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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送给我的青海湖之旅,游荡了那么久,多谢大家的支持,用一万字来表达我的谢意。
他又来了。
我认得他,当然还是因为他有那么好看的一张脸。不对,也不只是因为那张脸,在王城,帅气的男人何止是千万,每个路人几乎都有那样璀如星辰的眼睛,像阿拉山一样的高鼻梁,刀锋一般的薄嘴唇。
我想是因为他又赊账的缘故吧。该死,他这是第几回赊账了?我瞅着桌上的那本账簿不由得发出了苦笑。
阿妈说帅气的男人都没几个好东西,每次她说这句话,脸上总是一种幽怨的神气。我懂她,自从我那个不负责任的爹把我扔给她,就再也没出现过一回。
在王城没有爹的孩子又不是我一个,因此我也就这样安安静静地长大了。阿妈当垆卖酒,我没有柜台高的时候就开始给客人记账了。
不过有一点很让我诧异,别人家的女孩子都是脸上两团红晕,街上四处跑着做杂活,还读书呢,几乎连字都不认识几个。阿妈非要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请了镇子上的人教我识文断字。结果人家都乐的满天飞,就我从小被关在后堂里念书绣花。
真是烦人啊!我有些气愤地瞅着一本《白氏长庆集》,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那他到底是忘还是没忘啊?
这少年又喝醉了,他的眉眼里有那么多的愁绪,浓的像清晨弥散在雪山的雾,无论怎样的罡风都吹不散也弥散不了。
像他这样的贵公子,又有什么愁呢?不会真的是没钱买酒了吧。我叹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伸手去触碰他凝结在一团的眉毛。
“又是你呀,玛吉阿玛。”他晃晃头,对着我迷蒙一笑,伸手去摸腰间的褡裢。翻来覆去就在我又以为他没带钱的时候。他从里面拎出来了一块玉佩,看颜色也有些时候了,上面还有繁密的六字真言。
“算啦,”我回到柜台后,又从木桶里重新舀了一碗递给他,“那么名贵的东西,我可不敢要。”
“不敢?又有什么是不敢呢?”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抬眼望着远处的雪山连绵,此时正是盛夏,天蓝的几乎要望到天神的宫殿。石子路上,无数的人熙熙攘攘,他们的脸上带着人世间的喜乐哀愁,而他,却如此孤寂,让我想起雪山上最高的玛尼堆飘动的经幡。
“走啦。”他扶着柱子,慢慢地往外走着。那一枚古玉佩静静地落在了桌上。
他总是来得这样晚,又总是如此行踪不定。大概这个宕桑旺波也不是他的真名字。不知今夜,他又留恋在第几层高楼?
可是我愿意等。在升起风马等待的曰子,在经幡被风翻动的岁月,我在无数从酒馆经过的人里寻找那一双眼睛,那双澄澈如同冰雪的眼睛。除了他,再没有了。
我听到阿妈在叹气,估计是我的欢欣又让她想起从前的那些好岁月了。可是,她有什么可怨?我相信,凡是尝过爱情之甘甜的人,都不会忘记它的滋味。
既是如此,又有何憾?
“你和我不一样的。”终于有一天,她一边擦拭着银制的酒壶,这样徐徐说道,“你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怎样?我紧紧盯着她的嘴巴,可是她却又低着头去擦拭器皿了。哎呀,真是急死人,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
王城的夜晚是很冷的,就算是七八月,也总是飘着小小的雪花。在远处神殿的金顶璀璨下,千灯如月,他就这样踏着漫天的星光缓步而来。所有的星辰都坠落在他的面庞上,所有的碎雪晶光都倒映在他的睫毛。
“我喜欢这一幅。”他会写很好的诗,虽然从小熟读汉诗,可我私心里觉得他比那些六朝的文人才气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他挥动着笔,一行行的字可谓是放浪不羁,灯光照着他光洁的额头。恍惚里我突然觉得,他根本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这世间,他是属于佛爷讲经所述的那个龙宫,那个西方极乐世界。
“喂,你可别出家去啊,僧人是不能结婚的!”我突然有些不放心起来。
“是吗?”他歪头对我一笑,顺手在纸上缓缓写道,“安得世间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他又走了,总是在拂晓以前,沿着小路消失在巷道尽头。那时,月亮还挂在天上,漫天星河喧闹如沸水。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就连看门的狗,都不曾留得他的踪迹。
我双手抱膝,依旧在怅怅地望着外面的一丝鱼肚白。被子里还藏着他的温暖和气息,花非花,雾非雾,这是何等的一场迷梦啊。
而楼下的客堂里,已经站了几个人,他们一身的蒙古绸缎袍,头上戴着高高的帽子,气度甚是不凡。
是路过的蒙古王公吧?揉揉眼,我正要屈膝对着他们行礼,却看为首一人,右手放在胸前,向我恭敬地一弯腰:
“公主殿下。”
身后一声叹息,阿妈的脸庞仿佛瞬间老了几十岁。
我不能置信地望着她。原来如此,为什么她从小就待我与别人不同,为什么叫我不要留情于此。是她早就预料到,我有天终究要离开这里吗?
可是我的宕桑旺波怎么办呢?我根本不顾他们在叽叽咕咕地用蒙古语说着什么,扭头就往外走。可是脚刚跨出了门槛,我又茫然了。
我甚至于连他的住处都不曾知晓,我又怎么去告诉他我要离开呢?
万般无奈之下,我走上了雪山的山顶,在那一处升起了风马。对着金光璀璨的神殿双手合十。
佛爷啊,如果你真的存在,那就让白鹤带他来,好吗?
又是暮色四合,月满中天。寺庙里传来僧人低低诵经的声音,香雾弥漫如雾霭。那些隐藏在灯红酒绿的笑语,像一阵寒流将我击中。他们的缘分让他们喜乐,而我的,只是让我悲伤。
他们说,世间事最大不过生死轮回。可是我啊,我要告诉他们,除了爱情,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久等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落在我的肩头。是他,披着一件厚厚的雪狐披风,在风中对着我璀璨微笑。
我抱住他,泣不成声,任凭眼泪如同飞扬的水滴落满了雪狐的毛尖。让我怎么告诉他,从此我要离开他,再也不能看他一眼?
红烛昏罗帐,一切都如此地安静。纵然来生繁花错落有序,那又如何呢?再没有一个人,是我的情郎,也再没有人能跨过无数的河流,像他一样,向我张开双臂。
“别走了,好不好?”眼看水滴钟又落了那样多的水,我只想一把将它扔到窗外。护囯天神如解爱,应不拆散有情人。可是我们的时间却是这样地短。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尚有余温的棉被披在我的肩头。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一觉醒来,漫天都是一片雪白,唯有一行脚印绵延到道路的尽头。
就在我骑上马准备前行的一刻,突然从神山上下来了许多的僧人。他们挨家挨户地查访着,讯问着。脸色甚是严肃。
是又有小僧人偷跑下山了吗?难道那莲花宝座的神,也会渴慕尘世的温暖吗?我凄然一笑,对着恭敬的仆人说道:“走吧。”
一年后。
“请公主在此稍候。”接引我的僧人轻声道。又是王城的夏天,我带着众多的随从,前来参拜神殿的法王。
不知这位高僧,又是怎样的一个眉发耄耋的佛爷?殿中香雾弥漫,吹得只是我要头晕。
博尔济吉特氏这一辈只得了一个女儿,偏偏又在去年病逝了。万般无奈之下,父王找到了我这个流落在民间的沧海遗珠,只为了完成去京城嫁给大皇帝的使命。
往事如风,那王城街头的宕桑旺波是否还流连于酒肆?也许只是为了这个私心的念头,才让我恳求父王,不远千里前来觐见。
只听一阵铃铛轻响,接着便是丝绸布料的婆娑声。我忙在蒲团上跪下,按照规矩,我是连法王的脸都不能看到的。
“科尔沁公主不远万里前来——”法王的声音有了一丝停顿,仿佛一曲流畅的琴乐里有了颤音。
这声音,这声音,,,惊愕之下,我忘记了规矩,向着他抬起了头。
就算是过了千万年,我也无法忘记,他温润的眼神,那样如同墨玉一般的眼睛。他端坐在万千神佛簇拥下,头戴只有至高的法王才享有的明黄法冠,香雾氤氲让他的表情都无法看清。唯有那一双眼睛,穿过了七世的轮回,缓缓地望着我。
是我盲了,还是我这一世已经结束?不顾周围僧人的顾盼,也根本不听随从近乎哀求的咳嗽声。我就这样愕然地站在一片梵唱缭绕,如耳语般吟诵出声: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细密的香气沾染满他的衣袖。在这一刻我明白了他为何如此多的哀愁。蒙古拉藏汗和神殿的泉力斗争曰益激烈,而他作为桑结嘉措册立的法王,亦是在此亦步亦趋,如履薄冰。
世人都愿做人上人,手掌天下泉,可是谁又知道作为神佛也是辛苦的呢?
也许正是因为此,他才曰曰游荡于王城街头,宁可醉卧美人膝。
殿中的佛像低眉垂目,高大的酥油灯塔一行行地落下泪。仿佛连他们也不肯再正眼看我们一下。
“如果有来世,你会在哪里?”我把头靠在他的肩头,真是奇怪,我从前怎么没发现,这王城城的月光是这样好看?
“我大概还会是街头的翩翩少年吧?”他的笑容温暖得我的心都化掉了,“不知到时候,我欠你的酒钱,还能不能还清?”
我知道我犯了极大的错。经书里说,引诱佛爷的罗刹女会永世不得超生,而我作为待嫁的妃子,现在也会不被世俗所容。
可是,你让我怎么去抛舍这世界唯一的光呢。有他的温暖在,就算是坠入阿鼻地狱,身受十世轮回之痛,也会快乐的。
我想他的那位上师桑杰嘉措是知道这件事的,因为第二天,他与我们一行人告别时,望向我的眼睛是如此严厉,简直就像是在看十è不赦的罪人。
“不知公主可否听我一言?”他双手合十,语气甚是沉静,”爱执若逆风执炬,必有烧手之患。”
我的脸颊飞上了红晕,他是在当众指责我的è行吗?风无声无息地从我们面前吹过,只有远处的经幡在一遍遍地念诵真言。
见此情景,侍女忙不迭地跑过去解缰绳,“向上师告辞。”
“公主请稍等。”这时,一个小僧人匆匆地跑出来,恭敬地递给我一个镶嵌着八宝的墨玉盒子。
打开,那竟然是一枚五彩的同心结子。我把它紧紧攥在手里,突然觉得连头顶的经幡都有了温度。
已经是本月的第二十六天,我一天天地在此拖延归期。父王派人飞马送来的信件,我看都不看地丢进火里。
弥勒殿中,酥油灯安静地摇曳着小火苗,我双手合十,为吉祥天母奉上一炷香。
“公主殿下,王爷的信到了。”有仆人恭敬道。
“放那儿吧。”我头也不抬地说道,手里攥着的依旧是那枚同心结子。
那人却一动未动。我有些不耐烦了:“叫你放那里——”
眼前出现的是父王铁青的脸。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虔诚,”他冷冷道,满是嘲讽的语气,“莫非你还真想着做明妃不成?”
明妃?我被他的话吓得打了个寒颤。
“你别以为僧团能轻易饶了你。”他叹了一口气道,“要不是仓央嘉措,你早就被处死了!”
那一天,守夜的僧人沿着雪上的脚印,找到了阿妈家。无论震怒的僧团如何询问,他却终究不肯说出我的名字。
于是一场本可以找个替罪羊了事的风月,演变成了惨重的诘责。——在大僧人看来,这是不肯服从认错的标志。于是整个僧团对他开展了联合论罪。“迷失菩提”,还有比这更恰当的吗?
“我不嫁给大皇帝不行吗?”我跪下来,几乎要抱着他的腿求他了,“就让我在这里清净一世——”
“清净?”父王冷哼了一声,眼神里闪过无限感慨,“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斗争,仓央嘉措他自己,又有多少清净?——今天,你必须跟我走,趁着拉藏汗还没发现你之前!”
拉藏汗?那个和硕部的蒙古王公?近年来他的势力越发地强大起来,就连科尔沁都要对他忌惮三分。难道他现在又要去打神殿的主意?桑杰嘉措与他向来针锋相对,如此之下,仓央嘉措又有几分安危?
“所以,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把我找来和亲的缘由吗?”我悲哀地看着他,心里闪过一阵酸楚。是了,我和他,终究不过是这一场泉力游戏里的傀儡。人人只羡慕我们高高在上,可谁又知道我们的哀苦不幸远甚于凡人?
天上依旧飘着碎雪,我的面庞藏在重重叠叠的珊瑚珠下,每一粒珠子都仿佛是为我哭泣的血泪。走出很远后,我终究是忍不住回了头。只一眼便让我的心都停滞了——
他站在经幡之下,香雾模糊了他的神情。唯有他亲手升起的风马,艳丽如虹,一直延伸到我要经过的所有道路。
是夜,我们停宿在青海湖畔。天气很冷,我和侍女们围坐在牛粪火边,摇曳的火光温暖明亮,月已中天,我却依旧无法睡去。
难道我和他的命运,就是这样重重叠叠地错过吗?手里还拿着他写的最后一首诗——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科尔沁早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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