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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杆帅旗,给异族的兵马划出了界线,越境称兵者死。
在对异国的态度上,顾青的处事方式向来是比较刚烈的,“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出于怎样的目的,顾青都特别反感异国军队踏入自己的国土,哪怕只踏入了一步,也是侵略。
帅旗很脆弱,阴山脚下的泥土中,或许一阵强风就能将它吹倒。
可是,这杆帅旗的后方,是数万执戈控弦的精锐之士,数万双眼睛都在冰冷地注视着回纥军,只要敢越过这杆帅旗,便是不死不休的决战。
叶护太子踌躇犹豫许久,终究不敢越过这杆旗。
回纥军如潮水般从原路退回了草原,这一退,也代表着李亨欲借回纥军牵制安西军的计划彻底破产。
回纥军退去后,安西军将士欢声雷动,举戟朝天,一杆帅旗竟挡住了千军万马,只看表面的话,将士们都感到不可思议,可是仔细咂品一番,又觉得顾公爷的这个安排很恰当。
用霸气的方式定下规矩,生生吓跑了回纥军,安西军每个将士其实都是这杆帅旗上的一根线,一根丝,数万根线绣成了这面比铁甲磐石更坚硬的帅旗。
如雷鸣般的欢呼声里,中军阵内,顾青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千百年后的史书如何评价他,无所谓。不惧谗骂,不惧诋毁,有生之年他做的事,有千万双眼睛亲眼见证。
他顾青,无愧于这片江山,无愧于万里疆域的每一寸土地。
这就够了。
一场大战消弭于无形,顾青心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不惧硬刚,可战争能避免则避免,少一些将士伤亡总是好事,不触碰原则问题的话,顾青也愿意选择忍让。
下令将领们带回将士,斥候继续派出去跟踪回纥军,防备他们杀个回马枪。
看着将士们列队往大营回撤,肃杀的战场已然化作一片欢欣祥和,段无忌凑过来笑道:“公爷一杆帅旗定北疆,学生钦佩之至,此事当记入史册,为后人世代敬仰。”
顾青笑了笑,道:“定北疆的不是这杆帅旗,而是帅旗后面蓄势待发的虎狼之师,记入史册的也是咱们安西军将士。”
“公爷谦虚了,今日虽未战,学生却觉着分外提气……”段无忌扭头看着身旁一队队经过的将士们,笑道:“公爷您看,今日的将士们精气神跟以往有了许多不同。”
顾青拿眼一瞥,道:“有何不同?”
“以往打了胜仗,将士们虽也高兴,却不似这般雀跃兴奋,那时他们的高兴,是因为马上要领到赏钱了,可是今日,他们明明没有一文赏钱可领,却比领了一万贯还高兴,公爷,将士们已不单单只为了赏钱而浴血厮杀了。”
顾青若有所思,笑赞道:“是好事,我也不希望麾下的将士们是一群唯利是图的虎狼,赏钱之外,如果能想到每一战其实是为保家卫国而拼命,便是作为主帅的我此生最大的欣慰了。”
寒风萧瑟,万马齐喑。
仍如来时一般,三万余安西军将士静静地拔营往长安开拔。
这一年,是大唐至德元载。
蜀国公顾青率军拒回纥南下,将其阻截在阴山北麓,立帅旗为界,回纥退兵,胡人从此不敢南下牧马。
也是在这一年,一个名叫“王昌龄”的诗人与世长辞,他生前写过一首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首诗的含义很深,很广,后世千年无数学者都在猜测“龙城”在何处,“飞将”是指谁。
但是数年过后,这句诗却被朔方节度使命人刻在石碑上,石碑被立在当初顾青立旗的阴山北麓平原上,从此石碑代替了那杆帅旗,经历千年沧桑,碑文永未变色。
同样未变色的,还有数千年仍不改分毫的家国精神。
…………
安西军在阴山之北又驻扎了几日,几批斥候来报,确定了回纥军已退回了漠北草原后,顾青这才下令全军开拔回长安。
回去的路上,将士们仍然很兴奋,他们在队伍中窃窃私语,热烈地讨论着那杆迎风飘展的帅旗,讨论着不战而退的回纥太子,也讨论着马璘将军单人单骑,两军阵前插旗的动作有多帅。
顾青一路上都在注意倾听将士们的讨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盛。
段无忌没说错,除了赏钱外,这支军队终于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很微妙的感觉,主帅与将士之间唯一的那层隔阂似乎不知不觉间消除了。
他们不再纯粹为了领赏而战斗,他们有了崇高理想的雏形。
没人与他们说教,也从来没与他们灌输过什么家国天下的大道理,数年征战,人间疾苦见多了,有的人变得麻木,也有人觉醒。
觉醒的人会告诉那些麻木的沉睡的人,不要睡了,睁开眼睛看看人间,我们要做点什么。
长安城外,百姓万人空巷的送别,阴山北麓,一杆帅旗划定疆界,告诉蛮夷越境者绝其苗裔,就是这些亲身经历过的事情,潜移默化地告诉将士们,除了赏钱外,他们还应该捍卫什么,为谁而战。
顾青用这种无声的方式,给将士们上了一堂又一堂的爱国课。
课程结束,无须考试,但顾青知道,他们都拿到了优秀的分数。
行走在回长安的路上,顾青一路都很沉默。
他在想着现在,也在想着未来。
亲卫打扮的张怀玉骑马凑近,看着他的目光明显更多了几分崇拜和敬意。
顾青皱眉看着她:“你这是啥眼神?”
张怀玉笑了笑,道:“崇拜你的眼神,阴山北麓那杆旗,很提气,我一介女子都觉得提气,你是如何想到让麾下将军单人单骑去插那杆帅旗的?老实说,当时我也在军阵中,真没想到你会做出这么提气的事,至今想想都觉得激动。”
顾青淡淡地道:“正常操作而已,淡定一点。”
张怀玉白了他一眼,道:“抖起来了?”
顾青叹气道:“因为我有绝对的实力,所以敢插那面旗,如果叶护太子不买账,无非就是一场大战而已。而叶护太子如果不是傻得很过分的话,应该不会选择跟我鱼死网破,呵,回纥军在阴山被我消耗完了,他老爹的可汗也就当得不安稳了。”
张怀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脸,道:“你做人很儒雅温和,但在战场上却非常霸道,是那种宁折不弯的脾气,就好像……你的身体里有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灵魂。”
顾青笑了,半真半假地道:“没错,这个灵魂来自一千多年以后,千年后的书本上,一页页全是屈辱,全是不公,见多了书本上的懦弱不争,自然变得嫉恶如仇,中原万里江山,谁是皇帝无关紧要,但是绝对不能让异国人占了大好河山……”
“抢来的东西他们终归不会太珍惜,不平等的条约一份接一份,大好的国土拱手让人。好东西宁赠友邦,不予家奴,可耻到了极致。王朝覆灭了,精神遗毒却祸延一百多年,导致百年以后很多国人见到异国人,仍不由自主双膝一软往下跪……”
张怀玉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你胡说也该有个限度,蛮夷番邦未服王化,不知礼仪,我中原上国之人怎么可能会对蛮夷下跪?古往今来都没这说法,蛮夷对咱们下跪咱们都嫌弃得很。”
顾青又笑了:“天命异数,玄奥难测。大唐如今多了一个名叫顾青的人,或许,我刚才说的那些永远不会再发生,就当我是胡说好了。”
张怀玉眨着明亮的眼睛,美眸中满是不解,今日的顾青有些高深,他说的话她完全不懂,生活在大唐,她更无法理解向蛮夷下跪的屈辱,对她来说,这简直是惊世骇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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