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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司老爷其实不老也不丑。
作为那氏土府中受大明朝廷钦封的第二任那氏土司,洪武二十六年,朝廷置元江府儒学之后,受中原汉家文化的吸引,摆夷族的很多贵族都开始接受儒学、崇拜儒学,那荣尤甚。
据说那荣嗣位之时,曾经一度在摆夷族的村寨中推行汉字,让族中改穿汉人服饰,并开设儒家学堂教化广大族民,允许族中平民与汉人通婚等,一时间,士女沾教化,黔首仰风流。可惜这些举措推行不过一年,一个贵族打着仰慕汉族文化的旗号,与汉人高门大户联姻,竟勾结那一家门阀意图反叛。
那场祸乱持续了将近半年,被内部武力镇压后,族内民众的仇恨情绪被激起,以极为粗暴过激的行为驱逐了村中的汉人先生,本就不多的儒家典籍被聚在一起大肆焚烧,修建的学堂也被拆毁付之一炬。至此,元江府蛮夷不受教化的恶名在西南边陲传扬开来,凡是汉人无不是对元江那氏嗤之以鼻,畏而远之,关于那荣大力推行的汉文化传教,最终也就不了了之。
一向不允许外族人擅进的元江府,想不到也曾大兴儒学。以至于在这座土司府宅,至今处处能见到仿造江南风格的亭台楼阁、游廊水榭,堂室内宅极富汉古韵的雕饰、彩绘,无一处不花了心思。还有城门处修建的几座兼具防御工事的高伟城楼……而在府宅外的各大村寨,仍是朱明月所见的尚未开化的原始模样。
朱明月跟着领路的侍婢,经过那一座用以阻隔前苑和中苑、后苑的金雀漆画大照壁,走进中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座建在平湖之上的恢弘殿阁。
殿堂是明间开门,青砖琉璃瓦构筑的斜面殿顶,六根圆柱和两头墙壁支撑着穹顶,描画錾刻着色彩斑斓的图案,显得十分庄重。殿北连檐通脊庑房,与后罩房相接,殿前出月台,台前出两层台阶,中间整块大理石上的莲花纹饰栩栩如生。菱花槅扇格子窗和花梨木屏门各三扇,面朝北的大门敞开着,隐约露出里面的红漆雕梁、叠落的穿堂琉璃门,堂皇大气,古意盎然。环绕着殿阁的宽阔廊庑一路往北逶迤铺展开,摧枯拉朽般架成了高台。隔着玉砌雕栏,盈盈的几丈池水相隔,数座小阁亭亭玉立。
侍婢领着朱明月顺着廊道,走进湖心的其中一座亭阁。
偌大的平台,犹如少女散开的裙裾,脚底下是水磨的石砖做底,再往前,则一概用些色彩斑斓的毡子铺成。纹饰精致的窗阁散散开着,阁顶搭着紫藤和海棠花的架子,蜿蜒的花枝横斜而下一直垂到窗阁前,浓浓密密的浅粉、藕色、绛红……水天相接,玲珑繁花,让人恍若置身仙境。待上了二楼,重重珠帘垂地的花罩后,一团身影坐在明媚的阳光里。
那氏的土司老爷,那荣。
千呼万唤始出来。
亭阁里的男子穿着一袭织锦团云的右衽曳撒,大襟、宽袖,袍裾下长过膝,用银线及浅蓝色盘绣寿字花纹,腰间锦带上还挂着一块玉佩、两只绣囊。正襟危坐的姿势,腿抵在酸枝大案前,背后是一面半开的梅花水墨屏风,衬得他一身儒雅不凡,气质清贵,更兼具几许倜傥风流。
这样的装扮,不像是一府土司,倒像是江南大户之家的富贵闲人。如果,在他的膝上不是抱着一个少女的话。
斜坐在那荣左膝上,用双手环着他脖子的少女,正是叶果。此刻的她小衫襟口微敞开,露出里面的鹅黄色肚兜,还有大片柔嫩的肌肤。男子的一只大手搂在她的腰间,另一只手隔着肚兜揉捏着她的嫩胸,而她勾翘着媚眼,一张俏脸泛着红晕,仰着头,一下一下啄吻着男子的嘴角。
朱明月没想到进来会撞见这样一幕,即刻转身,撩帘子就要退出去。
两名侍婢却一左一右守在门槛外,朱明月刚有动作,两个侍婢伸手一拦,又将她逼退回来。
“嗯……讨厌,怎么还有外人在啊……”
叶果听到一连串珠帘的撞击响,这才发现朱明月的存在,一把推开那荣的手,跳下他的膝盖。也因这动作,胸前的两只小兔子弹荡了几下,从肚兜里呼之欲出。
那荣的眼睛一黯,往前倾身像是想要把她捞回来,叶果早已经拢着衣襟跑到了格子架旁。酡红的脸颊,像是能滴出血来,却弯翘着嘴角,一双闪亮的星眸隐隐含着得意,气息微喘,直勾勾盯着朱明月。
朱明月垂着的眸色沉了沉,脸颊禁不住有些发红发烫,是尴尬,更多的是羞恼。这那氏土司学了再多汉人的仪容装扮又如何,没学到半分的规矩礼法,这叫什么?沐猴而冠,穷极龌龊之能事!这样的场面,敢带她过来就是结仇了。
“咦,这不是玉恩姐姐吗,居然在这里见到你了!”
叶果后知后觉的称呼,让朱明月一怔,片刻想起这还是之前拜见祭祀巫师时,雅莫给她赐的名。很好,叶果用一个名讳就提醒了那荣,她这个已选上的祭神侍女该撤掉了。
“叶果小姐,你好。”朱明月略一颔首。
叶果抿了抿垂落的发丝,一张俏脸上满是风情,娇憨中透出妖娆,眸子里却盛着满满的戏谑和挑衅,仿佛一只骄傲自得的孔雀。紧接着,却见朱明月将手轻叠在另一只手上,搭于右腰间,双眸视下微微弓身屈膝,朝着那荣行了一个汉人的万福礼。
“土司老爷,金安。”
亭阁外开着千万朵清雅芳香的莲花,硕大莲台,叶圆如盘,花色绚丽。她伫立在随风荡起的纱帘前,无论心里是怒是喜,这是最基本的礼数,一张脸却若冰雪剔透,眸若点漆弯弯,裙摆伴着行礼的动作微动,恰如一朵欲绽的菡萏,不染半分俗尘,盛放在了那荣的眼底。
制荠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佩缤纷其繁饰兮,芳菲菲其弥章……
那荣情不自禁地从太师椅上直起身体,脑中恍然浮现的是读过辞赋中的句子,却不足以描述此女之美。府里何时多了这么一位天仙下凡似的小姑娘?埋没在神祭堂将近一月,居然谁都没发现!
叶果一眼瞥见那荣眼睛里迸射出的惊艳,不禁咬了咬嘴唇,立刻抓着裙裾走过去,伸出小手推搡了一下那荣的肩膀,“老爷,人家腿疼!”
那荣转过头来,睇着叶果俏丽的粉脸,勾唇一笑,揽着她的小腰半搂进怀里,“乖,哪儿疼?老爷给摸摸!”说话间,大手落在她的小腿上,作势要撩起她的裙裾。
叶果俏脸一羞,忙伸手止住他的动作,嘟着嘴唇,又娇又嗔地说道:“老爷,你就会欺负人家,还有外人在呢!”
那荣望向廊柱一侧的少女,低垂着头颅,恰好掩盖了眼底的情绪,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那荣眼里的笑意不禁更浓,声音专为戏谑道:“呵,他们的孔圣人不都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圣人之言,总不会错吧。”
朱明月有恨不能马上甩手离开的冲动,有如此断章取义为无耻找遮掩的吗!
“怎么,本老爷说得不对?”那荣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朱明月,那只手却一路往上,最终还是探进了叶果的裙底。
“啊……”叶果面飞红霞,不自然地扭动着娇躯,眸子里像是能滴出水来。
“回禀土司老爷,‘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故人无礼则不生。’”其实朱明月想说的是,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也!
叶果攀着那荣的脖颈,贝齿轻咬着唇,一双眼睛满含情欲,又迷惑地望着那荣,像是在问:她怎的还不走?她在说什么?
“她说,咱们粗鄙没教养。”
岂止。简直是不知廉耻!
叶果怔了怔,小脸唰地一阵红,又一阵白,心中顿生的恼意更甚。那荣却在下一刻推开了叶果,一双含笑的眼睛,笑意却不再抵达眼底,“行了,不给她看戏了,你,先下去吧。”
叶果的裙子还挂在腰上,露出匀称纤细的大腿,上面隐约有青青紫紫的吻痕和掐痕,昭显着昨夜的颠鸾倒凤。冷不防被那荣推开有些诧异,叶果也有些不满,却不敢对那荣有意见,于是拢了拢裙摆,面色不善地瞪向朱明月,“老爷说了让你下去,怎么还不动,耳朵聋了吗?”
“我说,让你下去。”
那荣撩眼看了叶果一下。
“我……”
叶果委屈地咬了咬唇,巴巴地揪着袖子,半天没动。
“怎么,老爷的话不管用?”
那荣的话音上挑,透出一丝不耐烦。
叶果觉得那荣是想跟朱明月独处,才要支开自己,一颗心瞬间跌落谷底,瞅了一眼朱明月,又瞅了一眼那荣,垂下的眸子里燃起把怒火,跺了跺脚,故意大步从朱明月身边经过,用肩膀狠狠撞了她一下。
看到朱明月晃了晃,叶果露出些许得意的笑容,“哎呦”一声,“玉恩姐姐怎也不站个好位置,好狗还不挡道呢?”
朱明月淡淡地看着她,没反驳也没应承,只侧身让开道路。叶果以为她是不敢当着土司老爷的面与她起冲突,又或者……是怕自己泄了她的底细,眼底不由得泻出轻蔑,这才趾高气扬地甩了她一个白眼,扬着头出了亭阁。
其实叶果不知道在朱明月眼里,妻妾争宠的这些不入流手段,有人自甘堕落不以为耻,她没理由为了口舌争锋去奉陪,自降身价。
许是叶果的举动太幼稚,而朱明月的反应又太过无趣,等叶果顺着长廊走出了湖心小阁,坐在酸枝木大案的那荣才挑了挑眉,将一条腿搁在桌案上,闲闲地开口道:“今儿个初几了?”
亭阁里没旁人,这话显然是在问朱明月。
“回禀土司老爷,六月三十。”
“啊,明天就是七月初一啦。”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这样的形容,在见到刀曼罗之后,那荣又用实际言行给了朱明月一个深切而难忘的体会。然而堂堂那氏土府的土司,辈高位尊,头衔显赫,就算他还不是元江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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