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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尹铎道:“因为卫道者的案子,他们都在怀疑我。而杨姿的事情发生后,我觉得陷害的痕迹太明显,我跟警方说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我。可没想到,他们找到你头上了。甄意,我知道一定不是你。”

    甄意摆摆手:“没事啦,放心,我们都不会有事。”

    她轻轻松松地走出去。

    走廊里,言格还在等她:“怎么样?”

    “没事啊。”甄意耸耸肩,“你不是帮我找律师了吗?交给律师吧。如果没有充分的证据,都无法开庭。应该不是大事。”

    “嗯。”

    她拉上他的手:“走吧。”

    才拔脚,便发现杨姿从另一间审讯室走出来,精神不太好。

    甄意想起季阳问的那个问题,不知为何有些难受,和言格说了一声,便朝她走去:

    “杨姿。”

    杨姿停下,面无表情地看她。事到如今,两人其实比陌生人还冷漠了。

    甄意在她冷酷的目光里,心生感慨,说:“对不起,上次在案发现场,我太激动了。竟会和你吵架。”

    “为什么不能吵架呢?”杨姿反问,“因为我可怜,需要同情,所以不能吵架吗?”

    她说话太酸刻,甄意也没较劲,只道:“希望你好好的。”

    “我很好啊,甄意。一开始你们说是催眠,我还能接受;现在陈sir说,是淮如用假的东西……切,你们就这么想羞辱我?

    我很清楚,和我发生性关系的是一个男人,真正的男人。警察不信,睁眼说瞎话,可我非常清楚。”她目光飘向甄意身后,“他真聪明,用这种方法给自己洗脱。”

    听她这样提及言格,甄意的神经又刺了一下。她闭了闭眼,忍住了:“杨姿,你不要这么……”

    “甄意。”杨姿语气居高临下,打断,“假的东西会在我的身体里变软变小吗?”

    甄意无法回答。

    她轻轻凑近甄意的耳朵,目光却越过她的肩膀看着那边的男人:“我给他做过口交,我知道那是真的。”

    甄意恶心,立刻后退一步。

    杨姿见状,满意地笑了:“我才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以后,就让我一直膈应你吧。”

    在这个问题上,甄意什么也不想说了,怕自己控制不住。便只问:“你是不是私自配了我家的钥匙?”

    正巧季阳几个经过。

    杨姿蹙眉,冤枉道:“甄意,我怎么会有你家的钥匙呢?我见都没见过。”

    甄意扯扯嘴角,只能呵呵了。那段时间杨姿工作忙赶不上地铁,多少个晚上住在她家。她特意给过她钥匙。

    她知道无法理论,刚要转身离开,却见卞谦从前边一个房间里出来。甄意记得,他已经来警署工作了。

    杨姿瞪甄意一眼,走了。

    卞谦看甄意气得脸红,走过来,又回头看看杨姿远去的背景,大致猜到了是怎么回事,安慰:“算了,她也是犯幻想,别和她生气。”

    甄意一听,更生气。杨姿天天来警署闹,说警察包庇言格,估计警署上上下下都知道了。

    甄意道:“你也不给她辅导辅导,劝劝她,让她别这样了。”

    卞谦叹了口气:“我已经试过一次了,可她太固执。”

    言格立在不远处,听见了他们俩的谈话,注意力停留在卞谦对杨姿的情况描述上:“犯幻想”,“太固执”。

    或许卞谦已经给杨姿诊断过,所以知道杨姿没有被真人侮辱,而是幻想。

    而以卞谦的能力,要劝服杨姿不难,可为什么杨姿如此固执地一次次来闹事?

    还想着,甄意走过来了,不太开心,拉着他的手快步离开,步伐太快,言格反握住她的手,稍稍用力,把她拉回自己身边,让她缓下来。

    “在生气?”

    “也没有啦。”她一愣,低下头,“现在是真的觉得杨姿可怜。”

    “怎么了?”

    甄意迟疑,杨姿那种露骨的话和描述,还真不知怎么开口说。

    这时,迎面走来了淮生。

    甄意刚准备问你怎么在,又猛然想到,淮如死后,法医会给她做尸检。

    而淮如是从她家阳台上摔下去的。她不知该不该打招呼。可淮生看见了她,朝她走过来,眼睛红红的,脸色也憔悴:“甄律师。”

    “淮生,节哀。”

    “我知道。甄律师,我知道你是不会杀我姐姐的。对不起,我姐姐又害了人,还去给你添麻烦。”他眼睛里浮起泪雾,“可姐姐她其实也很辛苦。对不起,请你原谅。”

    甄意难过又心疼,淮生有这个让他爱却让世人恨的姐姐,他比谁都矛盾而煎熬。

    “淮生,也是我没处理好,没救到你姐姐,也请你原谅。”

    淮生抬起手臂,拿袖子蹭眼泪,捂着眼睛哽咽:“一个人在外面逃亡太可怜了,或许会过得更堕落;终身监禁也会被监狱里的人欺辱,现在这样……她死的时候应该没有长久的痛苦。”

    甄意看见淮生的手,惊问:“你手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

    淮生拉上袖子,愈发悲哀:“姐姐不在了,自己做饭,总是会被烫伤。”

    言格默默看着,微微皱了眉。烫伤?不止,还有隐约抽打或是勒到的伤痕,密集而种类繁多。奇怪。

    甄意听了难过,又问候他几句,问起他的小说,得知他一直在写,可以养活自己,才分别。

    出警署的时候,变了天。狂风吹得她心都有些发凉。

    回深城的路上,甄意睡在后座,头枕在言格腿上。

    “你说我这两天都在睡觉,怎么还是觉得那么困?”她闭着眼睛,精神不太振奋。

    言格不回答,低着头拿手抚摸她的脸,手指与脸颊之间的温度细腻而柔软。

    他最是懂她,她喜欢肌肤间亲密的接触,他抚摸几下,她心里不耐的情绪便消弭下去,变得安宁。

    而他又何尝不喜欢此刻的亲密与信赖。

    “甄意?”

    “嗯?”

    “他们怀疑你了?”

    甄意闭着眼睛睡觉,不搭话;隔了几秒,却一下扭过身子,略带委屈地抱住他的腰身:“嗯。”

    想在他面前装作没事,却还是被他一眼洞悉。

    她的脑袋已紧紧埋进他的腰腹,看不清表情了。他稍顿一下,继续抚摸她的头发:“警察们只是例行公事,你不要难过。”

    她发声模糊不清:“唔。”此刻,他手指在她发间抚弄的感觉那样的私密而宁神。

    他清润道:“如果是甄意,一定可以解决,一定不会有问题。”

    她仍旧埋头在他腰间,唇角却忍不住绽出大大的笑颜。

    他一安慰,她就治愈了。

    他笔直地坐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外边的太阳,他白皙的脸上有一丝微红:

    “甄意。”

    “嗯?”

    “你的脸……压在那里了……”

    “……”她一动不动,紧紧搂着,“我知道啊。”

    甄意原本打算留在HK,可言格邀她再次回去他家。便再次回去了深城。

    细草铺毡,繁花糁径。木舍三楹,花木四合。

    一下午,甄意裹着毛毯躺在楼阁外露台的摇椅里,琵琶树下,偶尔合眼睡觉,偶尔睁眼望天。风很大,甚至能吹动她的摇椅,晃来晃去。

    神思都变得散漫了。

    气象预报说,罕见的秋冬风暴要登陆HK城了。森林落木萧萧无边,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如此自然大势的时刻,就应该待在最亲近自然的地方。

    言格在屋内写字,偶尔看她睡着,便再拿一条毛毯出来给她加上;偶尔看她醒着,便端一杯热茶给她;常常……只是走到门口看她一眼,看她在风里发丝狂乱睡颜却安静,看她还在,又拔脚返回了。

    来回数次,甚至可以站在门边看她几十分钟,无只言片语,唯有眸光深深。

    夜里吃过晚饭后,言格要去塔楼的书房里找资料。甄意洗完澡,裹了他的浴袍,跟着他一起去。

    到了晚上,山风更大了。在楼外盘旋呼啸,塔顶四角的驱邪铃永不停歇地叮咚作响,和着风声,像交响曲。

    言格在一壁的书架前找书,甄意则悠闲地背着手,踱着步子四下张望。

    他的书房很多,卧室里一个,卧室楼下一个,这塔楼里还有两个。上边3楼貌似着了火,2楼安然无恙。

    灯光柔和,烛火温暖,外边风声很大,这里却像最温柔的避风港,还有他立在书架前清秀挺拔的背影。

    甄意四处看看。

    这个书房里似乎专放古籍。书页的泛黄程度已不可用岁月来形容,只怕得说历史。草纸,牛皮纸,卷轴,木简,甲骨,铭文……

    哪一本拿出去都是价值连城啊。

    甄意满心敬畏,望着那些经过现代技术修复保养的书籍,竟不敢轻易触碰。好不容易瞅到一排只有指头般粗细的皮质卷书,拿出一个来小心翼翼打开。

    这材质,又轻又薄,手感细腻清凉。呃,里面鬼画符一样,看不懂。

    “这是什么?”她问。

    言格回头看一眼:“大般涅盘经。”说完,回过头去了,过半晌,道,“那是人皮书。”

    人皮?

    “……”

    甄意双手捧着把它放回去,悄悄在心里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走几步,又见一排竹简卷轴,锦巾上毛笔书写着“言氏家训”。

    甄意来了兴趣,拿起“治身”一卷,打开看:

    “……礼云:傲不可长,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宙宇可臻其极,情性不知其穷……”

    干枯的竹片,风干的墨迹。

    她捧它在手心,仿佛看到了一个钟鸣之家上千年的礼风遗存。

    她愈发小心谨慎地把它收好,轻手轻脚放回去。这一屋子的古籍对她来说,无疑太过深奥。她又踱步到言格的书桌前,却见桌上一本清代的《聊斋志异》。

    有经常翻看的痕迹,还有他隽永的笔记注解。

    甄意想笑。这家伙平日里清雅正派,私下也爱看书生与狐仙鬼妖的情爱。一想到他正经着脸看书中男女卿卿我我,她忍不住笑出声。

    屋外风声呼啸,屋内却格外静谧,她这一声笑真像玉珠子落在地上。

    言格回头见她捧着聊斋痴笑,看她半晌,也不知在想什么,唇角竟极细微上扬,又回过头去了。

    她翻看着书中笔记,问:“言格,你最喜欢哪篇?”

    他早料到她会问这话,眸光渐深,答:“婴宁。”

    “婴宁?”甄意翻到那一页,快速浏览下来,渐渐看到他划线的地方,不禁念出声,“……然笑处嫣然,狂而不损其媚,人皆乐之……孜孜憨笑,似全无心肝。”

    她从书里抬眸:“诶?她这么爱笑?”

    这次,言格转过身来了,手落进兜里,背靠在书架上,隔了一室的盈盈烛火望她。其实,他意有所指:

    “嗯,她挺爱笑的。”

    甄意却不知:“我听说,聊斋里最爱笑笑声最好听的就是婴宁。之前没机会看,现在……唔,还真可爱。”

    言格若有所思:“嗯,是很可爱。”

    甄意低着头,丝毫不知言格正凝视着她,安心看书。

    时间安静如流水,如他真挚的目光。

    过了好一会儿,她道:“古人写书夸张了,什么‘注目不移,竟忘顾忌’?又说什么几日不见,便……”

    她抬头,略带娇俏地质问:

    “难道你会对一个爱笑的女子‘神魂丧失,恹恹而行’?”

    他凝眸半刻,温声缓缓说:“行不成。不语亦不食,肌革锐减。”

    这是书中原话,可在他清润无声的眼眸里,听他淡然平缓地说出这番话,甄意竟瞬间有种沦陷之感。

    不知为何,她感念至深。

    只不过。

    她已不记得。

    此刻3楼的灰烬里,是他8年的“今天甄意没有回来。”

    她也不知道。

    他何止是“神魂丧失”,何止是“行不成。不语亦不食,肌革锐减。”

    甄意低下头去继续看书了,看着看着,扑哧笑出了声:

    “这婴宁好可爱,书生拿着她干枯的花枝去见她,以示初见后思念至今,没想那婴宁说,这点小东西有什么值得珍藏的,你要是喜欢,‘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哈哈,太可爱了。”

    言格眼中亦浮起淡淡的笑意,说:“我非爱花,爱拈花之人耳。”

    听他说书生的话,甄意歪着头笑,也顺着书中婴宁的话回应:“葭莩之情,爱何待言。”

    言格却沉默了。

    书房里一篇静谧。

    甄意见他不和自己对话了,抬头看他,却见灯光下他的眼眸深邃,情深似海。

    他缓缓道:“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

    甄意心一磕,咚咚直跳,莫名觉得他不是在背书,也不是在配合她玩闹,而是在……表白?

    她声音轻了下来,问:“有以异乎?”

    “夜共枕席耳。”

    ……

    甄意心跳全乱,篇章后面那句“我不惯与生人睡”却是说不出口的。

    不知为何,在他此刻笔直而柔软的目光里,她竟脸红心热了,垂下头,轻轻讲:

    “言格你不是生人。”

    狂风细雨的夜里,屋内一室暧昧。

    甄意心绪颠簸不宁,再也无心思细看,翻到后一页,却看见一个名字。

    言婴宁。

    是言格的字迹,却看得出是多年前所写,笔迹还很稚嫩,应该是中学时代。

    “言婴宁?”她疑惑抬头,“这是谁?”

    “我们女儿的名字。”

    甄意心内陡然一震,睁大眼睛:“你怎么突然说这么不像你的话?”“甄意,”他轻轻道,“我在向你求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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