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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都打了个稽首,温声道:“三位道友好,我家师父等候诸位多时了。”

    杨戬眉头微动,玄都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对多宝道:“多宝道友,请这边走。”

    而后目光落在金灵身上,温柔一笑,道:“金灵师妹,你走这扇门。”

    金灵正欲前行,杨戬拉住了她。

    指尖相错间,杨戬微微一顿,金灵抬眸,杨戬道:“我陪你一起。”

    “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

    诵读经书的声音忽然响起,杨戬眼前一花,面前已经没有了金灵的身影。

    入目的是一片云雾缭绕的白。

    云雾环绕的台阶之上,白发的老子一身道袍,高坐上面。

    杨戬体内的莲子变得灼热,拇指上的墨玉扳指在老子出现的那一瞬,嗡鸣不止。

    老子缓缓睁开眼,看着台阶之下的杨戬,道:“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

    “你说,是也不是?”

    杨戬是不太了解老子与金灵的恩怨的。

    毕竟万年之前,杨戬还没有出生。

    不止是杨戬,就连现在三教金仙们,也对当年之事知之甚少。

    万年之前的那场劫难,离他们太远太远了。

    如今杨戬所了解到的,与大多数金仙一样:作为三清的其中之一,老子突然抽风,竟然与天道搞在了一起,更有甚者,还暗搓搓地参与了算计元始天尊的事情。

    事出反常必有妖,以老子素来不问世事,追求个无为而治的性子,能让他剑走偏锋到这种境界,金灵以前,是做了多戳他心窝的事情啊?

    然不管金灵之前做了何事,老子今日的这句话,都是一个坑,无论杨戬如何回复,都是错的。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杨戬说完,微微抬头,瞧见老子一动未动,一副兴致寥寥的模样,杨戬手指摩挲着嗡鸣不止的墨玉扳指,继续道:“天有其时,地有其才……”

    老子抬了抬眼皮,杨戬话音一顿,继续道:“人有其治。”

    想了想,杨戬这般回复着。

    其实从老子与金灵几次交锋,不难以看出,他们的分歧点在哪,以至于杨戬很容易便脑补出了万年之前的恩恩怨怨。

    圣人都是记仇的。

    很早之前,杨戬便明白这个道理,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不免对金灵有了几分担忧。

    旁人都说金灵证道成圣了,世间再无人能伤及她的根本,可杨戬还是担心,前不见刚刚陨落的元始天尊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

    虽说元始天尊的陨落也有元始天尊自己作死的一部分原因,但他的陨落,还是给杨戬留下了一个不大好的印象。

    号称不死不灭的圣人,也是会死的。

    三清之一的元始天尊都会死,那么金灵呢?

    杨戬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抬头看着老子。

    都道圣人以下皆蝼蚁,但老子若想对金灵不利,那么,他愿意以卵击石。

    那个清清冷冷的影子,仿佛嵌入了他的血液一般。

    原来他的愿望仅仅只是,封神之后,他与她相对而坐,尚能共饮一壶热茶,随着封神之事的推移,他慢慢发现,他的心愿,不止于此。

    他想要与她有更深一步的进展,他想每一日都与她在一起,仙的寿命是无穷无尽的,可一想到与她在一起,他便对未来枯燥煎熬的生活多了一分期待。

    她现在不喜欢他,没有关系,他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去互相了解,互相浪费,总有一日,她会习惯他的存在。

    就像习惯每日醒来,花香扑面。

    杨戬道:“敢问道友,金灵何在?”

    若以辈分论,杨戬要唤老子师伯,但若以三教掌教的身份来论,他这一声道友,还是能够叫的。

    高坐在台阶之上的老子微微一笑,半敛着的眼睛有着几分迷离,他没再与杨戬讨论圣人天道,也没有回答杨戬关于金灵的问题,而是道:“若她不日便会死去,你会如何?”

    杨戬轻抚着墨玉扳指的手指微微一顿,漂亮的桃花眼微眯,死死地盯着老子,一字一顿道:“替她报仇,万劫不复,在所不惜。”

    “是了。”

    老子一声低喃:“我也是这般想的。”

    杨戬瞳孔骤然收缩。

    另一端,老子与金灵相对而坐。

    桌上的杯中茶飘着袅袅的烟雾,金灵于烟雾缭绕中抬头。

    坐的近了,金灵才发现,原来老子也是一个不可多见的美男子。

    与元始天尊的侵略性威严,通天教主的俊美无俦不同,老子更像是一杯倒在杯中半日的茶,他就静静地坐在那,不争不嚷,莫名的让人的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他的眉眼没有元始天尊那般凌厉冷峻,也没有通天教主那般的潋滟风.流,他眉目温润的很,没甚棱角,略带着几分慵懒迷离之气,他像是刚刚睡醒,又像是绝对清醒。

    让人永远也看不透他内心的想法。

    而事实上,老子的确是一个让人很难琢磨的人。

    元始天尊心思深沉如斯,金灵尚能察觉他的情绪,而当面对着老子时,金灵发觉,老子就想一团云,一汪泉,他不主动说出他的心思,你永远也觉察不出。

    老子懒懒抬眉,声音不急不缓:“答应你的事情,我做到了。”

    金灵点头。

    他确实做到了,不插手封神之事,让截教大获全胜。

    金灵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来的路上,金灵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当年之事,她七功八过,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若老子的要求她能够办得到,那她是会去做的。

    当然,除了让她去死,以及伤害截教同门的除外。

    无数次的死里逃生才捡回来的命,她不说多珍贵吧,但她还是惜命的。

    小狐狸窜了过来,跳到老子怀里,老子轻抚着她的头,眉目之间柔和了几分。

    老子低头,垂眉给小狐狸梳理着皮毛,道:“她和禹王有个孩子,我找他不到。”

    “你帮我找他。”

    “就这么简单?”

    金灵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老子把元始天尊都给弄死了,到她这里,就只让她找个孩子?

    “自然不是。”

    “……”

    ……果然是不能对老子报任何期待。

    老子轻轻抱起小狐狸,小狐狸漂亮的眼睛对上金灵,水汪汪的,甚是可爱。

    金灵心下一软,下意识把小狐狸接在怀里。

    老子道:“助她成圣。”

    “!”

    金灵一个手抖,险些把怀里的小狐狸摔在地上。

    小狐狸懵懵懂懂的,抬起狐狸头看着金灵。

    金灵深呼吸一口气,道:“师伯对弟子误会颇多,何人成圣,何人成不了圣,一看运道,二看天命,不是弟子所能左右的。”

    老子的目光只在小狐狸身上停留,听到金灵的话,淡淡回应:“很快便是你能左右的。”

    小狐狸身上软软的,犹如人间的婴儿一般,金灵久不接触这般脆弱的生灵,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伤了小狐狸,届时以老子记仇的性子,指不定心里又会如何算计她。

    金灵把小狐狸递给老子,片刻之间,便想明白了老子的意思。

    昊天上帝与天道的争斗终究会有一个结果,万年之前,昊天上帝便不是天道的对手,万年之后,昊天又怎争得过天道?

    更何况,世界万物在,天道便不会消亡。

    天道虽然不会消亡,但天道没办法以实体生存下来,必须要借助圣人之体。

    圣人与天道相辅相成,谁也弄不死谁,天道想要借圣人之躯,哪里是这么简单的?

    除非那个圣人心甘情愿与他融为一体。

    可如今的圣人之躯满打满算才有六个,且是将已经死了的元始天尊算在里面的。

    元始天尊身怀八.玄功,尸体永远如生前模样,但他的意识已经不在了,天道没办法用他的身体的。

    准提接引太弱,未必能完美地与天道融为一体,老子与通天教主是有创世之能的,天道若是想借用他们的身体,只怕老子通天分分钟灭世再创世,而与昊天上帝一本同源的金灵,则成了最为切合天道的选择。

    金灵微微蹙眉,天道把主意打到她身上,真是一点太符合天道一贯的行事风格了。

    “若真如此,小狐狸运道到了,我必然不会阻她证道成圣。”

    金灵上下打量着老子怀里的小狐狸,灵智未开,与普通狐狸并无二致,一点也无当年的涂山氏一族的通天之能。

    若非小狐狸身上的灵气特别纯净透彻,金灵几乎怀疑,老子报错了狐狸,弄了一只人间的狐狸来念旧。

    “女娇与禹王的儿子,不是叫启吗?”

    她依稀记得,启创立了人间的第一个王朝,因为有禹王做后盾,还去昆仑山偷过瑶池金母的东西。

    要知道,瑶池金母可是昊天上帝的姘头,天地之间,谁人不给她三分薄面?

    启不仅偷了,还大摇大摆进出昆仑山好几次,以至于瑶池金母都发觉了,发觉之后,笑眯眯地送了他一堆东西,说,下次再来。

    恩,下次再来,这很符合欺软怕硬的瑶池金母人设。

    后来的启寿终正寝,他所建立的夏朝也被后人津津乐道,这样一个有证可考的人物,还需要她去推衍卜算吗?

    翻翻人间的史书,就能找得到。

    哪曾想,老子轻轻摇头,眸中闪过一抹黯然:“是他,又不是。”

    “夏王朝的君主启,是他在人间的一部分,而他真正去了哪,无人得知。”

    金灵微微抬眉,看着老子垂眸神伤,有那么一瞬间,她心底突然生出一个想法,若她死了,谁会不顾一切,去寻找关于她的一切,去善待关于她的一切?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杨戬一身玄色衣裳,手持折扇的身影再也挥之不去了。

    老子的声音像是从很远之处飘来:“你去吧,有人在等你。”

    周围的迷雾渐渐散尽,老子怀抱小狐狸的身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杨戬一身是血的身影。

    原本化成折扇的三尖两刃刀恢复的原型,杨戬紧紧握在掌心,随手擦了擦嘴角的鲜血,警惕地看着周围。

    金灵的身影映入眼眶,杨戬呼吸一紧,身体先他一步做出了动作。

    他长手一挥,将金灵揽在了怀里。

    熟悉的气息迎了满面,杨戬声音微哑:“他没有难为你?”

    周围的云似乎停止了流动,铁与血的咸腥味让金灵微微蹙眉。

    恍惚间,她好像明白了老子的心情,又好像没有明白。

    ——如果杨戬死在老子这里,她会善待关于杨戬的一切。

    这种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挥之不去了。

    她将杨戬母亲瑶姬的魂魄养在了蓬莱岛,再等数月,瑶姬便能恢复人形,还有杨戬的妹妹杨婵,如今也在蓬莱岛。

    如果杨戬死了,她会帮助瑶姬恢复神体,帮助杨婵修仙证道,如果杨婵想过凡人的生活,她还会为她找一个如意郎君。

    纷纷扰扰的情绪涌上心头,金灵抬眸,看着杨戬,却是没有把他推开。

    “没有。”

    金灵只看了杨戬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哪怕逆天而行也丝毫不胆怯的她,在对上杨戬的那双华彩流转的眸子时,莫名的有些心虚。

    至于心虚什么,她却说不清楚。

    金灵是一个无论对什么事情都淡然处之的性子,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杨戬虽觉得认识她并不太久,但也习惯了她的脾气。

    好像他们就应该这样。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瘦,纤瘦的骨架有些硌人,但又略带着一点软,她的脸微微侧到一边,脸上没甚表情,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上淡淡的阴影,谈不上亲密,也谈不上疏离。

    她的体温不似凡人体温的温热,她周身都是冰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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