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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这样的人,在这个国家到处都是。
他们在田里干活,他们在工坊中流汗,他们在溪水旁的原野上平躺看天,他们在洗衣房附近的灌木丛中窥视着来往的少女,他们勾肩搭背,在妓馆外红着脸偷瞄从里面走出的女人,然后在辗转反侧中入眠。
就像是他本来应有的人生一样。
这样的人,在这个国家到处都是,可以出现在任何地方。
但唯独不属于这里,这里不是他们应该待的地方。
他看到了太多的死法和死亡,苍白的脸,失去血色,残存着痛苦、扭曲或者平静,每一张脸都如此年轻,如此相似。
所以……为什么要跟过来?
“你……你们。”
他的目光掠过每一个人的脸,他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和经历,他相信除了他们的直属长官之外,也不会有任何一位军官或将军知晓这个,可只要他们的名字出现在军队名册中,这一张张同样的脸和不一样的人生都会被定格为同一个身份——士兵,或者消耗品。
他们怀着某种改变命运或者追求荣誉的心愿加入军队,迎接他们的却是冷酷的使用和毫无意义的牺牲。
加登甚至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他追随领袖、奋力征战,是因为信任、忠诚和感恩,可一切都在失控,一切都在颠覆,他甚至恐惧于细思,恐惧于去质疑那个更高的声音,恐惧于去质疑这场战争和死亡的意义。他在远港的阵前感受到震旦之龙压倒性的力量,比传说更为可怖,更与舆论所宣传的削弱论大相径庭,如果这个可以质疑,那么别的呢?
“你们……”
他的喉咙像是着了火,但最终喟叹低语。
“留在这里吧。”他艰难说道,“躲在这里……这里距离远港的阵地很近,不会有震旦人的大威力武器攻击,你们可以活下来。”
士兵们闻言,从惊愕到骚动,甚至不解。
“我……我们……”
有人瑟缩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加登默然片刻,低声道:“这次战斗不会持续太久的……攻势停止之后,远港人会打扫战场,你们扔下武器,向他们投降吧。”
骚动更加明显了。
“这……这怎么可以?”刚刚说话的士兵颤声道,“远港人很可怕,震旦之龙更可怕,他杀了我们很多人,很多议员,也想要消灭我们,大家都说他非常残忍,连贵族都不放过,如果我们投降,一定会被酷刑折磨……”
“……不会的。”
加登垂头道:“……康德不杀平民,反而对平民非常友好,也从未有过屠杀俘虏的先例,在蔚蓝舰队之战后,甚至送回了战死者的遗体。”
士兵们瞪大了眼睛。
“可……”那人争辩道,“可长官说……”
“让你的长官见鬼去吧!”加登突然暴怒,吓得士兵们噤若寒蝉,但很快,平民出身的战斗法师目光转柔,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总之,听我的话,就待在这里,向众神祈祷,记住……”
法师犹豫了一下,说道:“在战争结束前,不要回家。”
“大人,您要去哪儿?”
站起身来的加登以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不安的士兵们,他也以强硬的态度掩盖了心中的虚弱和茫然:“我……我出去看看……”
一道灵光闪过脑海,他找到了能够说服自己的借口。
“我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冲到这里的幸存者。”
说罢,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些相同的瑟缩的面孔,压低身形。
战场犹如地狱。
远港方面的阵地已经很近了。
炮火在轰鸣,天空在燃烧,光线攒射,怒吼不绝。
加登悄然改变土层结构,掩蔽自己,四下打量,这一拨攻势已经到了尾声,他向后环视战场,已经很少见到能够继续冲锋的士兵了,向旁边看,能看到鼓起勇气的士兵们大吼着冲进远港人的战壕。
但短暂的交战即刻休止,结局显而易见。
战士们在毫无意义地死去——这样的念头愈演愈烈。
而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他的职责和使命就是服从命令、为评议会的利益而战,他认可这一点,其原因也不容动摇和质疑,这是他的义务。
可这些人……这些人……
他趴在地上,余光看到一名新兵嘶吼着冲刺,然后被骤然闪现的几道射线切断了手臂和腿,倒在地上。
这些蠢货。
右前方炸出的弹坑中躲藏着三名士兵,他们抱着附魔弩,哭泣着互相打气,手握在一起,不约而同地跃起,但一连串爆响后,他们血淋淋地碎开。
“……我是奥法评议会陆军序列、熔岩军团一五六炎刀战列队三级法务官加登-密斯特!这里有一些不应该死在此地的新兵,请贵军指挥官接受这些新兵的投降!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请容许我劝降他们!”
喊出来了。
趴在地上的加登催动魔力,将声音送出,送到不远处的远港阵地,喊出来之后,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因为已经没有退路。
他一遍一遍地喊道:“能听到我说话吗!请怜悯他们,他们并非是正规军,仅仅是被征召数月的新兵,无法对贵军产生任何威胁和破坏,我会劝说他们放下武器投降,请给我一点时间!一点时间!”
然后他咬了咬牙,慢慢地爬起,将剑杖扔到地上。
双手高举。
过了也许几秒钟的时间,也许更久……远港人致命精准的攻击没有掠过他的身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加登的心雀跃起来,他略微兴奋地回头,哪怕他并不对这场战争负有责任,但此时竟也有了赎罪般的痛快感,他想要去收拢残兵,但犹豫片刻,继续高举双手向着远港阵地走出,他必须取得远港人的承诺。
没有攻击,没有开枪,他甚至能看到对面的人影。
一步,两步,三步。
战场似乎安静了下来,也许正如他判断的那样,这次试探性的攻势已经到了尾声,战场上充满了死亡,而惨烈的战斗无意义地结束,参与攻势的士兵们已经伤亡殆尽,甚至于两方针锋相对的远程攻势也慢慢消弭。
只有他漫步于战场,慢慢地靠近。
一定可以的。
哪怕只救下这六个也好。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下一刻,闪耀的元素光弧从阵地中翩然而起,冲上天际。
而后,是剧烈的闪光,呼啸的火焰长河如瀑布般逆冲。
那光芒照耀了加登茫然的脸,暴虐的巨响声中,他隐隐听到阵地传来呼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茫然回头。
在死寂的战场,黑色的土壤泛着鲜血的光亮,苍穹的阴云之下,幸存的战斗法师怔怔回头。他看到一副画卷,就像盛夏回廊的夜色,在玫瑰的香气与回廊的凉风中,他寂然一身,仰望着无垠的星空,只见星剑御座移位,千木星群横空,夜幕中一片璀璨的绿色极光,群星闪耀。
就像此刻。
无数道碧绿璀璨的光弧从评议会军阵中拔地而起,划过长空。
如雨星落。
恍惚间,他听清了远港阵地的警报和高喊。
“死云术——”
“准备净化防御——”
双方的法术交锋在空中碰撞,裂解,吞噬,焚化,远港的炮群挟着滚滚怒意再次开火,战场的烟尘中,似乎有幽灵般的人影悄然推进。
战斗没有结束,战争还在继续。
一道道剧毒法术轰落地面,毒云蔓延。
木然而立的身影从茫然,到颤抖,如遭雷击。
他连滚带爬,冲到了之前栖身的掩体。
六名士兵满怀惶然和隐约期待于此等待。
直至刚刚,他们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等到加登拼命吹开毒雾、净化空气后,他只看到一张张发青的脸,只有两人还活着,但死云术已经彻底渗入身躯,他们俩望着法师,满嘴鲜血,皮肤溃烂,绝望地咳出了最后一片肺。
“哈——”
半跪在地上的身体抖动着,下意识伸出的手慢慢缩回。
——这里距离远港的阵地很近,不会有震旦人的大威力武器攻击,你们可以活下来。
加登颤抖着狂笑起来,他瞪着眼睛,望着这荒谬的世界,可悲的战场,歇斯底里地狂笑。他望着远港的阵地,也望着评议会的阵地,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种见鬼的战争?为什么要我参加?为什么要这些人参加?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参加?
为什么——为什么康德和格里芬不自己打上一架!?
然后,他运使全部的魔力,疾速,雄力,元素之风,身形如电,闪身飞跃,抓起剑杖,冲进了不远处的战壕。
他狂笑着,怒吼着,痛哭着,难以言喻的力量裹挟和摧毁了他,使他失去了理智也失去了感性,失去了悲悯也失去了勇气,他变成了恶魔,变成了凶残的鬼,变成了毫无意义的杀人机器,一个疯狂而求解脱的魂灵。
“——你们这些该死的远港佬!”
他吼叫着,挥舞着剑杖。
“你们这些该死的——”
他哽咽着冲向了视野中的敌人。
对方举起了炼金武器,火光喷射。
加登单手施法。
压缩到极点的魔力汹涌爆开,刹那间聚集出剧烈的水元素,形成致密的水墙流体,挡在身前,射入的枪弹被阻挡减速,而后被战斗法师以大气护盾卸开,右手的剑杖无限加热,熔成凌厉的刃,长驱直入。
两道人影交错,砰然巨响中,加登低头看着身上的洞,鲜血涌动,生命在流逝,他无力地坐倒在地,看着对面受了贯穿伤的敌人。
拼死一击,击破了对方身上的甲胄,穿透了他的身体。
死定了吧。
总算杀了一个。
这样的话……也算是偿还了。
死亡已近,疯狂的情绪恢复,加登甚至觉得有些愧疚,他望着对面坐倒的远港士兵,歉然一笑,笑容比哭还难看,他们其实一样可悲,作为被操纵被使用的棋子,活在这世上,毫无意义地死去……没有任何意义。
他看到对方摘下头盔,重重地呼吸了两口气。
比想象中还年轻,脸上没有久战的风霜。
也是新兵吗?
而且脸上竟然没有多少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点痛楚和不安,那看过来的目光,甚至有些不解和怜悯。
——为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快死了吗?你不觉得自己……
这念头刚生出来,加登看到了闪耀的紫光。
他看到紫色的光芒从对方的体内迸发,隐约间仿佛有绚烂的星门悄然展开,然后,在他面前,被他以同归于尽的方式重伤的敌人凭空消失,只剩下了几许星散的光点、飘摇而逝。
加登意识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神色从他脸上浮现,他艰难地转头,这广袤的阵地,剧烈的战斗,不断有紫光闪烁,他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震旦之龙……”
脸颊有泪水滑落,加登喃喃道:“震旦之龙……”
视界变黑,身体变冷,生命正在陨落,弥留之际,他看到身披黑甲、头戴面具的施法者带着魔剑士们,携带着奇异的炼金武器,投掷大量的炼金药剂和法术卷轴,如风暴般勇猛杀来,战争没有停止,从未停止。
他吃力地伸出手,叫喊道:“快走,快走啊……”
可声音低不可闻,没有任何人听到,直至无声无息。
手无力地摔落。
不断有士兵越过他头顶的壕沟,但最多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
奥法评议会陆军序列,熔岩军团一五六炎刀战列队,三级法务官加登-密斯特于此日阵亡,那是远港军队与北方评议会军队正式展开陆地交战的第一天,他的尸体被远港方面收敛冷冻,战后送回故乡。
无论是收敛尸体的远港士兵还是接收遗体的家眷,都看到了这位施法者脸上残存的遗憾和叹息,他们知道这位勇敢的战士在死前并未遭受太大的痛苦,但却无法理解他死前残存的情感,无法读懂他最后的怅憾。
所以,也理所当然的,直至他长眠之后,也无人知晓这位评议会军人在死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和壮举,毕竟——
他没有成功拯救任何人,什么都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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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回来了。
PS2:不得不说这些天是这两年睡得最好最久的几天,今天状态好了些,应该可以恢复更新了,具体情况等下次复查再看吧,没多大球事,就是有点遭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