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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蓂玖无语地走到一张桌子前,拿出一锭银子“哐”地敲在桌上,生怕没人听到,他再多一分力恐怕这桌子就不保了。他这一敲,倒是敲来了一位年纪不大的小二,点头哈腰笑嘻嘻地舔着脸上来,他拿手上的白布快速将桌子一抹,将本就不太干净的桌子抹得还是干净不了多少。
他将白布利索地往肩上一搭,说道:“不好意思啊二位客观,本店生意实在太好,招待不周还请见谅。”他的眼睛如狼似虎般直勾勾地盯着桌上的钱,喉咙上下滚动,眼睛被这锭大银子映出了光,还真没看出来有什么“请见谅”的意思。
“招待不周还要见谅啊,你们这钱也太好赚了吧。”安蓂玖拿起银子朝他头顶一扔,他马上东倒西歪练杂耍般地接住了。
他接了银子笑得比方才还开心,两排不黄不白的大牙瞬间暴露,“哎哟,您可别挖苦我了,您们这些名门仙修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怎么跟我们这些市侩小人一般见识呢。”他拿了银子连忙赔笑脸。
安蓂玖倒是挺开心的,因为见钱眼开的人嘴也比较松,要知道什么套什么话最是方便。不过他还是铺陈了一番:“这一路从来没有人当我们是仙修,你倒是挺机灵的。”
小二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岁的样子,但是在这酒肆摸爬滚打也许多年,也是熟门熟路了,知道这么大一锭白白胖胖的银子也不是这么好拿的,便回道:“真不是我说啊,您们二位和那些三教九流之辈一看就不一样,虽然我看不见您的脸,但您这身姿,嚯,气度非凡,在草锈这地走还敢不带武器的,我想除了您没别人了;还有这姑娘,”小二眉飞色舞地手舞足蹈了起来,比那说书先生讲得故事还动听。他转头对着沫音摊着掌往另一只手掌一拍,“您看看这脸蛋,要不是洛春仅十分啊,她就是第十一分。我可是没见过这么标致的……”
安蓂玖被他逗笑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赶紧给我们上些饭菜吧,像是你们草锈的特色什么的都行。”
小二哈着腰连连道:“好。”没过一会儿就给他们上了一桌子连四个大汉都吃不完的好菜。他上完菜乖巧地杵在安蓂玖旁边,也不管别桌气急败坏地大喊要喝酒,只管自己站在他身边等候发落。
安蓂玖见这小二颇为机灵,知道这么多钱要买的绝对不止这一顿饭,也不急着开口问话,只对沫音夹菜柔声道:“连赶了几日路累了吧,多吃点,一会儿还得赶路。待此事完了,我再带你吃好吃的。”
沫音未曾有过这么大鱼大肉的时候,便只顾着吃,塞了满嘴的菜,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含含糊糊地笑道:“好。”
小二见过江湖来往这么多人,什么没见过,他方才奉承的那些话也不全假,毕竟来草锈这等危险之地没有武器傍身可是万万不可的,就算是路过也不可,连旁边桌那些彪壮大汉都会带着两柄流星锤,这二人文质彬彬地竟然什么都没有。他眼珠子一转,向安蓂玖倚了倚身,小声说:“公子,您二位莫不是去参加熔泉会晤的吧?”
安蓂玖小抿一口酒,想到这几日从未有人提起过什么熔泉会晤,若是说会晤那便是几大仙门都要一同齐聚的,一路上也没看到有什么门派中的大波人马往熔泉赶,便一手坦然夹菜,一手稍紧握拳,反问:“你怎么知道?”
小二自然是注意到瞥到了他那只握拳的手,心里还有些许小得意,以为自己猜中了,但立刻正声道:“我昨天给禁令堂送菜的时候听去送信的苻山会仙修说的,这次熔泉会晤每家去的都是仙门中的顶尖高手。您别看我这样,我知道的可不少,只是不同那些凡夫俗子说道而已。我看您与他人众不同便兀自猜了猜。”说罢还嘿嘿了两声。
安蓂玖眼睛稍稍一斜,也不搭话,握紧了酒杯往口中一闷,演出了一副忧心惶惶的苦闷之感。果然那小二上钩了,他说:“公子无须苦闷,我听说这次是十有八九拿准了要将那蛟渊魔主定罪,还竹染冤魂一个公道。”
沫音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还往嘴里夹菜,一边还对小二翻着白眼:“说得轻巧,他哪有那么好对付。”
小二轻轻一拍手,拍出了一副“下面有重点”的气势,他轻声说:“听说此次杨门首会请来百家去熔泉会晤,就连先前从不参与的云亭阁、禁令堂还有君澜殿这些大仙门都会被邀请。那拿下蛟渊魔主可真是胸有成竹,势如破竹。因为他们打定了主意,非逼那宵小将刺魂魔剑交出不可。”随后他又加了一句:“你们可别对外人说这些。”
安蓂玖讥笑一声,说要还竹染冤魂一个公道,搞半天还是想要刺魂剑。
半晌,小二喃喃道:“此次君澜殿和禁令堂都去会晤,不知这对亲家各派出谁呢?”
安蓂玖差点被呛,急问:“亲家?谁和谁亲?”
“君澜殿的温四小姐和我们的杨岩阑公子呀。”小二眉头一扬,像是在说自己的自豪事迹一般,“要说呢当初这温四小姐嫁的可真好,我们草锈禁令堂属于仙门大派,杨岩阑公子又一表人才,两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那小二突然话语一哽,好像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露出了一些狐疑的眼神,打量了一下安蓂玖,好像在说:“你连这都不知道,你真的被熔泉邀请去会晤了吗?”小二虽自知拿钱答话天经地义,但若是稍有不慎唯恐招来杀身之祸,那他宁愿把钱还回去。
安蓂玖立刻哼笑一声:“我当年与这二位在万里堂相识,不想在外云游多年回来,这二位竟然成了一对。不过依照我对温四小姐的了解,你这话要是被她听了去还不得拽着袭酉来抽你,你胆敢说她嫁得好。”
小二被这一提醒瞬间醒悟,连忙拍嘴:“呸呸呸,是我没眼力见,是我们的杨二公子娶的好,嘿嘿嘿嘿嘿……”
安蓂玖见小二被他糊弄过去了,又想起壶赈也在这附近,便问:“那桃花堂呢被邀请了吗?”他怕小二起疑,又补了句:“壶赈虽说富甲一方,商贾比仙修多,但是桃花堂那位季洹公子灵修不错,应该也有被邀在列吧?”
小二听了颇有些嫌弃的表情,“嚯,公子,您这是在哪儿云的游啊,这么大的事您都不知道啊?壶赈早就没落了,现在那地儿,别说商贾,乞丐都不去了。晦气。”
安蓂玖震惊,“晦气?壶赈桃花堂晦气吗?”
小二摇了摇头,表情实在是嫌弃地绷不住了,“公子啊,壶赈桃花堂有钱,那都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事儿啦。”
安蓂玖见投石问路有效,紧忙着不拘一格问:“怎么,你快跟我讲讲,这些年我在异邦生活,都不了解这里的事了,你与我讲讲,这样我去熔泉会晤便不会遭人耻笑。”
小二这下也不管眼前这人是人是鬼了,讲一些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他是很愿意的。“公子可知有段被天下赞颂的佳话美谈,’拾簪奇缘’?”
安蓂玖怕再被嫌弃,就假装听过,“听过一些,不是很了解,你细细讲来。”
小二这次终于不嫌弃了,“这’拾簪奇缘’讲的是锡林仙子水师元君和壶赈季洹的定情故事。相传那年水师元君下凡去万里堂讲学,凡是万里堂开课前,所有的师生都要去双龙城参加舞龙表演,那日季洹公子在友人的劝说下,在天品阁买了一支金孔银雀流苏簪,结果在放烟花时被挤丢了,但是好巧不巧被水师元君给拾了去,两人一见如故,芳心暗许,定下情缘。后来两人你来我往的就互许终身,成为锡林和壶赈的美谈啊。王公仙子的爱情故事,你说说,可不美吗。”
“好好好,你别再感叹了,挑重点讲行吗?”虽然安蓂玖震惊于当时自己的一句话没想到一语成谶,竟然真的定下仙子,但现在事出紧急,还是要挑要紧的听。
“后来不知为何水师元君就被贬了,而且是诛仙大罪,总之那段时间是人心惶惶,甚至连锡林水家和她的老师鸣屋夫子都差点被牵连。至于贬到哪里,变成什么,这些都是仙界机密,我们凡人没资格知道,神仙知道了也不敢说。结果季洹就疯了,是真的疯了。季家老爷夫人本身就老来得子,对季洹宠爱得不得了,一看儿子疯了,两老就积劳成疾相继去世了。
“两老去世后,桃花堂家主就由季洹的叔叔担任。这新家主看季洹这样也不行啊,就给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女子成亲,希望他能忘了水师元君,好好生活。谁知一年后在季夫人产子第二天,去给他家送菜的老翁还没进去就闻到非常重的血腥味,他慌得忙叫人来看,结果一看,整个偌大的桃花堂,堪比王公贵族侯府的桃花堂,所至之处全部血流成河,但诡异的是就是不见一具尸首。”小二缓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有人说这是血衣魔女所为,但血衣魔女向来只把人鞭笞致死,尸体七零八碎的都堆在一起,所以大部分人都觉得此事是蛟渊魔主所为,为的是取仙修之魄淬剑。”
沫音问:“可若是蛟渊魔主以魄淬剑,又何必将尸体都变不见?我看这些人就是为了把所有事情都强加在他身上。”
安蓂玖沉默了许久,这段故事的信息量是在是太大了,他有点不知所措,一想到昔日的好兄弟竟然如此遭遇,还不知所踪,虽然不确定是不是已故,但是过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下落,恐怕凶多吉少。
他紧拽着手心的衣袖丝毫不敢放松,表面却还要若无其事,他真不知是做安蓂玖会令他更痛苦,还是不做安蓂玖会令他更痛苦。又过了好一阵,安蓂玖才长吁一口气,问:“桃花堂出了这样的事情难道没人去管去查吗?”
大约是年代有些久远,小二还皱着眉,眼睛往上翻了几番好好回忆了一下,“有,沧澜门的南风公子和苻山会的杨门首来查了,结果无人配合,还几次三番被壶赈的人给赶出去,加之当时凡是灭门惨案都被推到血衣魔女身上,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安蓂玖问:“为何壶赈的人不愿配合?”
“桃花堂发家初始做的事冥婚生意,壶赈当地在百年前有不成文的规定,便是彩礼不得超过三万两白银,但是做冥婚用的女尸却能卖到十万两的价。当卖活的没有尸体贵的时候,你猜他们会怎么做?”小二说罢还挑了挑眉。
安蓂玖心一沉,低声道:“杀人卖尸?”
“不错,早年壶赈的男儿都随着爹外出做生意谋生,只留下家中娘亲女儿等一众女眷,季家一听闻哪家女儿生病,便上门劝说不要医治,许他们丰厚酬劳,卖了算了。还有一些穷苦人家也医不起女儿,便杀了换钱。这种买卖实属天理不容,所以如今到了季洹公子这代,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也只当做是理所应当的报应罢了。”
安蓂玖不甚唏嘘,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季洹年少时一句“不羡老彭祖,只当花下魂”竟然应了验。而且这一切都蹊跷震撼到不行,他挥手让小二离开后叫沫音赶紧吃完,要继续赶路了。
只是他还不知道,如今翻涌起来的水波只是沧海一粟,暗潮永远汹涌在漩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