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帅輦上的“郑”字将旗,升了起来,三名虎背熊腰的亲卫褪去上半身的甲胄,开始擂鼓!
侧坐在帅座上的郑伯爷回头看到这一幕,
心里未免有些遗憾。
站在郑伯爷身边的剑圣注意到了这个细节,道:
“现在撤,还来得及。”
现在局面虽然危急,但帅輦因为放置得很靠后,所以还能影响到局势,做到从容后退,问题还是不大的。
退一步说,就算局面再差几分,以剑圣的能力,带着郑伯爷逃出生天,也没太大的难度,毕竟,楚人刚刚杀出,还没有对这里形成包围圈。
郑伯爷闻言,只是摇摇头,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看的帅輦上,擂鼓的居然是仨糙汉子,实在是不美。”
“不美?”
“对,不美,不符合我的审美,所以,有些遗憾。”
剑圣不知道“审美”是什么意思,但他能从郑伯爷语气里听出那极为清晰的矫情。
讲真,很多时候,就是剑圣都很难想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伯爷以及他那几个手下,总是会在一些特定的时候去表现出一些不合时宜的………矫情。
郑伯爷转过视线,看向前方,耳畔,是鼓声隆隆。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四娘,她必然擂得风姿绰绰,一身红袖惊鸿不让须眉之气质,让人不舍得挪开眼。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公主,一身华装,嘟着嘴,举着那木槌应该都有些吃力,但还是会很认真地一记记地敲着,谈不上什么鼓韵,但自成格局。
大将出征,公主擂鼓,
哎呀,
美得很,美得很啊。
如果此时擂鼓的,是柳如卿,那细腰婀娜,那风情万种,我说不得还得站在她身后,一手搂其腹,一手执其手。
身侧,千军万马忘我地厮杀,
我独宠怀中佳人,
以鼓声作乐。
金戈铁马,
佳人在怀,
多精致的落差,
多美的画面,
多让人神往的经历。
美,
这就是美,
美得让人迷醉。”
郑伯爷说着说着还闭上了眼,伸手,对着面前的空气轻轻敲击了几下。
剑圣开口道;“当年大夏有一天子,点烽火引得诸侯们带兵来救,只为博得妃子一笑,你这,和他是异曲同工。”
这还是郑伯爷第一次听到“烽火戏诸侯”在这个世界的现实版,愣了一下,道:
“原来是出在这儿?”
剑圣继续道:“各国史家公认,大夏之倾颓,始于他。自此之后,诸侯开始不奉大夏天子令。”
“啧。”
郑伯爷摆摆手,不以为意道:
“成王败寇而已,你看到的,是他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但实际上,是大夏式微,诸侯崛起,开始无视中枢权威。
比如,之前我在雪海关不也阅兵过么,公主就站在身旁,说白了,不也是让公主欣赏欣赏我雪海铁骑的军容?
呵呵,这和那位大夏天子有什么区别?
但军中六镇将领,有谁不满,有谁不配合,更有谁会有怨怼?”
剑圣闻言,细细思索,缓缓点头。
“大权在握时,再荒唐的事,也是风花雪月,英雄意气,当你式微时,干什么都是错的。
哎,
可惜了啊,
本来打算过阵子瞎子就回去主持大局换四娘来的,
谁知道今儿个就得擂鼓了呢?
下一次,想等到这个机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剑圣有些好笑道:“这似乎已经成了你的执念?”
“可不是么,在追求美的道路上,我一直未曾懈怠。”
阿铭站在郑伯爷身侧,拿出酒囊,喝了一口酒,淡淡的酒气弥漫。
郑伯爷瞥了一眼阿铭,手指向自己身前戳了戳。
阿铭收回酒囊,站在了郑伯爷的身前。
郑伯爷又看向剑圣,道:“帅輦在这儿,乃中军,甚至是全军精气神所系,还劳烦剑圣大人为我护持。”
剑圣淡淡道:“你不下去,我也就不下去。”
言外之意就是,
你不遛,我也就留在这儿。
“瞧你这话说的,我这旗号都打出去了,命令都下达了,看看四周,中军,后军,以及侧翼兵马,都开始以我为轴,向我这里汇聚,我还能去哪儿?
也就只有一头埋到前面去了。
要么,
对面那位大楚柱国将我给埋了;
要么,
我将对面那位大楚柱国给埋了。
鼓声一响,
明年的今天,
就注定我和他其中一人的忌日。”
剑圣又开口道:
“只是不想输?”
“就是不想输。”郑伯爷轻轻拍了拍大腿,“脑子正常的,谁会想输?”
“值得?”
“横竖是个玩儿呗,我是惜命,但惜命是不想死得没意义,是想留着这条命,继续看风景,继续好好地玩。
眼下,正是好玩的机会,为何不接?
而且,
这不是值得不值得的事儿,
而是舍得。”
“舍得。”剑圣品味着这两个字,“因为舍得,才有大自由。”
“停停停,您现在可不是悟道的时候,咱们先把正事儿干了。”
郑伯爷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
身子微微靠前,
左手托举着下颚,
注视着前方。
边上的公孙寁缓缓地抽出自己的佩刀,身为李豹的外孙公孙志的儿子,有一把符合自己身量的佩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他现在激动,倒不是因为郑伯爷这儿的意气风发,而是因为他老子,此时还在楚人城头上呢。
同理,
阿力,
也在城头上。
别人可以舍得,
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
郑伯爷舍不得任何一个魔王。
这一世,只有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这种家人关系,比血脉相连还要深厚得多。
阿铭在此时开口道:“主上,属下是真没想到,阿程会派人传达消息让您先走。”
郑伯爷笑了笑,
道:
“他在激我。”
………
“我不是在激主上,身为一名前线主持局面的大将,理所应当给予后方的大帅以最实际和最稳妥的建议。
至于是否遵从,如何抉择,那是主上的事。”
“但阿力可是在城墙上,公孙志和宫望也都在城头上。”
“阿力是我麾下虎将的地位,至于公孙志和宫望,他们如果战死,主上率军后撤再收拾时,可以将他们俩的残部完全吸纳入己身。
这笔帐,你应该会算,真不亏。”
“但主上不会这般选择的,你,也知道主上不会这般选择。”瞎子说道。
梁程不置可否,但这种态度,显然也是认可了这个说法。
瞎子伸手指了指后头,道:“主上的帅輦已经在前移了,这是,要正面将楚军刚回去了。”
梁程点点头,道:“那就,刚回去。”
“有胜算么?”瞎子又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是问,胜算几何?”
“这会儿,再推演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无非就是零和一的关系。”
瞎子终于剥开了橘子,
道:
“原想着大橘已定;
谁成想,又变成这般光景,我是不喜欢刀尖上跳舞的,凡事谋定而后动才是我热衷的风格。”
“但事实如何能尽如人意?”梁程将自己的刀抽出,继续道:“这个世界,其实挺精彩的,就比如今天,那位楚人的柱国,确实给了我很多惊喜。”
“是你玩儿脱了。”
“是,但无所谓,这世上,本就没有真正的常胜将军,也没有完全意义上的算无遗策,就是那靖南王,不也是得自灭满门同时发妻亡故么?
他就是赢得了战场,却也是输了自己的人生。
也正因为这样,这个世界,才精彩啊,否则照你说的那般,种种田,再平推平推,将人生和咱们这辈子,变成了染格子的游戏,那得多无趣。”
“但这不是游戏,不是你投个币,还有续命或者重新再来的机会。”瞎子提醒道,“你可知这些家底,我们攒了多久?”
“瞎子。”
“嗯?”
“你什么时候开始用这种思维去思考问题和看待事物了?在我看来,你应该是我们这些人之中,最洒脱也是最淡然的一个。
就像是当初在虎头城,你开了第一笔单子后,就在客栈外摆了半年的摊,成天就晒太阳,连客人都不招呼。”
“我是喜欢要么不做事,要做,就做到最好。”瞎子说道。
“要还想再玩,那就继续白手起家吧,怎么着都不会比一开始主上苏醒时那般麻烦,若是不想玩了,那就再找新的地方新的事物继续玩呗。”
“阿程,你发现没有,你现在说话的风格和语气,有些像主上了。”
“我这阵子,确实在学主上身上的一些东西。”
“比如?”
“人情世故。”
“体现在哪里?”
“很久很久以前,也是面对这种局面时,我是命忠诚于我的一部勇士,劫持了那时的君上大旗向前推进。
这一次,我把主动权,交给了主上。”
“很久很久以前………难不成是?”
“逐鹿之战。”
“呵呵。”
“嗡!”
一根楚人的箭矢,射入了二人身前不到数丈的地面。
远处,楚人那位柱国的火凤旗,于阳光下,闪烁着金色光芒。
“哎呀。”
瞎子叹了口气,手速很快地将一块块橘肉送入自己口中,一边快速咀嚼一边道:“我是发现了,习惯了站在幕后做事,一时间,还真有些不习惯站在台前。
就像是平时滴酒不沾的人,忽然干了几倍醇浆,忒上头了点。”
“你跟我后面吧。”梁程说道。
“这是自然,我帮你扫一扫箭矢什么的。”瞎子从善如流。
“其实,对方是在搏命,但我们,只要撑住这一口气,我们就还是赢家。楚人的外围兵马,拦不住我们侧翼骑兵太久的。”
“嗡!”
一根箭矢被瞎子用意念力扫开,
瞎子没好气地站在梁程身后道:
“专心。”
梁程举起刀,
吼道:
“听到伯爷的军令了么,看见伯爷的帅輦了么,伯爷就在我们后面,伯爷,已经来了,为了伯爷,为了雪海关;
随我,
杀!”
“杀!!!!!!”
……
火凤旗下,
是一辆造型古朴的战车。
战车看似是以青铜器打造,但却自成一派古朴气象,流转着岁月的沧桑。
其上头,更是有数之不尽的凹槽刮痕,这是它在战场上留下的痕迹。
战车不大,
二人牵绳策缰,二人立身于侧持戟;
一人,持弓站于前;
一人,端坐于后。
这是一个老者,发虚全白。
大楚四大柱国,屈氏一个,独孤家一个,谢家一个,这三家,都是大楚一等贵族,还有一个,就是石家。
石家在贵族里,只能算得上三等,它是大楚贵族中的一个另类,石家祖上是楚侯的亲卫出身,后得楚侯提拔,数代人跟随着楚国先君南征北战,得赐爵位时,本该是得二等位,然石家不受,只留三等。
其后石家代代出将军,帮熊氏皇族经营皇族禁军,因其恪守祖训,家族勋爵不升等,所以皇室为了勉励其功,特赐其柱国之位。
青铜马车内火凤旗下的这位老者,就是石家当代家主,石远堂。
其身侧,汹涌冲杀而出的,则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大楚皇族禁军。
昔年,
大楚先皇崩,诸皇子之乱,之所以能够快速平定下来,也是因为摄政王早早地就得到了来自石家的认可。
所以,诸皇子之乱中,其余皇子基本上没能用得动皇族禁军,只能各自去地方找贵族支持自己。
而可以调动皇族禁军平叛的摄政王自然事半功倍。
先皇在位时,诸子夺嫡的气象,其实早就出来了,不是没有其他皇子去拉拢石家,但石家都岿然不动。
就是二皇子迎娶了石家女为王妃,但在其起兵时,石家以及石家所能影响的兵马,依旧对其完全禁默。
诸皇子之乱平定后,石家继续得以在皇族禁军体系中占着极大分量,大楚上下,很多人都在猜测,为何石家会心甘情愿地站在摄政王身后。
要知道,石家要是愿意,石远堂要是愿意,他的外孙,很有可能成为大楚下一代的太子!
“世人都在揣摩我石远堂为何就认准了摄政王,什么说法都有,但其实,为何如此,我已经在请王上登基的奏折里,说得很清楚了。
论心性,论心胸,论手腕,论格局,王上才是我大楚之君的首选。”
持弓者是个男子,身着简陋的皮甲,没戴头盔,留着楚人喜欢的宽边长发,眉宇间,有魅态流出。
楚人,其实以此为美,以此为不羁。
“石公公忠体国,他们,不会明白的,而且,在他们看来,奏折里说的,都是官面文章,需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去抠,去揣摩,去理会,哪里会看得到纯粹流于表面的真心话?”
“前些年,诸位殿下都曾拜访到我石家门下,二殿下更是娶了老夫幼女,唯独四殿下,未曾踏过我石家的门,逢年过节,也未曾有过礼尚往来。”
持弓男子笑道:“王上还真是有趣。”
“不是有趣,而是王上能懂老夫之心,能懂石家之心;先皇若有遗诏,则石家必然奉遗诏行事,是否拉拢,就没什么必要了。
先皇若是没有遗诏,那石家就凭忠心国心做事,诸皇子之中,已然成就大格局的四殿下,就更没有拉拢石家的必要了。”
“若是世间诸多事儿,都能这般简单干脆,那该多好。”
“就像是你的箭一样?”石远堂笑道。
持弓男子点点头。
“可惜了你的好徒儿。”
“战场身死,本就寻常,哪里来得可惜不可惜。”
“是。”
持弓男子姓沐,名阳;
曾经是大楚皇族禁军的一路统领,先皇时因当街射杀一贵族子弟获罪,囚于凤巢卫昭狱之中。
摄政王上位,将其释出,再入军中,归石远堂麾下。
昨日隐藏于野人奴仆兵之中对着郑伯爷射出那一箭的,就是其徒弟。
石远堂感慨道:
“其实,老夫真的未曾料得,一向只擅长马上野战的燕人,在攻城之道上,竟然已精进若斯。
若非那一日燕人取央山寨时,老夫执意留下坐镇,让独孤念领原驻军打着禁军的幌子撤离。
今日这城,要是他们来守,可能真的就被破了。”
沐阳笑道;“就是石公您在守,其实,也快破了。”
“哈哈哈哈。”
石远堂大笑起来,
道:
“是,是,是,但好歹,老夫还有一战掀桌子之力。
只可惜,若是能够鏖战个十日半月,再一朝杀出,那就不仅仅是能解东山堡之围,还可以破开燕人在东面方向的布局。
双方对垒,看似各数十万大军,规模庞大,兵马众多,但真正用起来时,往往贴子兑子居多,再小的一个方向上出问题,都会不由地捉襟见肘。
燕人这一部,确实出乎老夫预料甚多,好在咱们军中没有屈家人,老夫倒是可以感叹一句:真不愧是那位燕人的平野伯。”
“就是屈家人在,又有何说不得?”
“你啊你,这脾气,得改改。为此蹲了七年昭狱,值么?”
“改不掉了,也,懒得改了。”
石远堂点点头,目光变得犀利起来,见得身边士卒杀出城门后,下令道:
“命东西两门骑兵,缠住燕人的骑兵,中军,则给老夫继续向前冲,一直冲到燕人的营盘为止。”
“呜呜呜!!!!!”
“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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