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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便可以和花子幸子等著名歌伎聊天,如果出到十几曰圆,那就能包夜,但这些顾客,多是设计不能挂菊花的船的,大抵没有这样阔绰。只有设计大舰的,才踱进船坞隔壁的房间里,和花子慢慢地聊天……”
“我从来到舰政本部起,便在这里当伙计,佐双左仲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大舰主顾,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小船设计师,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我把花子请来,看过卧槽里有卧草没,又亲自在卧槽里打几个滚,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偷工减料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课长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推荐的平贺让教授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帮设计师打下手(削铅笔)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第四课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主任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藤本喜久雄来舰政本部,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藤本是站着画设计图而没有设计过战列舰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他设计的虽然是巡洋舰,可是船又小炮也多,似乎下水就会翻。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这里要加副炮的说,这船要用柴油机的阿鲁乌路塞乌路塞’,叫人半懂不懂的。”“藤本一到舰政本部,所有设计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藤本,你设计的船又翻了!’他不回答,对人说,‘来点卧草,找三川聊聊天。’便排出九个曰圆。““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设计的船一定又翻了!’”
“藤本睁大眼睛说:‘你们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什么清白?我那天亲眼见你设计的船翻了,第四舰队的人追着你打。’”
“听到这里,藤本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造船少将的船,能算翻吗?’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初稳高不好’,什么‘军令部要求的’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于是舰政本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藤本原来也设计过超弩战舰,但终于没有弄好,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设计小船了。幸而还会设计巡洋舰,便替人家设计点特别的船,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是爱乱设计。服役不到几天,便连人和船一齐翻了。如是几次,叫他设计巡洋舰的人也没有了。藤本没有办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设计小船的事。但他在我们课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笔记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笔记上删去了藤本喜久雄的名字。”
“藤本望着卧草添加了,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藤本,你当真设计过超弩战舰么?’藤本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设计个水雷舰都要翻呢?’藤本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军令部要求太高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舰政本部内外又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佐双左仲是决不责备的。而且佐双左仲见了藤本,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藤本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课里的职员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听说过超弩战舰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知道超弩战舰,那我便考你一考。超弩战舰的副炮配置,怎样设计?’我想,完全是笑料一样的人,也配考我吗?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藤本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罢?……我教给你,记着!副炮最好要20厘米的,伤害大,以后设计超弩战舰的时候要用。’我暗想我和设计超弩战舰的等级还很远呢,又好笑,又不耐烦,便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伤害大吗?’藤本显出极高兴的样子,点头说,‘对呀对呀!……20厘米炮有四样设计方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藤本刚要用纸和笔给我画出来,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藤本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年前的两三天,佐双佐仲正在慢慢的结账,打开笔记,忽然说,‘藤本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曰圆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设计小船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的眼睛瞎了。’主任有些惊奇的说,‘哦!’‘他总仍旧是设计的船爱翻。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又把给第四舰队设计的巡洋舰也搞翻了。你想,第四舰队的人,他还惹得起么?’”
“‘后来怎么样?’”
“‘怎么样?先被隔离审查,后来是宪兵和特高课拉他去喝茶吧,喝了大半夜。’”
“‘后来呢?’”
“‘在他家里搜出了他画的超弩战舰的图纸,竟然和……你知道,不能说的那条船一模一样!这还了得!所以因为被怀疑通敌搞破坏,结果受了刑,后来听说眼睛受了伤,瞎了。’”
“‘眼睛瞎了怎样呢?’”
“‘怎样?……谁晓得?许是死了。’”
“佐双左仲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在室内削铅笔,也须穿上水手服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人,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点卧草。’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藤本的便在房间里内歪了躺着。身上的衣服也又脏又旧,完全不成样子;眼睛已经有一个瞎了,很是可怜;他见了我,又说道,‘来点卧草。’主任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藤本喜久雄么?你还欠十九个曰圆呢!’藤本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草得要狂。’老板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藤本,你设计的船又翻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不是设计的船翻了,被人抓去喝茶了,怎么能瞎了眼睛?’藤本低声说道,‘脑……脑缢血的并发症而已。’他的眼色,很象恳求主任,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主任都笑了。我招呼人添卧草。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个曰圆,放在我手里,见他满手是泥,原来他便用这手摸着来的。不一会,他看着他们勉强打完滚,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用这手慢慢摸着回去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藤本。到了年底,主任打开笔记说,‘藤本喜久雄还欠十九个曰圆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藤本喜久雄还欠十九个曰圆呢!’但到现在可是没有说,再到8月15也没有看见他。”
“我想大约藤本喜久雄应该已经死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