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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池会盟,乃近期乾楚两国最大的一件事。
乾国流传的说法是,
楚皇涕泗横流,膝行于官家面前,
哭诉燕狗无道,残暴社稷,荼毒苍生,乞求官家助楚抗燕。
官家郑重将楚皇搀扶起身,
道:
想当年,四侯开边,于夏有功,社稷于斯,天命所授;
如今,燕贼无德,行凶于兄弟之国,晋地倾覆,楚地伤创,天怒人怨;
大乾自当与楚缔结兄弟之盟,诛暴燕,匡扶诸夏之清明,为诸夏子民寻安然造庇护。
而在楚国流传的说法是,
自家楚皇坐在皇座上,
乾皇慌慌张张地跑来,求楚国撑住,继续抵御燕国,还列举了一大堆唇亡齿寒的例证。
乾国官家还将乾国自比于姬妾,说若是没有楚国撑持,挡住来自燕国的压力,那乾国也就早不复存在了。
消息的流传广度,向来不在其真实性,而在于受众是否喜欢和热衷听这个消息。
楚人的自信在于,他们虽然一败再败,但都是战败的,战败后,燕人还不得不退兵;
乾国的自信在于,他们并未对燕丢掉国土,而且其江南地大物博,如今官家奋发,众正盈朝,大乾崛起之期不远矣。
但无论再怎么传,再如何地修饰,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那就是面对燕国不断膨胀的压力,
乾楚两国不得不放下所谓的骄傲和矜持,选择了抱团取暖。
燕人已经赢麻了,
在听到乾楚会盟的消息后,几乎就是不以为意。
绝大部分的燕人还是天真的,他们认为,晋东的平西侯府,哦不,现在的平西王爷,一个人就足矣压制住楚国了;
余下的,再拿捏乾国,岂不是轻轻松松?
不管天是要下雨还是要刮风,
日子,
总得继续过下去;
横竖都是过,总得给自己找寻点好盼头,好期望不是。
……
楚皇的銮驾进入了陈郡,陈郡陈氏按照礼仪要求接待,没逾越丝毫。
当陈氏家主携家族宿老和才俊子弟在銮驾内向楚皇请安时,
楚皇本人,则一袭青色的长衫,出现在了孟寿住的宅子里。
其身边,就俩人,一位,是造剑师,一位,是一名俊美少年郎。
造剑师比之当初,更显潦草,独孤牧的葬礼,他没回去参加,首级不在,未能全尸以葬,他不想去。
那俊美少年,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颦一笑,都流露出倾城之姿。
男子,也是能美艳不可方物的。
此时,天上下着小雨;
造剑师一人沐于雨中,少年郎则替楚皇撑着伞。
进入院中后,
造剑师独自坐在门槛下,斜靠在门板上,就着童子送来的茶干,小口小口地抿着,看着屋檐外,那似是笔墨荡开的雨幕。
楚皇则和孟寿相对而坐,孟寿很认真地烹茶,动作迟缓,但楚皇并未阻止,也并未帮忙。
少年郎则正襟危坐,嘴角带着浅显的笑意,却又显得很庄重。
“朕,有些后悔了。”
楚皇率先打开了话匣子。
孟寿摇摇头,道:
“臣,不相信陛下会后悔。”
“哦?朕连自己悔不悔,都分不清楚了么?”
“燕国先皇曾数次召见臣以问修史之事,臣在归国之后,在陛下您身上,看到了燕国先皇的影子。”
“这倒是有趣了,都晓得,年尧那个奴才崇敬燕国靖南王,现在,还得再加上朕崇敬燕国那位先皇帝。
君臣都崇敬对方君臣,我大楚落得如此这般,缘由,是真找到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孟寿将茶杯送到楚皇面前,又拿起一杯,递送给那位俊美少年。
“于国事上,一步落后,自是步步落后;朕也常常自省,但却毫无所得。
朝中,很多人都认为朕削贵族封地削贵族权责之事操之过急,造成我大楚中空之事实,给了燕人可趁之机。
朕却一直不这般认为,朕行之策,实乃为大楚续命,否则,大楚之覆灭,无非是时辰上的早晚罢了。
屈天南困死玉盘城,朕当时正忙着和大楚各大贵族利益交换以换得他们的支持,稳定局面,皇族禁军还需镇压国内,无法派遣,这才使屈天南孤军一支入晋;
换个人在朕的位置上,在那个处境上,也很难做得比朕更好。”
毕竟,那时的楚皇,只是在诸皇子之乱中冒头的皇子,他要击败的,不是自己的兄弟们,而是兄弟们各自背后站着的大贵族。
在那时,统一国内各个政治势力,争取到一力为国的局面,同时,让身为四大贵族之一且还是柱国之一的屈天南率军入晋在晋地崩乱之际为楚国抢先咬下一块肉;
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燕人举国之力伐楚,朕的皇族禁军,近乎都交给了年尧,于镇南关前布下铁桶。
朕,交出了权,也让大楚贵族尽力贡献出了私兵粮草以及各种军械;
但谁又能想到,燕人竟然能走水路?
谁又能想到,屈培骆领的青鸾军,竟然在青滩上一战即覆!
朕是皇帝,不是沙场冲杀的将军,朕,已经做到了一个皇帝能做到的最好。
朕,已经竭尽全力,但朕,但楚国,还是一直在输。
朕不知道范城一战的战报,你可曾看过,朕看了,看完后近乎失声而笑。
年尧擅自做主,出奇兵借道晋地入蒙山,想一战而下范城;
独孤牧发独孤家私兵自南面进逼范城。
可谁曾想,
那位屈氏少主,昔日青滩一战被那郑凡击败得如草猪一般的丧家之犬,竟在范城坚守了这么久;
更可笑的是,那姓郑的竟出动其所有精锐,出镇南关西下上谷郡,一路奔袭到了范城。”
楚皇拿起茶杯,一饮而尽,不再品了。
孟寿点点头,感慨道:
“人这辈子,就如翻阅一本史书,起先,瞧着伊始的新鲜劲儿,不断翻开后,也就逐渐懂得什么叫孤独挫折,什么叫世事无常。”
“朕是皇帝。”
“是的,陛下。”
“下面人可以认输,唯独皇帝,是不可能认输的。”
“陛下所言甚是。”
楚皇闭上了眼。
这时,那位俊美少年起身,向孟寿行礼道;
“谢家小子谢玉安,见过孟大人。”
“可是谢家那位千里驹?”
“小子不敢,小子惭愧。”
楚皇睁开了眼,
道:
“朕决意将我大楚最后一位柱国,其父谢渚阳派往北面,接替年尧先前的职位,掌渭河沿岸的皇族禁军!”
“陛下,圣明。”
“朕,就是不信邪。”
楚皇伸手指向谢玉安,道:
“燕人称他们的平西侯,一人折我大楚四大柱国之三,那朕就将最后一位柱国也派上去。
他要是有能耐,朕就送他一个全乎;
他要是没能耐,就看朕的谢家柱国,能否将局面替朕给撑住!
你说人这辈子如同翻一本史书,
但在朕看来,
煌煌青史,王朝兴替,其实就只写了两个字。
天命!”
孟寿点点头,道;“臣不知是该恭喜陛下,还是该劝谏陛下。”
楚皇抬手道:“你只管说心里话即可。”
“臣觉得,赌上自身之命运,和赌坊里输红了眼的赌徒,又有何区别?”
“孟大人,您错了。”谢玉安却先开口道。
“哦?”孟寿看向谢玉安,这个俊美得近乎有些妖异的少年郎。
谢玉安拱手道;
“孟大人,陛下所赌的,不是陛下自己,而是大楚的国运!”
……
今日的奉新城,格外热闹。
西门外,近乎全城的百姓都涌了出来,因为朝廷的钦差大臣队伍,终于来了。
奉新城的百姓对朝廷的钦差以及所谓的圣旨本身,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他们清楚,今次钦差前来,是为了给自家侯爷……封王。
生计所系、荣誉所系,甚至,子孙后代所系,全在王爷一人身上,奉新城军民,对于自家王爷不断地向上走,可能比王爷本人还要兴奋。
再加上两位夫人都有身孕了,这种踏实感,真的是让人难以用言语来描述。
钦差队伍这次来得很慢,
估摸着这会儿黄公公都已经回到燕京城面圣了,他们,才到奉新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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