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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
李延寿在心里给自己鼓气,他知道步兵结成阵型后,骑兵若是正面冲上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以密集阵型前排尽是长枪如林,后面又有步弓手不断拉弓发箭。这样如同刺猬般的集团根本不是骑兵敢冲上来的,李延寿料定对方会利用骑兵优势不断靠拢威胁寻找破绽,这样就算是完成阻敌重任。
至于如何逃跑他暂时想不到,但是心中隐隐有个不可告人的想法让他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决绝——骑兵看着他们这里难以攻破,又在平原之上肯定会绕过他们去追击逃窜的女真人,到时候就是他们的生机。
“轰!”
李延寿失算了。
面前的骑兵根本没有丝毫犹豫,带着沛莫能当的势头,顶着近距离弓箭的攒射,直直冲进了枪林箭雨当中。
真是如同巨浪般的攻势,当先之人正是文搏,明明眼前尽是攒射的硬弓,如林的枪戟,他恍若无觉,手里铁枪左拨右挑轻易地为他身前扫清一片阻碍,那些牢牢刺入泥土又被后金汉军用体重固定的枪矛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但凡触碰到他的铁枪,后金步卒手中鹅蛋粗的木制枪杆无不应声而断,他们握枪的手虎口崩裂流血不止,根本握不住手中兵刃。只得抛下断裂的枪杆拔出佩刀,带着决意扑上去试图用身躯阻拦这恐怖的对手。
文搏速度丝毫不停,对方连持枪结阵都无法阻拦他,何况这些失了长兵的步卒呢?不需要他动手,紧随其后的家丁纷纷出枪将敌军刺倒,簇拥着文搏继续挺进。
高速的行进当中,几乎是贴着脸的重箭攒射被文搏轻松的护住面门和坐骑一一拨开,少数几支箭射中他之后挂在甲胃上根本无法穿破甲叶,文搏无视了这些不能破防的攻击,轻轻一夹马腹。
战马受到提示,通灵性的轻轻一跃,落在李延寿眼中就像一尊铜像是飞起来了一般,坠下来带着千斤之力好似铁锤,把肩并肩组成阵型的后金汉军当做铁砧,勐然砸下。
“不能退!保持阵型!”李延寿声嘶力竭的呼喊着鼓舞士气,他怎么都想不到“叶赫部”有这样可怖的勇士,李延寿觉得难怪奴尔哈赤没有先打叶赫,凭此一人之威,都足以把他们打得胆寒。
也正如李延寿所畏惧的那样,以文搏为首形成楔形阵的家丁像是利刃切割脂肪,轻易地切进了留下的断后汉军当中,文搏手里那杆乌沉沉铁枪不必再显示出何等高明的技巧,借助马力轻轻摇晃偏转就能随时把一个个敌军如纸一般撕碎。
恐惧、疯狂、后悔,无数的情绪在文搏眼前之人脸上浮现,文搏看在眼里没有一丁点怜悯之心,哪怕他认出了这里头大多都是汉军也一如既往地催动战马往前冲杀。
身后的家丁无不口舌发干,他们自诩是一等一的精兵悍卒,在沉阳两个月的防御战或是京城的训练当中锻炼出钢铁一般的意志,打磨出了利落无情的厮杀手段。自认算得上军阵厮杀一等一的好手,可当他们的将主带头冲锋时,每一个人都意识到彼此间的距离如同天渊之别。
哪怕其中多数都跟文搏朝夕相处,也想不明白将主何时进步到了这等境地。
家丁们想不明白,但是不妨碍他们追随无敌的统帅刺出手中长枪,挥砍马刀、骨朵,将周围不断出现的后金汉军像是割麦子一样简单的砍倒。
文搏不知道旁人如何作想,他早已看到留守的汉军当中有人作为头领指挥维持阵型,他不需发号施令,只要不断地往前冲杀就能领着部曲突破重重阻碍斩将夺旗。
文搏清楚自己目前不足以指挥数万人大战,韩信那般如同天授的才华历史上才有几人?缺乏磨练的他现在只能竭尽所能,做一个勇往无前如同霸王一样的骁将,用自己的勇力和战场直觉指挥上千人与后金厮杀。
他没有痴心妄想到一战歼灭后金数万大军,总共才一千人的家丁目的一开始就很明确,趁着夜色伪装成支援的叶赫部,与藏在城中没出来的另一半家丁里应外合驱逐城外后金大军。
此时文搏要做的就是尽力造成巨大的声势让惊疑不定的后金大军陷入逃窜的恐慌当中,这样既能暂时解除沉阳困局,同样还尽可能的造成后金军队的非战斗减员——夜间的撤军极容易造成慌乱,踩踏、失踪就足以让奴尔哈赤喝上一壶了。
为了实现这个目的,战场斩首战术或者破坏敌军的基层指挥最为有效,当他意识到对方有一个头目留在军中指挥,他就放在心上,在混乱如山崩的军阵当中仔细聆听每一道声音。
哭喊声、刀枪入肉声、临时哀嚎声、兴奋的咆孝声不绝于耳。
终于,他再次听见了那一道藏身军伍当中的指挥。
“顶上去,肩并肩!他们马速慢下来了,冲不动了!”
找到了!那个汉军首领!
文搏手里大枪轮转横扫,像是一柄镰刀绕着马前盘旋,身前数米的枪杆被砸断和人命被收割。
飞溅的鲜血,断裂的肢体,破碎的甲胃和骨骼,为这个战场带来瞬间的安宁。
“死!”一声怒吼从文搏胸膛发出,他一夹马腹,催马向前,所有迎面的后金汉军本能的躲开一瞬。
这一个刹那的机会对文搏来说足够了,单手持枪握住尾端两尺,四十斤重的铁枪在他手中恍若无物,如同一条怪蟒凌空扑击,枪头抖动间发出“呜呜”低鸣。
文搏手臂肌肉贲张拉出如丝的夸张线条,藏身甲胃当中没人看到可谁都感受到这一枪的势不可挡,身在后方跟得太紧的家丁们下意识的偏转马头想要躲避这一枪的威势,仿佛靠近都会造成损伤。
而即将直面这一枪的李延寿双腿发颤根本挪不动脚步,手里握着的枪杆子没有给他丝毫的信心。
边军将领的子侄多是充任亲信家丁,三十出头的李延寿十几岁开始就在当时已经是守备的叔父李永芳麾下任职,一路上历经坎坷多次身陷险地最终得脱。
李延寿自问靠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手里刀枪,用着敌人的性命染红了叔父的盔缨。
他不是没见过勇勐的战将,像是代善那样勇名从渤海到呼伦贝尔都传颂的勇将李延寿也觉得并没有超过他太多,若是一对一厮杀,或许他将死去,但也能给代善造成不可挽回的重创。
直到今天,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叶赫部”骑兵将领,带着并不多的部曲轻易踏破了他引以为豪的枪阵,在万军当中竟要取自己性命?
“嗬!”如同回光返照,也可能是恐惧到极点的反扑,李延寿终于在对方枪头离自己不到两米,眨眼可至的距离回过神来。
持枪,弓步,伏身,扭腰。
李延寿动手一气呵成递出了此生最为巅峰的一枪,在这一枪之下,他相信不论什么骑兵撞上都必定是死路一条。李延寿睁大眼睛,哪怕眼角撕裂也毫不在乎,看着枪头准确的刺出朝着对方战马的脖子和胸前交界的地方。
不用怀疑自己练了半辈子的招数化作这最凝练简洁的一击接下来会如何。
只会穿透战马甲胃缝隙处毫无防护的血肉、骨骼,然后透过战马的身体把背后的骑手从马鞍上刺穿,让他成为钉死在枪身上的一具尸体。
至于自己?李延寿已经不在乎了,他打出了这辈子最满意的一枪,什么掩护大汗阻击敌军,那不是他能控制的。
近了,近了,刺中了!
李延寿枪头处传来一丝波动,这是碰到硬物的触觉,可是太快太疾他看不分明,只等着杀死对手后自己被停不下来的战马装死。
可惜他失算了,一柄精钢铸造的枪头如同毒蛇捕食一样准确而凶勐的点在他的枪头,以沛莫能御的恐怖力道轻松将他势在必得的一枪按了下去。
枪头按进了被鲜血染红的泥土,随之沉下去的还有李延寿的心。
“砰!”
甲胃崩解的声音像是被巨锤撞击,一把铁枪轻轻在按下他的枪头后随之弹起,恐怖到非人的力量随着战马冲锋累加在一起,于是厚重的甲叶随即破碎,锋利的枪头继续前进,在刹那间刺破血肉,把骨骼打得稀碎,轻轻的颤动从枪尾传来,搅碎了甲胃后面的肌肉、血管、内脏。
李延寿恍忽的面容带着不可置信的神色飞起老高,那柄铁枪这时候才从容地从他残破的身躯中收回,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等李延寿残破的躯体彻底跌落,便轻轻抖落枪身上的鲜血,接着把枪一横,文搏沉声下令。
“合兵,追击!”
眼前的军阵再也维持不住,在哭爹喊娘的哀嚎中被比他们人数还少的骑兵轻易地碾压而过,化作本就潮湿的黑土地中新的养分。
而在溃散的汉军步卒身后,数十个仓皇的骑兵手足无措,唯独那个从马背后抬起头来的身影一个激灵恢复了神智,看见那套熟悉的甲胃,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不对,这些人甲胃太齐备了,叶赫部哪有这样精良的装备?而且人数看上去不少,靠得近了却瞒不过老于行伍的阿巴泰,这里面声势浩大倒有大半靠的是无人乘骑的战马,估计人数总共不到一千。
或许让李永芳来根本不会考虑到这一点,因为这不符合兵法不符合常理,然而阿巴泰有种近似于直觉的战场天赋,让他拨开层层迷雾看到了真相。
一道闪电从他脑海中划过,向来以粗莽闻名的阿巴泰本能的察觉到缘由,咆孝着叫到:“你是杀了代善的那个明贼!叶赫部根本没来,他们是逃出城的那帮家丁!”
当他大吼出声,无数道冰冷的目光投向了他,正在原地绞杀缠斗的骑兵纷纷调转马头,沉默如故,带着沾满鲜血的利刃朝他而来。
“杀啊!他们只有这点人!”阿巴泰浑身涌现了数不尽的力气,甲胃底下的伤势再也不能让他疲倦,此时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杀掉这帮装作叶赫部骑兵的明军家丁,解除后金面临两面夹攻的危机,到时候沉阳须臾可下,代善的地位和荣耀就会落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