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
春分过后,太阳好像不像先前那样匆忙前进了,不像先前那样急于向山下落去,而是开始在半空中缓缓停留下来,吞噬那些冬天积累下来的白雪。从北方冰雪中吹来的云已无济于事,无法再形成雪花,只会带来雨水,雨水只会把还剩下的那一点点积雪融化。美好的季节再次到来。
这些日子,每到早晨都可以听到鸟鸣,巴尔喀什的冬季实在太漫长了。以至于所有人都认为,大家已经自己忘记了鸟的鸣声。老天爷是公平的!作为补偿的是,乌鸦已经不再聚集在城堡高台上,等着厨房的残羹剩饭,而是飞往各个山谷,去寻找新鲜食物。
开春以后,军队又开始恢复了正常的训练,各连队还组织了打靶和战术进攻训练,山谷里常常是枪声大作。这样子,那些讨厌的乌鸦躲得更加远了。
到了春天,也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每到夜里,军营各个房间里,放军帽的搁板、步枪架、房门,甚至李成梁少校房间的那些实心桃木家具,城堡的所有木器,包括那些古老的木器,全都在黑暗中吱嘎作响。有时候响得很干脆,像手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真的就要碎裂一般。
半夜的时候,张浩常常在行军床上被惊醒,伸着耳朵细听,却又什么也听不到,只能听到另外一些吱嘎之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整个要塞里总是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声音,仔细听上去,仿佛有人在黑暗的夜间低声细语。
就这样,时间绕着陈旧的轴心旋转,让人感到生活中充满无限惆怅。长安的生活,在张浩看来,仿佛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了,那里的记忆已经渐渐模糊。在长安快活的日子里,处处充满年轻人的热情和活力,等树枝间长出一簇簇嫩芽。长安的年轻男女们,也应该成群结队在灞桥踏春了吧!自己也许是枯燥的生活过得实在太久了!
尽管巴尔喀什的春天来的迟了一些,但毕竟也是春天呐。即使这里再荒凉偏僻,生的气息在每一个角落依然会苏醒,当然比长安要差得多。过去是树叶和鲜花,现在,这只是模模糊糊的记忆,这里的树木才刚刚露出绿色的苗芽就不再生长,然后就只能等着来年了。
时间的缓慢流逝,使张浩开始有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这些想法与军事没有任何关系。围墙光秃秃的外表,流水形成的一条条黑色痕迹,碉堡倾斜的斜坡,以及它们的黄色,与他信奉的献身精神没有任何相符之处。
早晨,刚刚下完岗的张浩走到自己的宿舍门口停下来,看着上面,看着上面几扇窗子中的一扇,玻璃窗关着,或许有好几年没有擦洗过,一个角上挂着蜘蛛网。没有任何东西以任何方式能够让他的心情得到一些慰藉。
然而,在玻璃外,可以看到一种东西,一种像天空的东西。他可能在想,同样的天空,同样的太阳,同时在照耀着长安和远方的草地。说真的最近他病了,病的很厉害。就是特别的想家!
他常常在幻想,草地已经发绿,小小的白色花朵刚刚开放。当然,树木也长出了新叶。骑着马漫无目的地在乡间走一走肯定很惬意。如果在栅栏之间的一条小路上走来一个漂亮姑娘,她来到马前时,会满脸笑意地同他打招呼。可是,这是多么可笑啊!五号哨所就是一个和尚庙,他怎么会有如此愚蠢的想法呢?
自嘲的笑了笑,推开房门走进了自己的寝室。此时的他没有一点睡意。透过明亮的窗玻璃,可以看到一段围墙,一段弯弯曲曲的围墙。这堵墙也沉浸于阳光之中,但并没有显出懒洋洋的样子。外面这是兵营的一段围墙,是阳光照到它还是月光照到它,对它来说都无关紧要,只要值岗往返走动时不会有什么麻烦就行。这只是兵营的一段围墙,仅此而已。
尽管他觉得这段墙并没有什么好看之处,可是,张浩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站就是好几分钟,像在奇迹面前一样一动不动地站了好几分钟,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这样子很傻!他现在真正的领会到:守得住寂寞,抗得住孤独。想做到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日复一日,又一天的早晨,天刚刚透亮,张浩手在哨所上,在北方的荒原上可以看到一小条黑带。一片小小的黑带在移动,这不可能是错觉。第一个看到它的是哨兵安奎,然后是另一个哨兵,紧接着是他的勤务兵阿克克烈,后来连他自己也看到了,他今天带队再一次在城堡外的要塞值守。
远远的,一条小小的黑带在蠕动,正在穿越荒无人烟的荒原,那是在差不多六点钟的时候,哨兵安奎第一个发出警觉的呼喊。有什么东西正从北面向这边移动,这是在人们的记忆中从未发生过的事。光线较亮之时,在白色沙漠的映衬下,那些正在移动的人影显得更加清楚。
张浩一声令下,所有的战士都进入了战斗岗位,大家开始全神戒备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张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一不寻常的图景,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他等待这一天实在太久了,整个人都已经麻木了,不再会为突发的情况变得手脚无措。
太阳在红色的地平线上已经十分耀眼,那些身份不明的人一步一步地向这边靠近,现在已经很近,尽管接近的速度很慢。很奇怪,面对着敌人来袭,所有人都表现得异常的平静。
有人小声议论说,那些人有的步行,有的骑马,一个接着一个排成长长的一队,其中还有人打着一面旗子。有的人这样说,另有一些人自欺欺人地说是看清楚了,所有人的心里都想着,他们发现了步兵和骑兵,军旗猎猎,成排成行。实际上,可以分辨清楚的只不过是一条细细的黑带在慢慢移动。
张浩懒得管这些士兵的议论,他下令要塞炮兵放一响空炮,以示警告。按照规章,看到异族武装部队接近时,必须放空炮警示。“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山谷中都回荡着连绵不绝的炮声。说来好笑,明明只是开了一炮,火炮却仿佛像是在连续射击。
自从大明帝国强势崛起以后,很多年以来,这里就没有听见过这样的炮声了。围墙上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隆隆的炮声缓慢掠过晴空,不停地在悬崖之间回荡。张浩中尉转身回头看着平淡无惊的城堡轮廓,看看那里是否会出现一些激动不安的迹象?
可是他并没有看到这一幕,炮声没有在关隘中引起惊慌,因为身份不明的人就在那块三角形地带向这边靠近,关隘上的城堡也可以看到那个三角地带,所有的人都已经知道这一情况。
甚至在最远处的山洞中,在悬崖之下左侧防卫线最远端的山洞中,那个正在值班看守存放弹药和工具的地下仓库的值勤人员也已经知道这一情况。因为他在地下山洞中,外面的情况根本看不到,尽管如此,他也知道了这一情况。他巴不得时间飞逝,他的班赶快结束,好亲自到巡逻小道上看一眼。
一切依然与以前一模一样,哨兵们仍在他们的岗位上,仍在指定的范围内走来走去,坐在办公楼里李成梁少校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举起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继续抄写那些报告,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的那支金笔依然以通常的节奏到墨水瓶里蘸墨水。
身份不明的人正在从西北方向这边靠近,可以想见,张浩认为这些人就是敌人。可在马厩里,人们在用梳子梳马鬃,厨房的烟筒炊烟袅袅,三个士兵依然在不慌不忙的打扫院子。
张浩疑惑的用目光看向旁边的一位老兵,这位老兵耸耸肩,一脸搞笑的说道:“长官,别担心,这是草原人前来贸易了。”
张浩突然感觉有些沮丧,等待了这么久,依然没有一场像样的战斗。他多少感到有些心灰意冷。而且更加让他难受的是,他发现已经过去了半年,在这里,他居然还是一只菜鸟!
……
七月份的时候,张浩迎来了他的第一个探亲假。坐了六天五夜的火车,他终于从巴尔喀什再次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长安城。回到家的时候,家里没有人,父母都不在家。
打开房门走进院子里,张浩立即感觉到了原来的家的气息,那种感觉很像小时候夏天到乡下的老家住了几个月后回到城里的感觉。那是亲切的气息,友好的气息。但是,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之后,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异样的味道。是的,他又想起了遥远的年代,星期日的愉快,高高兴兴的晚餐,失去联系的伙伴们……
中午的时候,父母都回来了。看到他,母亲格外的激动,眼泪都下来了。他紧接着高兴地叫起来,搂住儿子的胳膊不肯杀手。父亲脸上带着微笑,看着儿子有黑的皮肤点点头,然后重重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没有一句废话。
谢天谢地,妈妈变化不大。张浩坐在客厅里,在努力回答母亲没完没了的问题时,快乐变成了重新被唤醒的悲伤。同过去相比,家里好像更空了,他弟弟和妹妹都考上了大学,去了遥远的北京城读书。只有父母老两口在家,他们继续经营着家里的杂货铺,并不是为了挣钱,只是为了一种寄托。
临近午饭的时候,父母亲又开始忙碌起来,他们不让张浩动手。张浩无所事事,就打算回房间休息一下。卧室的房间仍然像他走时那样,连一本书也不曾动过,可是,他觉得那好像是另外一本书了。他坐到椅子上,听着街上车流的隆隆响声,厨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响,那是母亲正在准备午饭。
站在楼上,他打开窗子,越过院墙看到了四周那些灰色的房舍,一个屋顶接一个屋顶,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群。长安城依然是那样的热闹,不!是更加的热闹了。
仅仅才过去一年多,城里面就多了很多很多的人,还盖起了很多高楼大厦,走在大街上,能够听到各种南腔北调,再也不是熟悉的陕西腔。他抬头仰望,看到了雾蒙蒙的天空。这里的天空似乎比巴尔喀什低了很多,也没有那么的蓝,总显得有些压迫感。远处的工厂依旧孜孜不倦地向外冒着浓烟,努力的把这片天空染成了灰色。
他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上学时的笔记本,一本日记,他已经保存了好多年的一本日记,另外还有一些信件。他很吃惊,他竟然写过这些东西,确实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涉及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这些事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他坐到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现在做什么?他有些茫然。
休假的这段日子,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转来转去,想去找老同学和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居伙伴聊聊。他知道他们都很忙,有的从政,有的在国营大企业工作。他们对他谈的都是一些正经事,重要事,还有什么厂房、公司、飞机、股票、证券等等,很多东西他都不太明白,根本接不上话茬。
刚开始回来时,朋友们还是很热情的。有的人请他吃饭,然后炫耀般地谈论自己高收入的工作。有的人已经结婚,聊天时总是会扯到自己美丽的妻子。所有的人都走上了与他不同的道路,所有人都有了变化,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
在整整一年之后他们与他之间的差异已经越来越大。尽管他做了努力,但仍然无法再使过去的那些话题、玩笑和习惯说法复活,他似乎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走在熟悉的长安城里,他像个外来人样转来转去,很多时候还迷路了,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过了两天,想去找老朋友们聊聊,以前的时候他的朋友很多,有时候都应酬不过来。可是现在最后的结果是,只剩得自己独自一人在街上闲逛,而晚上到来之前还有好多个小时需要打发。一切和过去不一样了。晚上,他独自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家。
父母很关心他的婚事,连续几天有媒婆为他介绍对象,每次他都是怀着对爱情的希望出门,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作为军官还是很受人欢迎的。不过只要听说他在遥远的巴尔喀什边关工作,女孩就会微笑着结束话题,然后很有礼貌的告辞,最后像逃避瘟疫一样,飞快的逃走。现在的人都怎么了?难道边防军人就不配有爱情?
每次独自一人回家时,失落的他就开始痛恨孤零零地回家的这条路,这条路还是那条老路,此刻却让他感到那么的冷冷清清。回到家里,他竟然开始白日做梦,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巴尔喀什那里并不巍峨的城堡,还有阿克克烈时不时露出的傻笑。哨所的一幕幕,像电影画面一样在他眼前闪烁。
凌晨星星落尽时,张浩孤独的站在院子里树木的阴影下,他正在观看太阳升起。头顶的树上,传来一只鸟清脆响亮的鸣叫声。天渐渐更亮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静静地休息,都在等着新的一天的到来,今天肯定是个晴朗的好天气。
张浩在想,这时候,第一缕阳光也应该已经照到城堡的各个要塞和那些冻得发抖的哨兵们身上了。他的耳朵竖起在等着号声响起,自然,他什么也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