只觉得一阵睡意袭来,我斜倚着床头上的被垛,渐渐进入了梦乡。
正沉沉入睡时,突然感觉自己的外衣和靴子被人轻轻地脱去,然后一双手伸过来抱住我,似乎想要把我放到床上去。我顿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王爷,你怎么没有睡?"我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他看我睡着了,就悄悄下地来准备将我抱上床,以便安稳休憩,然而他却忽略了自己气力不济的事实,这猛一用力反倒是扯痛了伤口。
"你赶快躺回去,哪里禁得起这样折腾,你这不是存心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吗?"在我的帮扶下,多尔衮无奈地躺下,苦笑一声道:"咳,我还不是怕你这么睡觉会受风寒,所以想把你抱到床上去,谁知道自己竟然这么不中用,连这点力气都没有,还害得你担惊受怕。""王爷,你别说了……"我勉强说到这里,已经哽住了,根本无法继续说下去。黑暗中,我凄然地咧着嘴,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生怕被他觉察。
他伸手过来,声音低沉而虚弱,"好啦,就不要我请你了吧。听话,赶快自己上来,咱们躺在一道。""嗯。"我钻进被窝,和他肩并肩地躺在一起。
我的手被他紧紧握着,只觉得一阵冰冷,完全没有了以往的温暖。我的心在微微地颤抖,无声地哭泣着。过了片刻,他叹了一声,就如同讲着故事,娓娓道来,平静中带着些许的怅然。
"总算又能和你躺在一道了,这几日来,每次睡不着觉时,我脑子里就满是你的影子,赶也赶不掉。我觉得,自己陪在你和孩子身边的时间实在太少了。不知道为什么,以前征战的时候,很少会想这些事情;可是这次受伤之后就完全不同了。唉,可惜我直到现在才发觉,更不知道,这一直以来究竟亏负了你多少……"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不,你没有亏负过我什么,你对我已经够好了。人生苦短,知足常乐,只要你能够平平安安的,我就别无他求了。"说到这里时,我的泪水终于涌出眼眶,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浸湿了枕头。
当清晨的鱼肚白终于出现时,我再次醒来,轻轻掀起被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地,只见多尔衮仍然在熟睡当中,脸色苍白如雪,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但比起昨晚来总算是淡去了青灰,似乎好了许多,这让我总算是稍稍地放下心来。
我走出帐外,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呼吸着这个仲春时节的清新空气。远远地,已经看到袅袅的炊烟升起,随军伙夫正在为将士们准备早饭,一队队巡逻的士兵们正步伐整齐地持着兵器在各个营帐间经过,一切都是那样的井然有序。
这时忽然有一位在辕门专管传事的官员匆匆地赶来,在我面前单膝跪地打了个千儿,禀报道:"启禀福晋,前明平西伯吴三桂派使者携带密书一封,从山海卫赶来,求见摄政王。""吴三桂派来的使者是什么人?"
"奴才已经问过,一位是吴三桂手下的副将,姓杨名坤;一位是个游击,叫做郭云龙。都是宁远人。""那么他们带来的书信在哪里?"
传事官员赶快将吴三桂的书信呈上。我捏在手中,却并没有直接拆开来,毕竟如此重要的文书,我不能擅作主张。眼下多尔衮好不容易睡个好觉,如果现在唤醒他实在不忍心,但是要是继续等他自己醒来,恐怕又会耽误大事。
心下犹豫,我只得先吩咐道:"你好生款待吴三桂派来的使者,对了,他们随行的人有多少?""回福晋的话,共有十人。奴才已经吩咐下去,给他们安排座好帐篷,尽快预备酒饭。他们想明天就回去向平西伯复命,问摄政王何时可以接见他们。""这样吧,你回去对他们说,摄政王会郑重对待此事的,等大家商讨完毕,最多不超过中午。"我回答道,接着转念一想,补充道,"你再通知各位王公贝勒、各旗统领,令他们前往中军大帐聚集,等待摄政王到达之后商议紧急军务,至于驻扎太远的就不必赶来了。""嗻!"他诺了一声,匆匆退下了。
我转身入帐,来到床前正琢磨着要不要现在就唤醒多尔衮时,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用睡意蒙眬的声音问道:"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时间还早。"说到这里他注意到了我手上的那封漆了火印的信件,眼中光芒一闪,顿时打起了精神,"是不是有什么紧急军情?"我将信封拆开来,抽出里面的书信,递交给他,"是吴三桂派人送来的,想必是被李自成逼得紧迫,豁出面子求上门来了!"多尔衮低下头来,将书信匆匆过目一遍,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这个吴三桂,还真是来信借兵的,你猜得还真准。"我接过信来,缓慢翻着,因为这个时代的文字书写没有标点符号,所以阅读起来不可马虎,否则很容易会错意思。
"这书信的抬头有意思,吴三桂念念不忘他的头衔,显然是有意提醒王爷,他是以两国之间平等身份和立场来信借兵的,王爷如果答应借兵,那么等他恢复大明的宗庙社稷,成为复国功臣之后,就和大清互约为友好之国,馈赠于大清的好处可着实不薄啊!"多尔衮重新接过信来,指点着其中一段说道:"此人果然善于做无本买卖啊!不过听说李自成已经收获了七千多万两银子,正急着运送到西安,只是不知道等我军赶到之时,还能不能拣到些残羹剩饭?"我也禁不住粲然一笑,"看来这吴三桂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还不忘贪恋复国之功的勋名,王爷如果轻易答应了他,那才是怪事。"多尔衮点了点头,答道:"是啊,以往我们出兵入关。也的确是为了些财物。不过今时已经不同往日,明朝已亡,我们要的是整个中原,岂能被区区小利驱使?"我略一思索,建议道:"王爷应趁此时机,迫使吴三桂降顺大清。此乃千载难逢的时机,王爷万万不可迟疑耽误。"多尔衮用赞许的目光望着我,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召集所有王公贝勒、统军大将们商议,相信结果应该很快出来的。"我点了点头,看着他的背影在帐门口消失,心中不知道是怅然多一些,还是感慨更多,思绪间潮涌澎湃--大丈夫功成名就,正在此时。眼下的多尔衮,究竟是重任在肩的压力多一些,还是成就大业的激情更多呢?
形势变于瞬息之间,昨天的敌人变成了朋友,更强的敌人出现了。多尔衮并不会理会吴三桂要他走喜峰口和墙子岭的要求,如今时机天降,这个时候来不得丁点犹豫,他决心在山海关与李自成军做正面战斗。
决定改变行军路线之后,大军开拔,继续行军。我坐在车里,掀起杏黄色的帐帘,向外面看了看,转过头来对正在闭目沉思的多尔衮问道:"王爷为何不下令加快行军速度呢?我看眼下的速度,最多也不过每日六十里,实在太过缓慢,等到了下一站西拉塔拉城,恐怕就要黄昏时分了。"多尔衮微微蹙着眉头,并没有睁开眼睛,淡淡地回答道:"我虽然决定改变计划,却始终不能对吴三桂真正放心,毕竟眼下只要一步走错,就极有可能满盘皆输。"我也清楚,无论是多尔衮,还是众多王公大臣们,眼下都无法确认吴三桂的真实意图。明清两国长期处于交战状态,双方积怨甚深,很难取得相互信任。所以在决定改变行军路线的同时,多尔衮还做了两手准备,采取慎重戒备态度,先搞清虚实再说。
因此大半日过去,多尔衮仍然没有直接给吴三桂一个明确答复,他在心里面权衡利弊,左右比对着,生怕一个不慎,让父兄两代人入主中原的梦想化为泡影。
"我不想做大清的千古罪人啊!"多尔衮轻轻地喟叹一声,巨大的心理压力和每时每刻的殚精竭虑让他虚弱的身体难以支撑,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看着他疲惫的模样,我心中一阵担忧,忍不住关切地问:"你头晕目眩的病症有没有再犯?""还好,这几日休养得还算不错,倒也没有再发这些旧疾,你不必担心。"多尔衮终于睁开眼睛,即便如此,他的目光一如既往,仍然是炯炯有神的,让人感到极大的踏实与信赖。
到了十九日的晚上,多尔衮接到吴三桂的第二封求救书信,再按照平常的行军速度,恐怕等到了山海关下,抬头看城头的旗帜早就换成大顺军的了,这将令他陷入最为尴尬的境地。
五更时分,夜幕中的军营里突然响起了集结出发的号角声,此起彼伏,顿时远近各处的营帐间开始逐渐骚动起来,由于清军一贯的军纪严明,所以众多将士都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完毕。
此时天色尚黑,黎明前的曙光还没有一丝透露出来的迹象。我刚刚在大帐中和衣打了个盹,就被外面的号角声猛然惊醒,只见帐内已经重新点燃了蜡烛,多尔衮正背对着我更换衣装。我连忙一骨碌翻身坐起,穿好靴子下地,帮他系着行装上的纽扣。
"你是不是打算急行军,轻骑疾驰,在明天晚上抵达山海关外?"我替他系好披风的带子,关切地问道。
多尔衮回头望了一眼那张悬挂在帐壁上还没有收起来的地图。"嗯,这次必须要以最快的急行军速度赶往山海卫,争取在后天上午到达欢喜岭。我届时会驻军威远堡,等待吴三桂来投降的。""既然是急行军,你不会准备舍车骑马吧?"我知道这段路程足有两百余里。如果按照他的预计时间计算。那么这一昼夜的工夫,就必须疾行两百里,不骑马怎么行?可是他眼下的身体……多尔衮刚要点头,却很快注意到了我眼中深深的忧色,不禁沉吟起来,并没有立即回答。
见他犹豫,我立即劝说道:"太医嘱咐你在伤愈之前万万不可骑马。任何剧烈的颠簸都足以让你伤势复发,难以收拾的。你现在是三军统帅,一旦有个闪失,岂不是耽误了军国大事?""好。我听你的,不再骑马就是。"这时外面的传事官隔着帐帘请示道:"禀王爷,前锋营、巴牙喇营均已集结完毕,请王爷传令开拔!""替我传令给各营将士,今日流寇到山海城外,明日将与我朝新封的平西王吴三桂在山海关下大战。我南征大军,务须不辞劳苦,明日赶到山海关,与流寇决战!建立功勋,就在此时!""嗻!"
"再传令前锋营的谭泰和图赖,令他们务必率领麾下骑兵,不许中途休憩,一路疾驰行进,必须赶在明日上午抵达欢喜岭,稍有延误,必以军法惩治!""嗻!"
入夜,大风刮得很猛,尘土蔽天,夜色如漆,睁不开眼,咫尺不辨。由于军情紧急,大家都是饿着肚子赶路,虽然饥渴,却也咬牙强忍着,继续连夜疾行。
到半夜时,经宁远城又飞驰而过。拂晓,至沙河所城外,此处距山海关仅一百里左右。多尔衮伸手掀起窗帘,望了望已经隐隐出现于东方的鱼肚白,终于下令大军在这离开宁远十几里远的旷野中稍作休息。
自从吴三桂投降以后,对目前的军情军机,多尔衮了如指掌。他从最新战报中得知,李自成今日到山海卫的西郊,驻军石河西岸,明日要与吴三桂的关宁兵进行大战。而他率领的南征大军,明日下午就会抵达山海关外。只要吴三桂能顶住李自成的进攻,一天之后,他的八旗兵就会突然在战场杀出,击败李自成,然后不日即可进入北京。恐怕人生最为得意的,就是此时。
到了二十一日中午,我再次从车窗口向外查看时,欢喜岭上的威远堡已经近在咫尺了。深灰色的长城在山脉上蜿蜒起伏,一直蔓延向东边,根本望不到尽头。
统帅前锋营的谭泰、图赖两人率领最精锐的骑兵早就在几个时辰前抵达,他们派人来请示过多尔衮的指令之后,分头派兵向山海关西侧的九门口,也就是著名的"一片石"方向侦测前方两军交战的状况。而奉命赶到欢喜岭驻扎的阿济格和多铎也早已将各色龙旗插在威远堡的城头了。
一夜等待,山海关方向的炮击声不断传来,每个人都无心入睡,等待着吴三桂方面的消息。
终于,吴三桂实在招架不住农民军了,在前两天的交战中,他损失惨重。山海关已经被李自成军围困住,日夜炮击不停。若再无法得到多尔衮的援军,他只怕要战死在石河滩上了。
更要命的是,他在拂晓时分得到了更坏的消息--唐通已经率兵绕到关后,在背面开始进攻了。退路彻底断绝,他再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决心一定,他立即挑选最精悍的兵丁,随同自己杀出重围。在清晨时分,带着浑身的硝烟血迹,终于赶到了欢喜岭上的清军大营,向多尔衮投降。
在庄严雄壮的军乐声中,多尔衮和吴三桂端正神色,跪在祭坛下向神灵叩拜,同时宰杀白马祭天,以乌牛祭地,最后各取一支雕翎箭,同时折断,两人一道宣誓:"今日盟约,永不相背。若违此誓,必遭天谴,万劫不复!"由于军情紧急,宣誓完毕之后吴三桂当即率随从将士疾驰,返回关城,而多尔衮也令统领前锋营的谭泰和图赖率领一万骑兵协助吴三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一片石。仅仅半个时辰就彻底击溃了唐通部队,将李自成的包围圈撕裂了一个足足有三四里宽的大口子。
多尔衮进入山海关后并没有在城中停留,而是穿城而过,到了西罗城。如今西罗城成了一座坚固的兵营。吴三桂的关宁兵一部分驻在西罗城外,修筑了炮台、营垒,一部分驻在西罗城中。多尔衮带来的两千精锐骑兵也到了西罗城中。
四月二十三日清晨,我站在欢喜岭上的最高处,朝山海关方向眺望着。虽然看不清战场,却能见到山海关城头弥漫的硝烟战火。我的丈夫,将在那里与大顺军进行一场决定中国命运的大战,我不能身临前线,只得怀着紧张期待的心情,为他默默地祈祷着。
中午时分,本来晴朗的天气突然大变,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大风顺着燕山一路卷向海边。战场上一片石四处飞沙走石。与关宁军厮杀了半日的大顺军在大风中艰难地后撤,个个都睁不开眼睛。关宁军个个一头雾水,对大顺军这般举动感到莫名其妙。
突然间,整个石河滩的大地,都微微颤动起来,与此同时,一种奇异的号角声在远处吹响,只听得无数马蹄声轰隆隆由远而近,伴随着成千上万的呐喊声,尽管这种语言对于他们来说极为陌生,但也可以从气势上听出这是喊杀之声,直奔战场,漫天盖地,席卷而来。
大风渐止,厮杀疲惫的大顺军见清军骤至,猝不及防,阵脚渐乱,伤亡惨重,刘宗敏中箭伤。战至午后,李自成见无法挽回颓势,急令余部且战且向永平方向撤退。
约有一顿饭的工夫,这一战就结束了。随着尘沙远去,石河战场顷刻变得空旷寥廓,清军与关宁军跟在大顺军之后,一直追击四十里才收兵。有一部分大顺军跑到城东海口处,被清军追上逐一斩杀,临近岸边的海面几乎被血液染红,漂浮的尸体和残肢断臂难以计数,犹如陷入了阿鼻地狱。
李自成率大顺军余部自山海关向永平撤退,于当天傍晚退到永平。为了赢得撤退的时间,缓解两军的追击,他派明降官张若麒赴吴三桂军中议和,许诺将崇祯的太子送到吴三桂的军中。吴三桂当即同意,便停止了对大顺军的追击,率部返回山海关。
黄昏时分,其余驻扎欢喜岭的十万大军已经陆续开到了山海关附近,多尔衮严令后续部队不得进入城里,特地选了离山海关五里靠近战场的地方宿营。他一意要收揽人心,宁可让麾下大军在城外住宿,也唯恐清军入城而惊吓了百姓。
石河滩大战后,清军缴获了大量战利品,多尔衮因此大赏诸将士。吴三桂获得了最高奖赏,封王爵,赏赐玉带、蟒袍、貂裘、鞍马、玲珑、撒带、弓矢等物;又令吴三桂以下各将领,以及山海关城内关宁军皆剃发。吴三桂正式受封为平西王,从此做了大清的臣子。
五天后,休整完毕的清军和关宁军正式出发,多尔衮调给吴三桂马步兵一万,作为先锋,追击大顺军。
李自成眼见北京守不住了,匆忙登基称帝,大封百官。登基大典刚一结束就下令焚烧紫禁城的三大殿,同时自己率领残余部队,带着搜刮来的金银财物连夜从西门撤出,向西安方向而去。
熊熊大火中,只在京师享受了四十一天富贵生活的大顺皇帝趁夜遁去,那支数年来席卷中原大地,"吃他娘,穿他娘,打开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歌谣也随着一缕清风散去,就如同曾经笼罩在他头顶上的光环一样,从此烟消云散。
五月初一,清晨。
多尔衮坐在车里,似乎对外面的一切都漠不关心,仍然闭目养神,看不出丝毫的心绪,而旁边的我已经是心潮澎湃了,正悄悄地将车门开启一道小小的缝隙,观察着外面的景象和官民们的反应。
一直来到朝阳门,多尔衮终于睁开眼睛,传令道:"留一千护军随我进城就行了,其余人马留在城外,未奉命不得走进城门。"这时车门已经打开,前面的情形一览无余。我和多尔衮都禁不住定睛观看,只见朝阳门内陈列着明朝皇帝的龙辇、卤簿,华美非凡,好不气派,这是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甚至想都不曾想过。
"这皇帝的龙辇好像是三十六人抬的,大清的龙辇也不过是二十八人抬,两相对比,这……"我话到一半,咽了回去。
"这些善于拍马屁的前明官员们可准备得真充分哪,看样子是准备让我使用这套天子銮仪进皇城了。"说到这里时,多尔衮的脸上露出了踌躇的神色。
这时外面的前明官员们纷纷朗声恭请多尔衮乘龙辇。他略微思索一下,起身说道:"我不是皇帝,是摄政王,这皇帝的仪仗我不能用。"溜须拍马、阿谀逢迎之辈在官场中永远不缺乏,立即就有一个官员在地上直起身子说道:"周公不称王,也是南面受礼,不妨乘辇。"多尔衮看到前明的臣子,很平静地说道:"我是来定天下的,不可不受你们众位的礼,好吧,我就乘辇吧!"于是他下了车,乘上龙辇,仍然以摄政王的仪仗开道,不用卤簿,向皇城南门走去。我目送着他的背影最后消失,心中豪情万丈,深深为我的丈夫能有今天的成就而高兴。只可惜更盛大的场面,我是不能亲自目睹了,只好在心里想一想,聊以慰藉。
我在紫禁城转了一大圈,回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迈入大殿门槛,只见到多尔衮正背对着殿门,伫立在御座前,似乎在沉思着什么。我正准备蹑手蹑脚地返回暖阁去将那些他阅览之后做下记号的奏折一一批示时,他已觉察到了背后的动静,回头看到是我,脸色轻松了许多,"怎么,都去看过了?"我面带忧色地回答道:"想不到李自成临走时烧得这么彻底,整个紫禁城除了后宫和这座武英殿之外,皇极、保和、建极等极其重要的大殿干脆只剩下了一片废墟,几乎连根完整的木头都找不到了。"多尔衮似乎在估算着什么,片刻之后说道:"我虽然没有见过这几座大殿原本的模样,不过以这座武英殿为参照,那座相当于盛京大政殿的皇极殿,倘若要彻底重建起来,恐怕需要五六百万两黄金吧?""要想把三座大殿全部修起来,恐怕把大清现在的家底都拿出来也不够,只是这么恢弘壮丽的宫殿修建完毕,终究还是让别人来住,还有这把华贵异常的龙椅,也照样要拱手让人。"我说到这里,仰着头,打量着那张纯金打造,镶嵌无数宝石的宝座。
他沉默了一阵,终于伸出手来,轻声道:"来,熙贞,你上来吧。""为什么?"我看了看那象征至高皇权的宝座台基,心中突然升出了一阵惶恐之感,此时这里绝不是我那个时代可以买票参观的景点,而是至高无上的君权之地,逾越雷池半步,就是天大的罪过。
他用鼓励的目光注视着我,"因为我不想再这样居高临下地同你对话。"我再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如同无法抗拒他的命令一样,一步一步,平生第一次踏上了御阶,虽然只有几级,却似乎每一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被他携着手,与他并肩坐在了御座之上。这御座非常宽敞,并坐两人都不嫌拥挤。望着脚下的大殿,我心中生出一种神圣感,好像站在了群山之巅。
正心神激荡间,多尔衮在旁边幽幽说道:"你说得对,十八年前我失去的一切,到现在都找回来了吗?如今我要辅佐他的儿子,给他修建帝王陵墓。我想报复,可却不敢报复,我……"说到这里时,他的神色疲惫而黯然。此时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统帅,也不再是那个神采卓然的摄政王,却更像是受伤离群之后的孤狼。
"你刚过而立之年,正是锐意进取之时,只要你肯再向前一步,就可以达到辉煌的顶点了。"我用满含期望的眼神注视着多尔衮,真的希望他能够点一下头,下定这个决心,绝不回头。
"我明白,历来皇家争斗,都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况且我身处这样的位置,是很难全身而退的。我绝不能容忍将来我归政给皇帝之后,落到那任人宰割的悲惨地步。这个位置,我终究是要拿回来的。"言毕,他一掌击在御座的黄金扶手上,眉目间的怅然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本该属于他的霸气。
我并没有大喜过望,因为多尔衮最后一句话,带了"终究"二字。"终究?难不成你不打算现在就做这个皇帝?"多尔衮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沉寂在缄默之中。夕阳从敞开的窗子和殿门斜斜地映照进来,给他的侧面轮廓镀上了一层金黄,却更使得他的眼眸深邃难测。
"你在顾虑什么,八旗分裂?眼下还有几个人敢同你做对?相信你真的狠下心来,那么铲除他们绝非难事。"他回答道:"制住他们,我倒也不是没有办法。""那么,就是因为皇太后了?"我话问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果不其然,他的身子微微一震,侧过脸来,看着我,却并没有说话。
多尔衮的沉默令我的心头在一瞬间突然像被狠狠地揉搓了一下似的,极其压抑的隐痛。然而我的脸上仍然保持着正常的神色,像根本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般,继续说道:"因为两宫皇太后所代表的蒙古势力?那只不过是科尔沁一族而已。大清正值国势蒸蒸日上之时,不消多久就可以空前强大,届时南有中原的广袤土地,充足的兵员;东有朝鲜可以提供大量的粮食物资。就算是科尔沁联合几个蒙古部族,也照样没有办法对大清构成什么威胁。""我并非是因为皇太后才犹豫,只是担忧,倘若此时我贸然称帝,那么蒙古方面很有可能占据关外,我手头就这么点军队,没有精力去和他们厮杀。"原来他是生怕此时称帝耽误了大清统一全国的机会。和这个国家利益比起来,一个大玉儿又算得了什么?也许他确实对大玉儿顾及一点当年情分,却绝不会为了这点儿女私情而放弃他平生的梦想。
想到他并非是顾虑大玉儿,我的心绪稍许安宁了一些,"皇太后充其量也只代表了一个科尔沁部。蒙古人不讲道义只讲利益,王爷完全可以采取远交近攻的策略,拉拢其他的蒙古部族,孤立科尔沁部,相信到时候科尔沁孤掌难鸣,断然不敢进犯,王爷只需放心经略中原就是了。""嗯,看来我确实多虑了,如此想来,这蒙古的确只不过是藓芥之患罢了。朝中大臣,就算是不支持我登基,也没有胆量和实力来反对;至于接下来归顺大清的前明旧臣,他们根本不敢参与这些事情。"多尔衮终于下定了决心,紧紧地攥了一下我的手,坚定地说道:"好,这件事,我已经定下了。你放心好了,就算是为了你和儿子,我也要真真正正地搏上一把。"看到他终于肯点这个头了,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如释重负,斜倚在他的肩上,心里说不清究竟是什么滋味,欣喜还是释然?
"你能这样决定,我算是彻底放心了。"多尔衮温煦地笑着,轻柔地摩挲着我的脸颊,"那么有我这样的男人,是不是你最大的幸福?"我羞郝地朝他怀里缩了缩,却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出言揶揄,而是不好意思地老实承认了:"嗯,是啊。"接着就没声了,发现自己在卿卿我我,甜言蜜语方面确实缺乏天赋,索性也就不那么刻意做作了。
"好了,我不逗你了。如果我将来能成为唐太宗那样伟大的君主,那么你就是我的长孙皇后,大清最为贤能的女人。兴许千百年以后,咱们的故事还会被编成戏曲评书,到处传颂呢。"说到这里,他将我搂得更紧了些。
我的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了柔情蜜意之中,即使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此时的脸颊上肯定飞起了两朵红云。"什么军国大事,都不是我愿意操心的,只要你能够对得起你自己,实现作为一个英雄的梦想,我就足够欣喜的了,但愿你我能相濡以沫,长相厮守。"我转过脸来,目不转睛地凝望着他的眼睛,心潮澎湃。
"一定会的。你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又怎么能不去爱惜,忍心亏欠你呢?"多尔衮说到这里,低下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睛,渐渐地凑近,我甚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气息。在即将与我的双唇相碰时,忽然停住了。
在我诧异的眼神中,多尔衮自我嘲解道:"方才确实忘形走神了,差点忘记这里是堂皇大殿,宝座之上,咱们还是到旁边的暖阁里去吧。"接着准备扶我起身,我伸手制止住,"回去当然没问题,只不过不许你再动那个心思啊。""怎么了,咱们都二十多天没在一起了,亲热一下也不成?"多尔衮没想到我会拒绝他,于是诧异地发问。
我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胸口,关切地说道:"你的外伤现在差不多痊愈了,可内伤呢?我不能因为贪图一时的欢愉,而置你的身体健康于不顾啊。""嗯,幸亏你提醒,否则我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了。说实话,昨天自己动作大了点,还感到些许不适呢,看来没一两个月,还真是不能彻底恢复。"多尔衮无奈地叹了声,"那也只好先忍一忍了,我听你的就是了。"
多尔衮的决心已下,那么眼下就在于该怎样称帝了,这倒着实是个难题。本来有个快刀斩乱麻的法子,就是直接宣布废黜小皇帝,但又缺乏理由,总不能说他多尔衮功劳大就理应自己做皇帝,叫福临让位吧?这在道义上是很难行得通的。
那么索性就如同明朝朱棣的例子,直接发兵去"清君侧",把盛京占领,将皇帝太后全部软禁起来,同时宣布济尔哈朗等人是教唆小皇帝的侫臣,将他们全部拿下治罪。可是,公然用军事手段夺权的话,我们这些留在盛京的亲人家属该怎么办?
我们议论了很久,最后认为只有一个办法比较妥当。就是尽量拖延时间,借口说北京这边兵荒马乱,疫病盛行,盗寇猖獗,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收拾不完;况且北京的皇宫还被李自成烧毁了大半,根本无法住人,彻底整修一下怎么着也得个一两年的;再说万一在北京没能立住脚跟,就匆忙迁都,那么一旦明朝残余势力重整旗鼓,杀将回来,皇帝太后的圣驾安全谁来保证?
拖延日久,盛京那边自然就人心惶惶了,肯定会有很多谣言到处传播,索尼鳌拜一伙人自然会忙不迭地上蹿下跳。济尔哈朗也很可能和太后互相通气,准备对多尔衮施加压力。等他们一旦动起来,就可以治他们的罪,将他们一一铲除。等到再没有人敢出来和多尔衮作对后,就让那些大学士们以皇帝的名义拟道诏书,将皇位禅让给多尔衮,就顺理成章了。
而且这种办法丝毫不会影响多尔衮统一中原,追剿流寇的过程。在拖延的时间里,多尔衮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处理这些军务。等到占据黄河以北的地盘之后,就是多尔衮正式登上皇帝宝座之时。
北京,武英殿里。傍晚时分终于降下了一场雷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是给这个炎热的盛夏带来了一丝难得的清凉。
桌上的琉璃盏中,盛满了如红宝石般色泽的葡萄酒。他擦干净了手,端起眼前的杯子,盯着里面的琼浆欣赏着,"这明朝皇帝可真会享福,什么叫'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现在总算可以体会到了。"我笑了笑,看了看眼前精美的酒杯,感慨道:"这《凉州词》固然脍炙人口,不过对于你这样长年戎马的人来说毕竟不太吉利,不如李太白的那首'葡萄酒,金叵罗,吴姬十五细马驮。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才更喜气些。""玳瑁筵中怀里醉,芙蓉帐底奈君何?"多尔衮悠悠地念了一句,然后隔着桌子伸出手来,轻抚着我的脸颊,饶有兴致地说道:"怎么还没开始喝,就醉了?究竟是看到我就陶醉呢,还是一想到那'芙蓉帐底'的秘事就那个……嗯?"我嗔笑着打落了他的手,"看看你,哪里像个摄政王的样子,倒是和流连于教坊柳巷的纨绔子弟差不多,只不过,还是有一点区别……""什么区别啊?是不是我要比他们多了很多男子汉的阳刚之气呢?"多尔衮自信满满地问道。
"你还真是自吹自擂脸不红哪!人家那些翩翩公子怎么会有你这么粗糙,满是老趼的手呢?这么多油腻还没擦干净,就大大咧咧地过来捏女人的脸,真是好不知羞!"我边说边取下手帕来,狠狠地擦拭着方才被他摸过的左脸颊。
听到我如此揶揄,多尔衮这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叹了一声,"可不是嘛,我这双手长年摸马缰持刀弓的,不粗才怪,也难怪你不喜欢。""这也没什么,我哪里说不喜欢呢?如果男人的手像女人一样,反而没有男人味了呢。"我也有些为自己方才肆无忌惮的话懊悔。作为补偿,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这样吧,我闲着没事时给你缝几副手套吧,以后骑马的时候戴在手上,就不会让老趼加厚了。"他先是明显地一愣,接着忍不住失笑,"哈哈哈,你也会女红,会做那些针线活?这恐怕是我活到现在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笑话!""怎么,竟然如此藐视我?你未免也门缝里看人--把人瞧扁了吧?"我被他嘲讽得脸上发烫,仍然不肯认输,"你不相信是吧,那我就缝给你看,说定了啊,别到时候你不戴,白白浪费了我的心血!"他笑得更开心了,"好啊好啊,那我就等着,看看你能缝出什么样的手套给我戴……"他笑得差点岔气,连忙喝了口水,方才平息了些,"不过呢,要是被我发现你找人作弊的话,我可绝对不会领情啊!""好啊,那就一言为定了。"我不服气地说道,"别把我想得那么无能,这么点小事还要作弊吗?"接着话音一转,"不过也没关系,反正以后你也用不着亲自带兵出征打仗了,整天坐在朝堂上跟那些书生们谈经论道,跟那些大臣们玩心眼弄权术,以后用不着拿刀了,光拿笔就叫你忙不过来。""你说得也是,以后恐怕驰骋沙场的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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