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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祸,恐复临人间!圣人亦我恩亲,移其尊位,亦是移其罪孽!即刻行文,宣告神都!”
听到雍王如此坚决,李思训便也不敢再劝,忙不迭伏案拟文。
半天时间里疾行数百里路程,李潼身体上也颇有几分疲惫,伏案短憩片刻,脑海中仍在思绪飞转,考虑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方方面面的变数。
时间悄然而逝,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李思训终于将檄文拟定并呈交上来。李潼通览一遍,然后又提笔将其中一些措辞稍显委婉的地方勾出更改。
既然言为檄文,当然要突出斗争性,除了告喻神都士民皇帝失道、不配其位之外,当下朝廷诸宰相等执政班底也必须要加以声讨。如今神都大乱,已经不存在磋商、妥协的余地,壮声先行,强兵于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李思训又花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檄文修改的勉强符合雍王的意愿。之后李潼便也不再拖延,召来文吏将檄文分抄几十份,召集五百名甲员分成数路,各携檄文连夜向神都城驰行而去。
就在这一路人马离去不久,夜中又有小股的骑兵抵达陕州,表明身份后便被即刻引入了州府内。这些人入城后不久,雍王军令再次递出,城外人马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将陕州州城诸门控制起来。另一部分则在夜色的掩饰下,绕过了陕州东向驿道,循小路直向东方行去。
神都洛阳海内大邑、久为天下中枢,常住人口几十万有余,繁华富庶冠绝天下,可当这样一座雄盛的城池秩序崩坏、陷入无政府的状态下时,所带来的后果也是灾难性的。
城中闹乱难定,城外也生机微薄。当下时令新逢晚春,虽然田野之间多有草木新生,但田桑多废,起码是田野所出支撑不了大规模的人事转移。
田野不足谋生,内乱尚可纵欲。城中秩序无存,凶悍聊可果腹。面对这样的情形,几人又可克己奉礼?首日南衙躁乱,坊里群惊,已经让人惊恐莫名、无所适从。接下来的几天内,神都城中的闹乱只是一次又一次的突破人所承受的极限,民无业可守,贼无处可遁!
整个神都城,自北至南,无有乐土。
最北面的太初宫大内宫城里,宦者奴婢们漫无目的游走此间,或许因为皇权固有的威严残留,加上诸宫门紧闭,闹乱坊市的乱民们还没有蹿入宫中。但这些依傍权势而活的宫人们,在皇宫的主人离开后,生活陡然间失去了目标,或仍因循旧日轨迹洒扫忙碌,但也多数眼神空洞、神情茫然,宛如行尸走肉一般。
大内南侧的皇城里,是百司官廨,往常活跃于此办公的官吏们也没有了踪迹,只是偶有自坊中撤回的乱卒们出入于官廨之间,收捡一些器物,甚至于撬开官廨仓房,将其中收存价值不菲的物货搬运一空。以往庄严神圣的朝廷中枢,如今竟如乡社淫祀一般,城狐社鼠游走其间。
位于太初宫西侧的上阳宫,则就显得比大内热闹几分。宫门洞开,乱卒乱民游走其间,不乏人叫嚣着杀妖后、报血仇,于宫室之间流窜搜索,场面混乱有加。
至于皇太后起居所在的甘露殿,暂时倒还侥幸并未失守,除了雍王派遣驻守于此的五百军卒之外,皇帝出逃、合城大乱之际,也不乏官员率领仆员入此拱卫,将蔓延入宫的骚乱人事隔绝在外。但骚乱若再如此持续下去,状况也将堪忧,甚至就连基本的饮食供给都已不继,宫人们已经开始打捞宫池鱼蟹果腹。
两大宫苑情况都已经如此,城中坊间的情形之恶劣也就可想而知。位于洛水北岸的北市已经被强徒们攻破,市中足足上千家铺业尽遭洗劫。
立德坊的新潭作为城中漕渠运输的一个交汇点,同样也受到了匪徒们的关照,甚至已经初步形成几支规模不小的寇掠团伙,不独逐一洗劫新潭周边各处仓邸,甚至还组织运船源源不断的将抢掠所得运出神都,进行转移藏匿。
穿城而过的洛水水道上飘满了杂物,除了众多的器物碎片之外,还有许多牛马牲畜乃至于人尸于河道中随波逐流。
宽阔的天街上,到处都有打斗的痕迹存留,或是干涸的血渍、或是烈火焚烧的灰烬,还有各类破损的车驾杂置于街,并不断有人沿街搜索,希望能够有幸捡到一些价值不菲的遗落物货。
但就算是真的捡到了,也说不清究竟是幸运又或不幸。就在这些拾荒者周围,不断的有强徒纵马巡弋,一旦有所发现,即刻下手抢夺、没有商量。
如今的神都城中,也不能说全无秩序,哪怕再混乱的局面,只要维持一段时间,自然会有一些规律形成。而这当中最容易形成的一条规矩,就是凶悍勇力者为上,势单力孤者只能任人鱼肉。
在极短的时间内,神都城里也形成了几股暴力团伙,而且各自都划定了一个势力范围。这当中,既有原本的禁卫军卒,也有城中的豪族大户,还有一些脚力役卒,各自规模有大有小,彼此之间也是摩擦不断。
而在这当中,有一个团伙较为特殊,那就是盘踞于履信坊雍王故业的一群壮卒们。这一群人不断宣扬着“龙麟潜邸,德气聚养”的口号,号召城中孤弱民众入坊求庇。
虽然因为合城的动乱,这一群人的影响力也不能覆盖全城,但在神都城东南诸坊间同样声势不弱,许多孤弱不能自保者都托庇于此,规模也在快速壮大。
甚至由于这一坊势力所聚,神都城东南几坊的混乱情形较之别的区域都要轻得多。即便是有一些强徒穿坊过境,在听闻这些口号之后,也都不敢寇掠侵扰,反而还有一些人试图加入。
但就算是有着这样一群人的存在,对于席卷全城的动乱仍然改善不多。特别是随着几桩耸人听闻的流言开始在坊间传播,譬如当今圣人已经外逃河北、圣人已经死在了北邙山中等等,这无疑给本就乱情如火的神都城更加的火上浇油。
坊间的动乱也不再只局限于民间失序,已经有人打起各种各样的旗号,甚至宣扬唐家天命已尽等种种谶语歌谣。越来越多的民众被卷入莫大的惶恐中,不仅仅是人身财产受到威胁,就连过往形成的许多根深蒂固的观念都开始逐渐坍塌。
终于,一道檄文从天而降,分别张贴于诸方城门,圣人弃国、雍王扛鼎!唐家社稷,有力可恃!
这一道檄文如惊雷一般炸响于整个神都城,顿时让神都城局势变幻更加猛烈。苦恨动乱者喜极而泣,奔走相告,广有生民投奔城西,希望能够早日接受雍王庇护。
然而一些在动乱中混得如鱼得水者则就不免惊惧有加,即便不考虑雍王归都之后的秩序重建以及严刑追惩,单单他们在动乱中所招聚起来的人势以及所抢掠的财富,便足以让他们排斥秩序的重新建立。
因此不乏一些暴力团伙开始积极的围追堵截神都西面的门户与道路,与此同时,这一次动乱中的最大变数也发生了,有洛州司户参军綦连耀自称大雍天子,顷刻间聚众数千,委任官佐,广有时流名家充斥伪职,并直向皇城发兵,窃占端门。
然而当这一路人马冲至皇城北侧则天门时,迎接他们的却是早已经阵列分明,据门以守的西军将士。檄文中宣称仍在行途的雍王赫然出现在则天门城楼,甲胄光鲜,扶剑而立,垂眼冷视着则天门前一众乱卒,拔剑出鞘,遥指前方,顷刻间鼓角齐鸣、矢落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