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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后来发现一味争斗是不智之举,到后来只会殃及众人,谁也不能幸免,因此才逐渐形成和平共处之势,但这不过是审时度势之后的最佳选择,而非出于本心,你自己想想,平时难道它们互相之间就真没有明争暗斗?何况现在有我这个变数,我在其他人眼里,就是一座价值不可估量的巨大宝库……而你也要明白,即便是再亲近的人,当他们肩负着一门一派一个家族的前途乃至兴亡时,他们的选择也就不能再受个人感情的影响,而必须服从大局,服从理智,去做出最后的决定。”

    听着这些话,季平琰眼神不定,师映川摸了摸他的头顶,嗤道:“我的傻儿子,你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年纪还太轻,有些事情你还看不透……记住为父的话,永远不要完完全全地信任一个人,哪怕是你的至亲,是你的最爱,也不可以彻底相信,否则的话,你看看你父亲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师映川说罢,微微一笑,他没有继续留在这里,而是自顾自地离开了。

    雨声潺潺,师映川从容在廊间走着,就有两个侍女紧紧跟上来,十分小心,生怕他稍有差池,一路上画阁雕栋连绵,庐亭假山错落有致,或是磅礴,或是雅致,无一不昭示着宗门千年底蕴,师映川走了半柱香的工夫,才终于到了地方,外面有人守着,师映川只是无视,径自进去,也无人敢拦,一时转到里面,室内并不见有伺候的下人,主座上,连江楼一身紫衣很是醒目,师映川从素帷后款款步出,一张肌肤如雪的完美面孔上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视,厉东皇,阴怒莲,宝相宝花,聂药龙,向游宫,李神符……这些人虽并非一宗一派之主,却都是各方势力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代表了各自身后的意志,师映川轻叹道:“都是熟人啊……”此时众人见到他来,这还是继八大宗师一战之后师映川第一次公开露面,那印象中的模样与眼下所见大有出入,人们眼中看到的不再是从前那个桀骜威纵的男子,而是一个穿宽松青衣,高挑瘦弱的绝色美人,进来的刹那,让整个室内都明亮起来,见此情景,在座之人不禁神色各异,这些人哪一个不是与师映川有着千丝万缕关联的?几乎全部都与他或亲或友,值此之际见面,各人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真的也只有自己才清楚了。

    如此心情动荡之下,在座诸人都是武者,不由自主地气机外溢,师映川如今却还是普通人,受到这种来自于外界的压力,顿时呼吸艰难不畅,向后踉跄而退,下一刻,一只手已稳稳扶在师映川腰间,连江楼将一缕纯净真气透过肌肤输入青年体内,化解了这股无形的压力,沉声问着:“……可有伤到?”其他人这才惊觉失态,立刻各自收敛,室内当即恢复如常。

    师映川嘴角微扯,对连江楼道:“我没事。”他长长的睫毛扇动两下,却抬得高了些,笑容不改,对众人道:“各位也用不着商议什么,当年泰元帝留下的财物,我早已取出,用来壮大青元教,不过我想诸位原本就对这些财货珍奇并不在意,因为对于在座诸位身后的宗派而言,真正有价值的却是泰元帝收集的那些秘籍古卷,乃至他当年自身拥有的……诸多秘法。”

    师映川不理会众人的反应,他嘴角含笑,却是冷笑,只幽幽说着:“宁天谕乃是千年以来第一人,天下皆知我师映川年纪轻轻便成就宗师之境,若我说完全只是靠我自己,与从前半点无关的话,想必也没人会信,至于我身上最令人心动的东西,也无非就是这些武学之道上的隐秘,就算对于宗师而言,也是如此,有多少人想从我这里得到突破五气朝元之境的秘密呢?应该很多罢……毕竟这才是对于武者来说,最大的诱惑,我说的可对?”师映川话已至此,却是轻轻从连江楼的臂弯间脱出身子,冷冷道:“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们所有人,我这里没有,什么也没有,任何人也不可能从我嘴里弄到半点有用的东西!我的武道之路已经被毁了,此生再无望长生,既然如此,我即便有突破之法,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失去的东西,其他人也别想得到!”青年哈哈而笑,看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傲然挑眉:“虽然我相信在座诸位以及诸位身后之人没有谁会对我强行逼迫,不过啊,我如今不敢再信人,所以我现在可以对诸位透露一二:若是有人对我逼迫,大不了我便舍了这具躯壳,从头来过!”

    此话一出,人人皆是一怔,既而齐齐变色!在座哪个不是心智机敏之人,立刻就从这句话中隐约猜到了某些东西!但师映川所透露出来的这个秘密委实太过惊人,若是散布出去,足以掀起滔天巨浪,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但偏偏眼前这青年的确乃是泰元帝转世之身,这是人所共知的,由不得人不信!一时间室内死寂一片,无人出声,师映川似是倦了,一手抚住微微隆起的小腹,软洋洋道:“看来你们都想到了……不错,的确就是你们所想的那样,世人都以为我最大的秘密是晋升五气朝元之法,殊不知这只是其次,我最要紧的本事却是令自己死后保持灵智不失,再次回到这世间,不然你们以为当初的宁天谕,又是如何转为现在的师映川?只不过此事从前我是没必要说,而现在,却是不得不说!”

    青年娓娓说着足以令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的隐秘,眼中冷色流转:“我可以告诉你们,当年宁天谕虽是入了五气朝元之境,却也没能继续走下去,仍是终有化为尘土的一日,自古帝王都追求长生之术,他也不会例外,虽然没有真正成功,但也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门秘法,也算得上是另一种长生之道了!……至于我现在,只是因为实在不舍得这具堪称完美的肉身而已,更何况还有其他一些让我不愿意放弃这身体的原因……否则的话,当初在大周战败被擒之际,我便早已自我了断,重新开始罢了!”

    他不等众人消化这个惊天秘闻,只莞尔一笑,向外面走去,只是那笑容却说不出地森冷幽深,瘆人心神:“谁若逼迫我,待我日后换过一个身份,卷土重来之际,自会……向其讨还!”

    这番话可以说是九真一虚,师映川说完,便决然而去,外面雨势渐稀,他脚下不停,回到千莲殿,一手重重捶在坚实的殿柱上,表情木然,方才那些话他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说出来的,而是经过深思熟虑,都是有着用意,此时师映川漆黑的眼睛里如有冰霜寒雪笼罩,他淡淡道:“好啊,真的很好,这些都是我从前熟悉的人啊,亲人,朋友,长辈……”他微微仰起头,吐出一口积郁了很久的浊气,嘴角忽然又浮现出非常古怪的笑色,似是自言自语:“不过呢,我也理解他们,因为如果是我处在和他们类似的角度上,我也是会这样做的,所以说,这种事根本分不出什么对错,甚至也谈不上什么仇恨,有的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句而已……不,不对,我发现最贴切的还是那一句话,果然道尽了其中应有之意: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师映川缓缓坐下,忽然间又好象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他给自己倒了水,喝上一口,用手缓缓抚着已经微隆的小腹,随着胎儿逐渐成长,他在练那《血婴经》时,也偶尔会有不忍之心,但这个孩子原本就注定在离开母体之后无法活下去,只有这么一想,才觉得好受些,他闭眼静思,却对宁天谕道:“你说,等我们报了仇之后,还要怎么做?”宁天谕似乎有些意外于青年会忽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一时间竟是没有马上回答,师映川笑了笑,道:“看来你也不知道,对罢?”

    他没有再说什么,起身去床上睡了,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师映川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人搂在怀中,连江楼手里端一碗安胎药,正慢慢往他嘴里喂,室中灯火明亮,已是晚间了,师映川皱眉喝尽了药,这才舒了一口气,他抬眼看着连江楼,道:“事情都解决了?”

    连江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没有多谈,师映川看着他,突然道:“我之前对众人说的那些话,你怎么看?”连江楼闻言,微扬了眉:“这很重要?”师映川嘿然:“你相信我当时所说的么?死后保持灵智不失,重新再生为人……”其实师映川这话倒不是骗人,只不过他故意将意思混淆罢了,他以秘法可以附身在刚刚死去的尸体上,这不的确就是所谓的‘灵智不失,重新再生为人’么?只不过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想到转世重生上面去了,毕竟这才是人类的正常思维走向,任何一个正常人,又有哪个能想到师映川是借尸还魂?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连江楼的表现与平时一样,仍是波澜不惊,师映川也不理会,只冷笑道:“不管怎么说,这会帮我免去很多麻烦,任谁想要动我,都要好好掂量,不管是对我的话究竟信还是怀疑,作为一个有理智的人,都会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师映川说着,再不说此事,只唤人送水进来,准备沐浴,一时热水兑好,师映川来到屏风后,他脱了衣裳,露出雪白的身子,腹部那里有鲜红色的妖异花纹,看起来有点像是一朵怪异的花,大约有半个腹部大小,鲜红如火的颜色配着绝白的肌肤,美极妖极,侍人可以借此判断是否正式结胎,以及胎儿的情况,一旦出了问题,花纹颜色就会改变,若花纹完全消失,就说明胎死腹中,对此师映川并不陌生,因为当年季玄婴就是这样。

    连江楼这时也过来,将师映川抱进浴桶,师映川平生被娇奴美婢服侍惯了,但自从怀孕之后,身体开始有变化,就不再让侍女伺候洗澡,不让外人瞧见他变样的身子,于是这些贴身琐事就都由连江楼一手包办,一时青年闭着眼泡在热水里,似睡非睡的样子,周围是氤氲水雾,懒懒任对方替自己洗澡,连江楼这些时日亲手照顾他已经惯了,动作很是娴熟利索,明亮而柔和的灯光中,师映川肌肤被水气热雾蒸成淡粉色,极是妍丽,远胜春晓之花,不知是不是泡在热水里有些不耐的缘故,还是因为近来的事情令他心情不好,师映川忽然开口冷笑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闹得世人都知道我没死,被囚在这里,而那所谓的宗正夫人也是我,却不知道旁人都是怎么想的我?以美色·诱惑一宗之主?被自己曾经的师尊收为禁脔?还是……”剩下半截话咽住,语气不掩讥讽:“这阵子你想必也有些烦心罢?这么多人施压……嘿,谁要你好心,从前与旁人联手害我,现在却护着我,这算什么事?”

    连江楼知道他这样的怀孕之人难免脾气忽好忽坏,喜怒不定,因此任他说着,自己只是不接话就是了,一时洗罢,将青年抱出来擦干长发和身体,换上干净内衣,师映川泛着桃花色的肌肤自半敞的领口露出,好似云蒸霞蔚一般,换作别的男人,见了这场面定然就是心头滚烫,再把持不住,但连江楼的目光中却不见炽热和情·欲之色,他安置师映川睡下,自己只在床上打坐,师映川一觉醒来,发现男人仍是一动不动在入定,帐中光线朦胧,勾勒出男人极具阳刚味道的轮廓,师映川喉头动了动,他坐起来,眼里不复那等或调笑或冷漠的样子,只痴痴看着对方,似有出神之意,片刻,师映川缓缓抱住连江楼,吻上对方的唇,连江楼睁开眼,扶住师映川腰身,小心地将他放倒在床上,师映川微张了红润的唇,身体放软,示意对方的舌可以长驱直入,他眼中有潋滟水光,被连江楼吻得很是舒服,口鼻间不时发出‘咿唔’之声,如此媚态,非‘祸水’二字不能形容其万一,一时连江楼离开青年越发鲜妍的唇,注视着青年道:“……近日你心情不好,我要如何做,会令你觉得好些。”

    师映川微偏了头,道:“是么……”他忽然看向连江楼英俊的脸孔,缓缓说着:“既然如此,你就带我去你当初挖到那两具合葬尸首的地方罢……泰元帝曾经的皇宫遗址。”

    ……

    刚刚入夏,天气还不至于炎热,一辆马车深入林间古道,有人掀开车窗帘子向外看,凤目清清,眸光如波,道:“什么时候能见到有水的地方?我要洗把脸。”正在外面驾驶着马车的连江楼微眯双目,简洁道:“再有半刻钟左右。”果然,不多时前方就出现了大片开阔空地,一处清澈湖泊就在其间,周围绿草茵茵,花木葳蕤,师映川下了车,走到湖边,他蹲下来,用手掬水,感受到那清凉,不禁脸上露出笑容,道:“这水很凉快……”

    刚说了这一句,突然间猛地只听‘哗啦’一声,一道灰影从水底直蹿出来,直取青年头面,快如闪电,却不防堪堪就要咬上之际,一线青朦朦的淡光划过,那灰影顿时化为一蓬血雨,却没能沾染到青年的身体半点,只染红了青年面前的一片湖水,不远处连江楼收回手,道:“……湖中有食肉怪鱼,性情凶悍,当心些。”师映川不以为然,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有所变色,只轻笑道:“不是还有你在吗,我又怕得什么?”说着,走开几步,远离那处被血肉弄污的湖水,换了个位置蹲下来,将衣袖挽起,掬水洗着手。

    这里是方圆数十里唯一的水源,因此时常有过往之人会来此处,就当师映川在湖边梳洗之际,一支十数人的打猎队伍也来到了附近,正看见刚刚洗完手脸的师映川蹲在湖边,将有点松散的头发打开,以五指作梳,慢慢梳理着一头如墨青丝,挽起的袖子露出晶莹如雪的一段手臂,略梳了几下,既而缓缓站起身来,就将华丽无匹的长发熟练一绾,用簪子固住,这一系列动作并不见妩媚之态,只是利索罢了,但落在这些旁观者眼中,却只觉得那高挑瘦削的‘女子’真真风姿绝世,有若姑射仙子一般,那一身青衣翩翩,直如一只风中青蝶,一群人骑在马背上呆呆看着,心神已为之尽夺,心中只是翻滚着一个念头:人间哪有这等绝色,莫非是山间精怪不成?

    此时师映川也已经看见了这群不速之客,他望了一眼,看对方的样子以及为首男子的装束,应该是寻常世家子弟带人出来打猎,便不在意地重新蹲下来,将放在一旁的水囊浸进湖中,灌满清凉的湖水,这个时候,一群人已回过神,那为首的年轻男子猛地一拉缰绳,急不可耐地催促座下马匹快速向这边走来,师映川灌完水,看到那年轻人与其身后众人异常明亮的眼睛,以及那一双双眼中的炽热和迷醉,乃至邪念,心中就涌起一股憎恶之意,他忽然转向不远处正给马匹饮水的连江楼,一双宛转有情的眼睛仿佛盈满了春水,嘴角微微上翘,悠然道:“……连郎,我不喜欢旁人这样看我,把他们的眼睛挖掉好不好?”师映川平生手中人命何止万千,杀人于他而言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更何况他现在身怀有孕,脾气变得比从前还要古怪难抑!

    他这一笑,霎时间绝艳容色有若桃花遍开,令人只觉得呼吸和心跳都在这一瞬间蓦然滞止了,但所说的话却是狠毒血腥到了极处,那群人听了这话,登时一怔,这时连江楼已闻言转过身来,只淡淡道:“……好。”话音未落,远处众人瞬间就觉得双眼剧痛,不少人纷纷滚下马来,在草地上疯狂翻滚,捂住血淋淋的双眼大声惨嚎,好在这些人神志还算清醒,知道今日是遇见了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惟恐多耽搁片刻就会惹出杀身之祸,不过一会儿的工夫,这些被刺瞎双眼的人就连滚带爬地互相摸索着搀扶在一起,跌跌撞撞地逃散了。

    穿着青色丝履的双足缓缓踩过地面,师映川蹲下来,一根洁白胜雪的手指在草叶间碰了碰,便将溅在上面的血沾了一点在指尖上,随后在唇上轻轻一抹,顿时唇上就是一点殷殷猩红,比胭脂更胜,师映川对连江楼微笑道:“我喜欢这个味道呢……我们的孩儿也很喜欢。”阳光下,师映川黑亮的长发闪动着柔和的光泽,笑容更是柔美,清亮慑人的眸子略显朦胧,唇上一点猩红醒目无比,是妖异之美,这一幕令连江楼有瞬间的微微失神,师映川却只是眯眼抬头,望向天际,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皇宫……应该快到了罢……”

    接下来又过了数日,两人一路乘着马车,终于来到了曾经的泰元帝耗费人力物力无数才建造而成的皇宫的旧址,那曾经巍峨雄伟的宫城经过如许漫长的岁月,早已经湮灭在尘土和花木之间,只有那零星兀立的一些残迹,还仍然残留着昔日的些许风光。

    绿色的苔痕覆在巨大的石阶上,偶然可见有石柱高高矗立,无声地诉说着千年之前的威严与荣光,师映川下了马车,他看着眼前的一切,一时双手抱胸,微微歪着头,唇边有什么东西在变化,然后渐渐堆得浓了,突然间就笑了起来,有若一位君王审视着自己失而复得的领土,笑得猖介且狷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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