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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塔珲的左手,说道:“你被那匹马压得太久,再过两个小时,腿就会肿起来。到处起红斑、起水泡。若这会儿不尽量饮水,到时候那两条腿就会吸干你全身的血,涨得有腰那么粗,又硬又凉。像石头一样,然后,人就死了。”

    “那样很好,死了也比受你们侮辱好。”费扬塔珲气息短促,仍是倨傲地扬着头,侧目斜视罗刹士兵浓眉大眼的脸庞。他其实比费扬塔珲大不了几岁。头发和眼瞳和费扬塔珲一样是黑色的,脸膛粗糙宽厚,神色与费扬塔珲所熟悉的牧民们同样和善。但他一定杀过费扬塔珲的族人,也许杀死母亲的就是他。

    唇角有刀痕的男人耐心地把银水罐再次塞到费扬塔珲的唇边,他仍然执拗地不去理睬。那人说了句罗刹话,音调平静,唇边的刀痕更上扬了些,弯出一抹冷淡的笑。

    唇角有刀痕的男人耐心地把银水罐再次塞到夺罕的唇边,他仍然执拗地不去理睬。那人说了句东陆话,音调平静,唇边的刀痕更上扬了些,弯出一抹冷淡的笑。

    担任通译的罗刹士兵听了,也咧开嘴笑起来,道:“子爵阁下说,你愿意死,自然可以。可死人是杀不了他的,所以你输了,死前无论如何得喊他一声‘父亲’。”

    费扬塔珲一下子怔住了。

    “难道你打算赖账?我还以为你们蛮子把誓约看得重于性命呢。”那个被部下称为“子爵阁下”的人,唇边的讥诮弧线更深了。

    费扬塔珲觉得出自已在发抖,不是因为寒冷,是因为愤怒。他怎敢侮辱玄武大帝的后代发下的誓约?

    那人第三次把水罐递了过来,手腕微倾,让一小缕水淌过费扬塔珲干裂的嘴唇。费扬塔珲猛地把脑袋伸向银罐,大口地喝下冰冷的清水,双眼却始终瞪着他,像一只刚从兽穴里被掏出来的狼崽子。

    那人盯着他喝了大半罐水,才站起身来,将罐底剩余的水倒在一块柔软的布巾上,开始擦拭自己的脸和手。

    浴盆里的水已凉到与体温接近,疼痛也仿佛渐渐可以忍受了。费扬塔珲觉得神志清明了些,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座罗刹将军的营帐。四围与顶上用的是上好的皮革,绘着地图一样的图案,很是精美,但却称不上宽敞,远远不能与父亲的大帐相比拟。

    营帐当中地下照渤族样式砌有大火塘,燃着芬芳干燥的松木条,不时炸起火星,另有七八个火盆散置各处。火塘后搭了张矮床,床尾四角包铜的红木箱上倚着长刀与火枪各一柄,还有一些刀剑被仔细捆扎成一束,搁在地上。除此之外只有一桌一椅。桌上陈列着纸张笔墨,朴素简净。床上堆着厚软褥子,看尺寸是数十张狐背皮拼接而成,未经改染。却一色鲜明纯赤,亦找不出连缀的痕迹。这张褥子配得上传说里那些最伟大的汗王。

    刚才那个通译军士却管他叫“子爵阁下”。

    费扬塔珲的母亲是从北方冰原(西伯利亚?)嫁过来的北狄女子,她的故乡很早便被罗刹国占据了,因而她有一半的罗刹血统,她虽然不曾教他多少罗刹族的语言。却时时给他讲述那里发生的事。费扬塔珲知道,拥有“子爵”封号的男人,在罗刹国中世世代代皆为重臣,地位很高,身份相当显赫。

    几个罗刹士兵送进两桶新沸的水来,那人示意他们搁在地上,于是罗刹士兵们行礼退下。他说了句话,除了那个通晓渤族语的军士之外,旁人也都应声行礼离开了帐幕。

    那个人试着脱下身上被染成赤赭颜色的袍子,血块把白貂内衬黏结在里衣与伤口上。于是他一声不响地将袍子用短刀割裂成条,扯下。袍子的用料是织锦,昂贵至极,每匹可换一匹良马。但他只是顺手将锦袍的破片甩到火塘里,任由它燃烧着卷曲起来,腾起浓厚白烟。

    他转回来,俯身查看费扬塔珲的情形。这是费扬塔珲第一次真正看清他的样子。血痂和尘泥的面具已然抹去,露出一张英俊温煦的脸孔,神情淡静,若不是嘴角刀痕宛在。费扬塔珲几乎不能相信这就是那个将他从战场上掠来的人。费扬塔珲的哥哥多西珲这个冬天刚满二十三岁,而这个人甚至比哥哥还要年轻。

    他在大盆前蹲下,递过另一只盛着清水的银罐,说:“喝水。”

    费扬塔珲肚子里满是清水。从舌根往上翻出苦味来,但还是用虚弱的左手扶着罐子,勉力啜饮。男孩能感觉到双腿已在不受约束地肿胀起来,而他不想死。

    罗刹士兵每隔一阵就往费扬塔珲浸身的大铜盆添加新鲜的热水,热流淌过皮肤,痛楚有如灼烧。男孩强压下喉头的叫喊与恶心,忍受着这反复无尽的折磨。

    很快费扬塔珲就明白,那个年轻的罗刹士兵刚才并不是在吓唬他。他灰白而毫无生气的双腿上开始浮现一丝丝鲜红裂痕,仿佛皮肤之下所有的血管都已破碎。裂痕像活物一样蜿蜒伸展,浸润扩大,成为恐怖的斑纹,继而联结成片。心脏烦躁不安地跳动着,擂鼓似的越来越快,随着每一次跳动,就有更多的血涌进血管,使双腿肿得更形可怕。

    罗刹士兵把空桶拎出帐外,不久提了满桶的雪回来,开始用雪敷上费扬塔珲的腿脚,唯独小心避开伤处,好使他腿上的肿胀消退些,但收效甚微。

    许多影子从角落钻了出来,向费扬塔珲靠近,一面窃窃吐出难以辨识的私语。那些影子把冰冷有毒的气息吹到他的脸上,带着刀锋、瘟疫和血的气味,细长幽黑的手指伸进他的心口,紧紧攥住。

    父亲,母亲,哥哥……费扬塔珲轻声呼唤,没有人回答。眼前的世界再次暗了下去。

    费扬塔珲发出了恐怖的大叫声,周围突然一下子变亮了。

    他从睡梦当中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的,赫然竟是林逸青的脸!

    “想不到你这个凶汉也会做噩梦,还能叫得这么吓人。”林逸青的嘴角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象极了刚刚梦中的那个人,令费扬塔珲的又是一怔。

    “你从越南回来了?”费扬塔珲定定的看着面前一身便服的林逸青,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然。”林逸青拿过桌上放着的青瓷水罐和黑釉茶碗,倒了一杯水,一仰脖咕咚咚的灌了下去,神态动作又让费扬塔珲想起了梦里的那个人。

    “回来了不去皇太后那里述职,跑到这大营里来做什么?”费扬塔珲笑着问道。

    “看看我走的这些日子你折腾的成果。”林逸青放下茶碗,抹了抹嘴角,笑着答道。

    “你放心好了,都是严格按照你写的章程来的,”费扬塔珲瞪了他一眼,“再说了,你留下的那起子东洋教头,都在这盯着呢,我能怎么瞎折腾?”

    “看样子你是没少受折磨。”林逸青笑着打量着费扬塔珲,“说真的,我真怕你们之间谁也不服谁,到时候干起来。”

    “呵呵,那倒不至于,不过相互切磋一下总是有的。”费扬塔珲正色说道,“说实话,这些个东洋人,论单打独斗,决计不是我的对手,这一点你必须得承认。”

    “那是,能打过你这样牛高马大又身手非凡的凶汉的人,本就没有几个。”林逸青笑着捶了费扬塔珲的胸膛一拳,发出“砰”的一声,费扬塔珲铁塔般的身躯却巍然不动。(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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