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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莫后光一笑,眼角带出几道皱纹:“这事说来话长,老夫我平日嗜酒,偏不爱达官贵人家中的黄酒,更爱烧曲,甭管是绍兴南烧,还是杏花汾,我都嗜它如命。可唯独关外锦州的士林烧,久闻其名不能得见。实在眼馋,前些日子听说,海运大鳄陈跃武专门从锦州讨了两坛士林烧给上官送行,后来才知道这上官是镇抚大人您,这个这个……”
李阎回头看了一眼挂在马屁股上的酒坛,哑然失笑:“怎么你们都喜欢这个调调。”
“嗯?李镇抚说什么?”
李阎摘下酒坛,冲莫后光摆手:“请。”
莫后光含笑点头,两人进了亭子。
李阎拔开泥封,发觉这金烧酒的坛里还裱糊着一层蘸鹿血的宣纸,鹿血已经浸透酒液,色泽金黄。
莫后光递过来一柄银质匕首,李阎拿它戳破宣纸,浓烈酒香顿时四散开来。
飞雷嘶鸣一声,两只前蹄咚咚敲着地皮。
李阎见状取了一只海碗,倒了一大碗士林烧放到栏杆边上,酒液呈淡黄色。飞雷马凑了过来嗅了嗅,伸出粗糙的大舌头有滋有味地舔了起来。
莫后光从袖子里掏出两只牛角杯斟满,取自己面前这一杯,浅饮一口。只感觉毛孔顿张,一股火热的回甘从小腹直冲天灵盖,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好,好啊!”
李阎也拿起杯子尝了两口,默默咂摸滋味没有说话。
莫后光端着酒杯:“我听人说,这士林烧的酿制,要采当年的广宁薏米,黑壳儿红高粱,拿松花粉来酿,工序之复杂,丝毫不亚于关内的名酒。”
他满足地叹息一声:“世人都说,南酒当属绍兴,北酒当属沧州。满朝达官贵人都爱喝沧酒,谁能想到不言不语,关外一家名不见经传的酒窖却冒头了……”
莫后光突然抬头:“镇抚以为如何?”
“酒么?”
“自然是了。”
“尚可吧。”
莫后光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陈跃武送您这士林烧,可非凡品啊,这只尚可而已?,我倒想听听李镇抚的高见,什么才算是好酒?”
李阎露出回忆的神色:“我曾在琉球与人讨过两瓶太清红云喝,那应当算良品。”
莫后光笑得打颤:“镇抚如此英雄的人物,喝了些酒嘴上可就靠不住了,您是北卫的镇抚,怎么会到琉球?何况那太清红云乃汉帝贡酒,便是当今神皇帝也喝不到,琉球什么人能有这样的好酒?”
李阎失笑:“是我记差了,不过要我说,天底下的美酒多得是,也不独士林烧一家新秀,哪一日后来居上,也不是你我这样的门外汉干预得了的。哦,我说的是酒。”
“自然。”
莫后光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不过很快便摇了摇头:“我不能白喝镇抚大人的酒。”
“哦?”
莫后光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镇抚斗杀猪婆龙王,一身业艺出神入化,那金山老祖纵然是隐世三妖之首,也未见得是镇抚您的对手。只是镇抚听我一句话,龙虎旗牌个中凶险,并非如此简单,而是事涉朝局。莫上乾光洞找那金山的麻烦,老老实实交了旗牌下山,也不要封赏,这样事后绝少不了镇抚您的好处,否则,咳咳。”
莫后光咳嗽两声。
“李某一介武夫,最听不得这样没有头尾的警告,莫先生要我信你,只凭红口白牙,太难了。”
莫后光有些醉了,但还是脸色一扳:“那好,我虽是唱弹词的下九流,但行走江湖,自诩也有几分眼力,等镇抚到了江西,可以验证三件事,如若不然,镇抚权当老夫是疯子,傻子。”
“莫先生请说。”
莫后光压低声音:“我料定九月前后,官府势必围剿乾光洞,且大胜而归。此其一,随后天师道将爆发内乱。太乙阁中有守字辈高功,要逼龙虎天师之位。此其二;再之后,日本国必然在大海屯兵,对我大明虎视眈眈,此其三。李镇抚务必在三件事全部应验之前脱身,否则悔之晚矣。”
李阎脸色一沉:“莫先生何以说出如此石破天惊的话,何况妄议国政,已然不是先生的本份。”
莫后光摇头:“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诗。我只是唱弹词的,多认识了一些人,多知道了一些事,可这波谲云诡的朝局,我一样是雾里看花。大人物的想法,不是我能理解的,但镇抚大人驱除猪婆龙王,保一方百姓平安,火屠义愤杀人,除浙江沉珂,两把刀掀翻官场流脓,你们这样的人。不应当陷入神皇帝,天师和太岁天妖的纷乱中。”
他越说声音越小,显然醉得昏沉了。
李阎听了,静静端详了莫后光一会。
“先生也是个了不起的江湖人,多谢您指点迷津。”
李阎解开大氅给莫后光盖上,随后站起身一扯晕乎乎的飞雷身上的缰绳,牵着它一步步踏出了亭子。
城内的官邸里,朱昌运净了手,听着手下人的回报。
“那李镇抚只让几个亲近的人,还有薛都监他们送了送,便出城了,几个乡绅的万民伞,没送出去。”
“知道了,不碍事,”朱昌运叹口气,其实说起来,他对这位李镇抚也不乏钦佩,但钦佩归钦佩,火屠案牵扯太大,很多事他也身不由己。
“对了,街对面的面摊,有个讲火屠案的闲乞丐,给轰走,别叫他造谣生事,再有下次,锁了他进牢房。”
“是。”
这些日子城里都疯传,火屠查刀子,击杀贪官酷吏,是为民除害。到处都有人说类似的评话弹词,糖人话本,要动用官面力量才压的下去。
差人紧忙出府衙,到了街对过,果然有一大群人一边吃面,一边听一个乞丐模样的人绘声绘色地讲起查刀子如何火烧宝祥泰,如何冲进衙门杀了县令,在千军中击杀知府……
突然差人一声暴喝,那乞丐知道厉害,急忙逃窜,差人急忙去追,连带一些食客也连忙付了饭钱,跑的七零八落。
面馆师傅发觉不少人趁机逃单,也只能骂了一句晦气,摊上只有个灰袍子的老头没动,他眼袋极深,胳肢窝杵着一只木棍,面色倒是异于常人的赤红。
“我说老板。那个叫火屠的后生为啥杀官啊?”
这灰袍老头一开口,却是满嘴西北口音。
“你老一个外乡人打听那么多干啥,还能为什么?”面馆老板左右看看,凑近了低声道:“有当官的缺德呗。”
“哦,哦。也是,他们改不了。”老头点点头:“火屠,火屠……”
他解开包裹放下三枚铜钱,杵着木根一瘸一拐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