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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奚的手冰冰凉,被他抓到手里,下意识反应是抽回去:“我手凉。”

    “我这里更凉,你试试?”他攥她的两手。

    两人四只手,全被浸过冰碴水似的。

    “是我不好,胡闹惯了,”他往她掌心呵热气,“外科医生的手可不能冻坏了。”

    像感觉到那股温热的痒,可其实她手冻僵了。

    趁他在内疚,把他骗回到车厢才是正经。

    “进去了?”沈奚压低声音,求饶,“我冻得不行了。”

    傅侗文望着她。

    女孩子的小聪明,尤其是全为你着想的小心计,实在让人难以招架。

    守在门里的四位男士也是忧心傅侗文的身子,一见沈奚掉头,没等她伸手,车厢门就被他们拉开,簇拥着淋湿的两人往回走。

    从烟鬼聚集、空气混浊的车厢,到鼾声不绝、小孩子串来串去的车厢,傅侗文都在给她擦着头发上的水。等回到他们的车厢,他手里的白色亚麻手帕湿透了。

    万安早要了热水,给两人绞了热烫的毛巾。

    头等厢有更衣室,沈奚和傅侗文换了干爽的衣裳,万安再一人递一杯热茶,开始絮叨:“爷,我说你是有些日子没发烧了,忘记自己的病了是不是?”

    傅侗文接茶杯。

    “烫,您可要慢点儿喝。”

    傅侗文吹了吹浮叶。

    “这去巴黎,可是山遥水远的,爷你要是每日来上一出,我可伺候不了您了。要不然您把我扔在北京吧,你们北上,我留守。我受不了,我也心脏不好,我看你糟蹋自己的身子就心窄,喘不上气——”

    “行了,”傅侗文忍着笑,“你这孩子,是二十岁不到的身,八十岁的心,我也受不了你。按你说的,留你在北京。”

    万安被噎住,眼瞅着脸涨红了。着急了。

    “你别吓唬孩子,”谭庆项叹气,“瞧万安这小脸都白了。”

    “不是白,是红。”培德认真纠正。

    大家笑。

    沈奚比了着噤声的手势。

    小五爷习惯了医院的健康作息,这时辰已经靠着车窗睡着了。他的头,在一顿顿地向左滑。沈奚把羊毛毯盖到他身上,低声对万安说:“你帮五爷把假肢摘了,睡时不好绑的,明日会淤血。”

    万安钻到羊毛毯下,解小五爷的腰带,褪下长裤,看着复杂绑扎的皮绳,不知从何下手。

    “还是我来吧,你看一下。”

    沈奚给万安做示范,中途里,小五爷突然醒过来,迷糊看到自己的长裤被褪到膝盖以下,吓了一跳。沈奚按住他:“好了,睡吧。”

    她给他掩好腰以下。

    “嫂子怎么亲自动手了”小五爷哑声道,“该叫醒我的。”

    “你害羞什么?”傅侗文啜了一口茶,“你嫂子首先是个医生,还是你的主诊医生,其后才是女孩子。”

    小五爷讷讷着,羞又窘,只好选择继续睡。

    到后半夜,只剩火车行驶的声音。

    沈奚睡得不沉,醒来后,从火车车窗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还有同样醒着的傅侗文。

    “你没睡?还是刚醒?”她凑到他肩旁,轻声问。

    “你一醒,我也就醒了。在一起太久,在这方面是相通的。”他答。

    其实也没多久,倒好像认识了半辈子。

    也许,是加上了沈家和他的渊源吧。

    沈奚挪动双腿,稍作活动,瞧见杏红色花瓶旁的两个小纸袋子,想到了傅侗文直白要求小五爷联姻的事:“你心肠太硬了,自己弟弟也要逼着去联姻。”

    “央央是心肠太软了。”他笑。

    或许吧。

    他接着道:“寻常人家的孩子丢了一条腿,连糊口的差事都难找。我们小五丢了一条腿,却还能去法国,去做外交事业,已经很幸运了,”傅侗文轻声道,“我们的国家处于弱势,外交更是艰辛。当初辜幼薇回来找我,也不止是为我的人,她也看中了我积攒的人脉。”

    他停了会儿,又道:“三哥是讨打了,又和你说辜家小姐。”

    “我器量没那么小,你说就是。”

    “不说了。”他低声笑,“总之,这世上没有白来的好处,我能给他铺路,但不能扶着他走到最后,还是要靠他自己。你且先睡一会,这些话可以在路上说。”

    倒也是。

    接下来的漫漫长途,也只有闲谈能打发时间了。

    ***

    “北京政府和南方政府共同派代表出席,主导成员五个,外交总长陆征祥,第二席位是南方代表王正廷,第三席位驻美公使顾维钧,余下是驻英公使施肇基和驻比公使魏宸组。”周礼巡在到京后,获取了进一步的消息。

    五个代表,和五十多人的代表团,这是前往巴黎的外交团。

    对巴黎的和平会议,不管是北洋政府,还是孙中山政府都选择了一同携手,面对国际。

    到北京后的几日,傅侗文也周旋于各国公使之中,在争取获得更多的支持,忙得几乎不见人影。离开北京那日,他匆匆而归,把随行人员精简,不带任何随从。

    “我们要跟外交总长的火车同去,人越少越好。”傅侗文解释。

    “哪怕不带万安,我和沈奚也能照顾你。”谭庆项说。

    “不,不,要带我,”万安反驳,“我是保少爷平安的。”

    “快去收拾吧,下午的火车可耽误不得,”谭庆项笑着安抚,“你只当把自己的机会让给了培德,算谭先生欠你一回人情。”

    万安郁闷,但也没法子。众人各司其职,相继散去。

    在上个月,傅大爷重伤不治,死在了上海的医院里。大儿子一死,老夫人不愿再回北京,独居在上海的旧公馆里,不准许傅侗文去探望。

    傅家大房算是散了。在外人眼中,不过是同室操戈,是“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的又一次应验。

    至于傅家的老宅,原本是在傅侗文名下,在徐园之后,傅侗文想将宅子赠与二爷,被二爷婉拒了。他约莫能猜到二爷的心境。傅家曾在北京城叱咤一时,风头无两,如今分崩离析,再住这里也不是滋味,出来进去的让人看笑话。

    对傅侗文而言,闲言碎语都是无碍的,影响不了他的心情。

    但这宅子,这院子,有太多过去了。他也不想留。

    比方说,侗汌自尽的这间书房。

    他目之所及都是木箱子,是这几日沈奚带下人们一起收拾出来的。

    沈奚听他有意要卖宅院,就趁着空闲,把他的东西都一点点理出来的,每个箱子上粘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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