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沛然难当的浑厚拳劲仿佛怒龙一般冲天而起,将数十名武者尽数卷入其中,或是撕扯,或是冲撞,种种不同的劲气仿佛水面下激荡的暗流,彼此纠缠,造成了肉眼看去,极为骇人的杀伤。
当场有十数人咳血飞退。
这里原本的入口是两座山壁挤压出的小缝,狭窄逼人,这个时候却被怒龙一般的拳劲冲撞出了一个颇为巨大的豁口,仿佛是天空缺了一角。
王安风右手收回,拔出地上长剑。
前方放眼所见,已经是一片平坦,那些心怀敌意,心怀畏惧的江湖人和他之间没有了山岩的阻拦,突然觉得几乎是近在咫尺一般。
他一步一步,稳稳向前,藏青色的衣摆抖动。
一时间安静得仿佛死寂。
曹东林旁边凌空而立的大剑客眸子里有强烈的光芒,仿佛看到了某种珍宝,在旁边江东大侠轻轻点头之后,没有半点的犹豫,手持长剑,纵身扑下。
曹东林负手而立。
旁边身披黑衣的枯瘦男子回身看了一眼身后密密麻麻,一时间看不到边际是在何处的江湖武者,再收回视线看着一人一剑往前走来的年轻人,呢喃道:
“算是豪气的人,是有大豪气的人,这样豪气的人,如果不死,将来必然有大名,可一座江湖水再深,容得下几条蛟龙甩尾?用一千名江湖武者陪葬,似乎显得有些薄了……”
原本安插在了江湖武者中的死士自然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当下鼓噪起来。
先前他们不敢去攻击王安风,但是当那燕姓剑客从天而降,手中剑裹挟风雷重重劈向王安风的时候,心里面犹豫就散去了大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若是重赏之下只有一半的话,再加上脖子上的刀锋,哪样的险境里都会有人奋不顾身。
前代名剑之一的燕支剑走轻灵,剑脊长而硬,两侧的剑刃却要更窄些,也薄些,燕姓剑客手中的剑和燕支剑却截然不同,沉重而宽厚,剑刃仿佛逆转倒悬的山峰,未曾出鞘,那燕姓剑客双手握着剑柄,凭借从天而降之势,重重劈斩下来。
王安风手中燕支剑骤然抬起横拦。
一瞬间仿佛有千万金瓯齐鸣,嘈杂而刺耳,长剑虽然还没有出鞘,鼓荡在鞘内的煞气却已经按捺不住,水面下激荡的暗流涌了上来,两名剑客的衣衫上瞬间有涟漪扩散,抖动,然后最末端的衣摆甩动出声音,空气被压缩成了粘稠的气浪,在两人的左右涌动着,云一样。
只在这一瞬间,无论是暂时潜藏起来的青涛骑,还是说不断鼓动心里面杀机的江湖武者,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王安风对面的燕姓剑客出身于大秦的南疆,身材高大,带着粗蛮气息,他的身后是破碎的山岩,是万顷松涛,千里阴云低垂,一眼看不到边境,辽阔而安静,像是过去某一日的午后,离伯醉倒在夕阳下,手里杯盏剩下的半盏子酒液。
然后安静的画面被打碎,一个个武者嘶吼着为自己打气,颜色不一样的劲装闪过遮掩了辽阔的天空,密密麻麻的人从燕姓剑客的背后跃起来,手上的兵器高高扬起。
瞪大了的眼睛里面能够看得到苍白的眼白上不断蔓延的红色血丝。
王安风没有动。
衣襟上那一小块刻着名字的玉牌在微微晃动。
神武,王安风。
他们来到这一个山谷里面已经足足有了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的时间,人手算是充裕,山壁就算是再如何坚硬,也挡不住武者手中的兵器。
一处劈斩出来的通道当中,不知何时退却下来的青涛骑盘腿坐着。满脸胡须的老禄,白发负剑的太叔坚,甚至于面容清冷如玉的宫玉也在其中,神色平静。
而众人包围最核心处,是一个换上了黑色衣物的青年,外面套着了铠甲,黑发本是在以玉簪束好,这个时候却有些乱了,那一双素来只是往清秀女儿家身上扫去的眼睛瞪大了看着前面。
王安风一开始的拳劲没有打杀了多少人,却将视野中的阻碍打破,现在一切尉迟杰都看得清楚。
尉迟杰的面色很白,并非是苍白,是夏日里太热闷出的胀白,每一次呼吸,身躯都会颤抖一次,可是他的呼吸却仍旧平稳,仿佛是千里平阔湖面上一道旋涡,连带着整个青涛骑的呼吸都逐渐和他的一样。
一呼一吸。
如同有一只庞大到超乎想象的巨兽安静地蛰伏在这里。
当他看到王安风出手的时候没有动,看到了那位名列剑榜前十的大剑客纵身扑下来的时候没有动,看到那些武者奔出来的时候也没有动。
当身法最快的武者已经掠到山谷之中的时候。
尉迟杰脑海中军阵演算瞬间完成,他张开嘴,没有血色的面容上满是平静,声音早已经沙哑,张唇吐出了宛如王安风每日训练时候的话,只有两字:
“抽刀。”
平缓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于是那庞然大物仿佛睁开了眼睛。
一柄柄本就无鞘的长刀沉默扬起,划过空气,然后像是一只潜伏在了幽影中的猎鹰,只一踏出了这隐蔽峡谷,一直被压制,引导入地气中的军阵煞气骤然爆发升起。
两名剑客在交手僵持。
青涛骑手中的刀扬起,尉迟家将,公孙靖,太叔坚三名六品高手出手,三道明艳的流光擦过,瞬间冲击到了那些江湖武者身上,劈波斩浪一般撕扯出了大片的血痕。
武者冲杀之势戛然而止。
青涛骑仿佛一只巨兽,横在了山谷之处。
当江湖人眼中代表着神武府的军阵出现在了这山谷之前的时候,代表着双方的冲突终于已经到了极为尖锐的程度,江湖人自然不会缺乏血性,厮杀瞬间变得惨烈起来。
和王安风交手的那名燕姓剑客一撒手,后撤半步,一双眼睛里面像是住着两轮太阳,灿然生光,咧嘴笑道:
“这里可以交手,但是不方便厮杀,你的剑术不错,说话也爽利,只是不知道胆子怎么样,敢不敢和我到上面去厮杀一场?”
他抬手指了指上面。
然后不等王安风回答,鼓荡起了身上的气机,一下子腾空直上数十丈的高度,然后立在了虚空当中,站得极稳当。
在他往后面百余米处,就是那个穿着一身黑衣,仿佛掀棺而起的古尸般的男子,自然也有那位穿着一身白色布衣,虚步踏空的江东大侠。
燕姓剑客竭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身后自己一方的两名高明武者,面上仿佛有异色一闪而过,旋即便仍旧是豪迈气度,看着下面王安风,似在相邀。
众人头顶苍穹压得越发低了,仿佛不片刻就会有一场倾盆暴雨,来洗去地面上逐渐积累起来的血色液体。
王安风抬眸眯眼看着,曹东林不知为何,感觉到下面那囊中猎物这个时候不像是在仰视自己,也不是故作桀骜,明明自身在下,偏要端着架子的俯视心态。
不等他判断出来,王安风已经将燕支剑剑鞘随手扔下,右手持着出了鞘的名剑,然后朝着上面走出一步。
这一步稳稳踩在了空中,没有丝毫的晃动,就像是踩在了大秦太极功前的九十九级玉阶上一样,然后右脚抬起,向上又踩一步。
藏青色的衣摆微微晃动了下。
有少年人持剑而来。
一步一步,我上天梯。
高大剑客不知道为何呼吸微微一滞,看着那自血战中一步一步踏天而来的年轻男子,心里面竟然升起了难以压下去的艳羡感觉。
王安风走上七十七步。
手中燕支剑长鸣,果然仿佛振翅低空而过的飞燕。
高大剑客以心境将那一丝涟漪和波动全部压制了下去,面无表情,右手不见如何用力,那一柄远比寻常长剑更为宽厚的兵器横在了他的面前,
左手卡在了剑鞘上,陡然用力,伴随着一声清越长鸣。剑鞘仿佛是强弩射出的弩矢,重重贯穿了一旁的岩壁。
空中露出了一柄金色的长剑,色泽艳丽,仿佛每日朝阳初升时候的云彩,高大剑客眸子变得温柔,左手柔和虚拂过长剑剑锋,然后抬眸看向王安风,道:
“请。”
声音顿了顿,郑重道:
“我必然全力杀你。”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色沉静,仿佛一座高耸而广阔的山脉,手中同样仿佛高山的大剑抬起,稍微一停顿,便裹挟着如同山,如同海,如同天和地一般雄浑的气度和压迫性,朝着王安风劈斩下去。
仿佛山也是剑,海也是剑,高耸不可攀的天穹同样只是一柄握在了手中的长剑,既然是长剑,就要用来杀人,而不是观赏。
王安风手中燕支剑抬起,瞬间前刺,衣摆陡然拉直。
于是天穹破碎。
雄浑的剑势瞬间崩碎,只剩下了那柄金色的剑,和燕支剑的剑锋重重击在了一起,山势沉重,飞燕轻鸣振翅从山巅而过。
轰!
公孙靖持刀再度挡下了前面一名江湖武者的剑,然后没有半点花哨,抬腿重重一脚将其踢飞,手上的刀灵动,就像是他自己手臂的延展,一个回撩,在那个女子的脖子上挑开了一个大口子。
大动脉直接给割掉了一截子,鲜血根本止不住,喷溅出来。
那是个很漂亮很美的女人,头发乌黑像是没有星星的夜晚,那星星都放在了她的眼睛里面,若是行走江湖,应该是许多人眼里仙女般的人物,但是这个时候,这女子只是身子稍微晃动了一下,就整个地扑倒在地下的血色泥泞里面。
转眼就有武者踩着她的脊背冲跃起来,搏命一般朝着公孙靖冲来,但是转眼就被旁边的两把腰刀直接刺穿了肋部和腹部,整个人几乎被撕扯开。
公孙靖重重呼出了一口浊气,感觉到自己握刀的手掌有些发酸。
厮杀不止,纵然是中三品的武者,气力绵长,可是一步不退硬碰硬和这些并不算是弱手的江湖人厮杀,也没有办法全盛状态支撑多长的时间。
天空上,王安风和那名高大剑客的厮杀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剑气如同闷雷一般从天空中滚滚而过,不时有宽有数丈的雄浑剑气冲天而起,斩入了压得很低的阴云当中,引动闷雷轰鸣。
公孙靖吐了口血水,怒吼砍出了一刀。
这个时候,能够一剑惊鸿的仙人剑此时就隐藏在了他们其中,那把能够引动天地千秋雪的长剑虽然在暗地里鸣啸不止,却被死死地按在了剑鞘的里面,不能出剑。
剑道上有藏剑养剑,拔剑杀剑的说法,那横贯长空匹练般的剑意,现在就按捺在了区区三尺剑鞘当中嘶鸣震荡,等会儿一出手,才当真有一剑冲天而起直达天门的境界。
假若宫玉出手出得早了,那么所有人都会死,包括神武。
而现在就已经有一个一个的青涛骑气力丧失,纵然每日里训练足够拼命,但是当真厮杀起来,仍旧有青涛骑的成员手臂逐渐慢下来,劈斩下的刀也轻了下来。
原本能够劈下头颅的,只是砍出了一道伤口。
原本能够卸下胳臂的,现在只能削掉一块筋骨。
刀慢了,刀轻了,就算是有军阵同袍的帮衬,也逃不脱一个死字,公孙靖身边,不时有着青涛骑的武者倒下,公孙靖挥刀的动作却一直稳定,没有半点变化,仿佛铁石心肠一样,同泽的死亡对他没有半点影响。
宫玉眉头微微皱起,右手慢慢抬起,公孙靖突然怒吼出声。
“不准动!!”
难以想象,这样血战的主将,嘶吼的声音里面竟然已经有了一丝丝的哭腔,宫玉动作停下,看着他仿佛没有半点异样的背影,手中剑终究没有出鞘。
那背影像是一座山一样。
公孙靖胡乱擦了一把血,呼吸急促,他身上到处都是鲜血。
三百青涛骑,在结阵厮杀的情况下,已经硬生生拖死了近乎于两千个江南道有名有姓的武者,他的身上自然到处都是鲜血,只是眼角边儿有两条扭曲滑稽的痕迹滑落下来。
他仿佛一匹怒狼一样,怒视着逐渐望而却步的江湖人。
身后的同泽站着的只剩下了一百余人。
“江湖上画本里面都是说啊,什么人战死的时候,就要大喊一声什么什么我虽死,仍旧怎么怎么样,嗨呀,那都是骗人的。”
二十二年前,那个满脸笑容的痞子拍着他的脑袋。
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少年,刚刚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称得上是惨烈的厮杀,手抖得连刀都握不住了。
那个痞子一样的伍正告诉他说,人在厮杀战死的时候啊,不会有那样的反应,有那样的力气,还不如狠狠地在敌人脖子上咬上一口。
大多数的战士在激烈战死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就像是烧的通红的木炭扔到了水里面,只是有嘶的一声轻响,血流出来了,然后就闷声倒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没有说谎。
他倒下的时候,是伐燕国的时候,倒下去果然像是燃烧到了极致的火炭扔到了冰水里面,沉闷地砸在地上,一声都没有发出来。
他是为了拉回杀红眼睛的公孙靖。
死的时候,背后满是狼牙箭。
之后那种闷响公孙靖听过了太多太多,十多年流浪江湖,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早已经不会对这种声音有什么感觉。
但是这个时候,身后每一次沉闷的倒下,他的心脏都会狠狠地抽搐一次,再度失去战友袍泽的感觉混杂着记忆不断翻腾,烤灼着他的心脏,仿佛过去一样……
可是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不大的少年。
他只是斗将营中年纪最小的那个,他前面有大帅,有离将军,有尉迟军师,有一个一个高大的背影,他可以难受,可以痛哭流涕,可以杀红了眼睛,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更可以大口喝酒,嚎啕大哭。
可是啊,现在不一样了啊……
原本站在他前面的身影,高大的,儒雅的,苍老的,一个一个像是模糊了的影子一样消失不见,不知道时候开始,他这样一个鲁莽的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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