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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柏舟被这条“先生看中一个男的做主母”的消息刺激得脑袋打结,说话磕磕也巴巴,前不搭后。没一会儿就急出了一身汗。

    郭嘉无语地看了眼柏舟,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那是个女的!你将来的主母!”

    柏舟傻眼了:“女……女的?主母?真的假的?先生你又在骗柏舟吧?主母不是该在颍阳呆着吗?怎么会来阳翟官道?”

    郭嘉挑眉耸肩:“我也不知道,回去一打听不就清楚了?”

    柏舟点点头:说的也是。回去就什么都清楚了。犯不着费心思猜。

    于是主仆俩快马加鞭赶进阳翟城,一路到了府门前。刚下马,就见一个老大夫从郭府里出来。郭嘉心里“咯噔”一声。跳前几步,把缰绳一扔,大步流星就往厅里赶。

    厅中刘氏正正襟危坐地等他呢,见他急火火进门,“啪”的一下就拍了桌案。郭嘉被吓了一跳,抬头望向刘氏,发现她除了脸色微白,表情气恼外并无不妥后,才微微舒口气:“娘,我……”

    “别叫我娘!”刘氏瞪着儿子,语带火意,“你能耐啊。如今出门都不跟我这当娘的说了。有本事你在外头呆着,一辈子别回来!”

    郭嘉赶紧垂下手,态度端正诚恳:“娘,儿子知错了。”

    “你知错?你哪回不是知错?也没见你哪回真的改了。”刘氏似想起前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瞪着郭嘉气咻咻道,“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惊动了多少人?文若、公则那几个孩子差点儿把阳翟城翻过来找你!你……你倒好,跑去东阿下棋?下棋你不会往家里招呼一声吗?啊?”

    当娘的越说越火,“嘭”的一下又拍了桌子,听得郭嘉一个哆嗦。还没等辩白几句,刘氏自己已经岔气咳嗽了。

    郭嘉赶紧上前拍抚刘氏后背:“儿子知错了。真的知错了。娘,儿子下次绝对不会再招呼不打就往东阿走。您消消气,消消气。”

    刘氏缓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又恢复孝顺听话状的儿子,无奈地长叹了口气,拉起郭嘉的手,开始语重心长:“嘉儿,你也不小了。你就不能让为娘少操点心?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去东阿错过了什么?”

    “错过什么?”郭嘉顺着问了一句,实际上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刘氏摇摇头,从袖袋拿出一张拜帖:“你蔡伯父来了。等了几个时辰都没见你回来。我也刚听说,他这次好像是带着女儿一起的。嘉儿,人家女方做到这份上,已经够仁义了。你呢?你对这亲事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想不想要这门亲了?啊?”

    郭嘉似乎没听进去她说的,正盯着拜帖走神。刘氏一个扬声:“我问你话呢!”

    郭嘉“唰”得把拜帖一合:“程老头儿险些坏我大事!母亲稍坐,儿子去去就来。”

    “你去干嘛?”

    郭嘉一只脚已经出门,听到这话没头没脑回了句:“想办法弥补下这事的损失。”

    弥补?弥补有什么用啊?刘氏盯着门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对身后侍女吩咐:“冬梅,去让郭海请官媒过府。夫人有事托付她。”

    侍女应声退下,留刘氏一个人在屋里长吁短叹:哎,她是不指望那混小子能开窍想起这事了。要真靠他把人家姑娘娶回家?她坟头草都两尺高了。还是她当娘的给他打算着吧。

    郭嘉真像她想的那么不靠谱?绝对不是。他那话说的可是一点也没玩笑,话出口,他就立刻跑荀彧那里去了。

    荀彧一大早被折腾起来找人,这会儿正迷糊补觉呢。郭嘉一来,人也给吵吵醒了。

    “明天陪我去颍阳。”

    荀彧正洗脸醒神呢,听到这个都愣了:“你们岳婿是要干什么?先是你岳丈来阳翟你不在。再是你要去颍阳他不在。奉孝,你想什么呢?”

    郭嘉眸光锐利,言辞简洁:“当然是想趁着蔡家主心骨不在的时候把亲事拿下来。”

    荀彧蹙眉,“怎么?有变故了?”

    郭嘉眯眯眼睛:“之前没有,现在难说。”

    “好。明天我陪你去颍阳。”

    “够意思!”郭嘉一下拍在荀彧肩膀上,差点儿把人给按脸盆里。目的达成的郭某人看着湿漉漉的荀文若先生呵笑着表示了下歉意,然后扬着手,离开了荀府。留被溅了一身洗脸水的荀彧看他背影苦笑摇头。

    被自己心念少年记挂上的蔡妩对自己未来命运的事儿却浑然不知。在再见郭嘉后,刻意被她遗忘的订亲事又浮上了心头,让她不禁有些郁郁。加上从阳翟到长社一路所见越来越凄淡,蔡妩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从长社到阳翟的官道附近,延绵十几里被烧成了焦土,寸草不生。那是几年前皇埔嵩将军的官军打败波才的黄巾军留下的痕迹。彼时无数百姓欣喜于官军大胜,尤其颍川人,更是余庆不已。可是如今再看,蔡妩觉得不管这场仗谁胜谁败,为之付出最大代价的都是那场大战里阵亡的将士和大战后田地荒芜的百姓。

    看着不时从商队游荡过去的褴褛路人,蔡妩觉得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有面黄肌瘦,形容憔悴的孩子伏跪在道旁似乞讨又似卖身,见到蔡家商队经过,眼睛一亮,紧紧盯着人马,似要靠近哀求。可是人还没起身,就被林中手下的弓箭队给吓了回去。林中,这个在蔡妩印象里谦和沉默的男人,在踏入官道后就对手下下令:凡靠近车队十步以内者,以抢劫论,可拉弓射杀。

    势乱人心秽。若非迫不得已,林中又何必如此以防万一?

    车到长社城的时候,有群流民出来城郭。蔡妩几乎下意识去看林中,却见林中只挥手示意,带着队伍后撤了几十步,让开了道路。

    流民群中一个衣衫褴褛消瘦单薄的女子,眼睛突出,尘面霜鬓,在看商队让开道路后,并没立刻离开,而是回望着长社城,幽幽唱出一首凄凉调:“野萍蒿草起,离我故里闾。广路人烟稀,行者衣褴褛。道旁罗白骨,城下野鸡啼。出行西郭门,坟茔松柏密。白杨悲萧萧,前途杳渺渺……”

    蔡妩听着那断断续续的曲子,眼中忽然一酸:物伤其类,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哀恸。也从来没有哪一刻让她像现在这样庆幸。她觉得自己好幸运:生在蔡家,衣食不愁。上有父母庇佑、下有兄姊相护。她只需当个乖巧孩子,时不时装装糊涂,卖卖娇,讨讨巧就足够。

    即使施粥,她也更多以局外人,善心者的身份看待受施者。她同情他们,可怜他们,却也同样是仗着蔡家提供的坚实后盾,站着优越者的高度俯视他们。她对那些人,从来没有感同身受。

    可是如今这趟出行,蔡妩却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渐渐明朗了,她开始理解管休当年的决定。看九州兵燹,父老飘零。肉食者碌碌无为,下位者残喘苟活。广阔天地间黑幕沉沉,哪个有志男儿不想奋起作为,扶厦挽澜,解民倒悬?

    这种沉痛压抑的心情一路持续到蔡妩跟蔡斌回合。蔡斌似乎已经习惯了第一次出门的孩子会被所见所闻打击刺激的情况,在沉默地看了女儿半晌后开口:“明天不要骑马了,坐车吧。”

    坐车可以用车帘遮挡些东西,看不到,自然也就不心烦牵挂。

    蔡妩垂着头,耸眉搭眼,无精打采“嗯”了一声。第二天出行,就真的自动自发爬进车里,放下帘子,隔绝外象。

    自欺也比自虐好。蔡妩不傻,也不呆。她不觉得自己能改变现状,就只能把自己隔离在现状以外,眼不见为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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