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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批人过来重新画几份。”薛妤动了动唇,半晌,勾着嘴角笑了下,道:“好在,十年前打过交道的那些人,你也熟悉。”

    “大不了,就再打一次。”

    ===

    相比于这边久别重逢,螺州州府内的一处敞院,灯火通明。

    守卫们披着盔甲,握着刀剑,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伺候的下人们远远避着这边走,半句话也不敢多说,连走路的声响都刻意放得小心翼翼。

    螺州知府恭恭敬敬陪坐,呼吸声落得缓而轻,半个时辰的时间,他不知借着倒茶的功夫起身看了多少次上首几人的脸色。

    与他一样忐忑的还有执法堂的张长老。

    终于,裘召重重放下手中茶盏,在安静的房内落出清脆而突兀的一声响。

    知府和张长老对视一眼,心同时提起来。

    裘桐掀了掀眼皮,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的书卷,凛着嗓音道:“裘召,耐心点。”

    “朕教过你什么,这么快便忘了?”

    若说十年时间在修仙人眼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那在不能修仙的凡人眼中,时间便真是掰着手指头过的。

    从弱冠到而立之年,裘桐身上的那股阴郁气质渐渐的散了,十年积淀,他成了皇城百姓口中的仁圣之君,就连身体,都好似在药物的滋养下有了好转,不再是病恹恹的模样。

    唯有真正熟悉他的人,才知他褪去伪装的背后,那双阴沉沉的眼,十年如一日。

    其中就包括裘召。

    他很快偃旗息鼓,道:“皇兄,臣弟没忘。”

    “可好不容易等来今年的机会。”裘召忍不住站起身来,压着声音道:“皇兄,你想想,我们还能等多少个十年。”

    这话,像一支短箭,精准无比地扎进了裘桐的心中。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地将书倒扣在桌面上,道:“这些,朕不知道?”

    恰恰相反,他比谁都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

    三十出头的年龄,他已在头上找到了新生的白发,这代表着什么?

    以他的心性,当时都深深吸了两口气。

    于是他知道,有些事,再危险,再艰难,也要开始做了。

    可扪心而问,裘桐确确实实,心有顾忌,不想跟薛妤为敌。

    薛荣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的死在意料之中,可那封信,裘桐心里没底,他不知道薛妤有没有发现。

    若是发现了——

    裘桐不由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

    就在气氛最僵滞之时,外面传来了“笃笃”的敲门声,知府目光一凝,扬声问:“何人?”

    回答他的不是恭敬的自报家门,而是“砀”的一声,大门由外朝内被人推开,霎时间,四双眼睛同时看过去。

    只见月色如水,夜色似纱,女子散着及脚踝的长发,头顶松松挽了个天仙髻,上面斜斜插着三五根华贵摇曳的金钗,整个人只披了层薄纱,一双玉臂环着液体般游动的绸缎与彩带,两只玉足无知无觉地赤着,进来的瞬间,带起一阵勾人的香风。

    她生得极美,那种美媚到每一寸骨子里,偏偏一双眼纯得如林间麋鹿,那种矛盾到极致又恰到好处的交织,是勾魂的利器。

    这样的女人,在座没一个男人敢说不心动。

    “璇玑。”裘桐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坐过来。”

    其他人低眉顺眼地收回视线。

    璇玑缓步行至裘桐跟前,而后半蹲下来,一侧身,满头青丝便垂落在他膝头。

    这个姿势,裘桐只需一低头,一垂眸,便能将那张娇媚的美人面看个清楚。

    很快,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长指落在她唇边,勾出一缕血迹,问:“受伤了?”

    璇玑仰着脸望他,一双眼懵懂,随后在他的掌中轻轻写下几个字。

    ——圣地传人。

    感受到手中渐次落下的笔画,裘桐手掌抚过那张千娇百媚的美人面,哑声道:“委屈你了。”

    璇玑摇摇头,不知何为委屈。

    见状,裘桐不由得顺着她满头青丝抚到尾,像是被那样柔顺的触感取悦到了似的,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不得不说,璇玑这张脸,这身段,放眼美人最多的皇城,也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裘桐身为人皇,身份再如何尊贵,说到底也是个男人,男人会有的心思,他也有。

    可若真要说起来,除了这幅容貌,最叫裘桐满意的,则是璇玑这才从飞天图中才诞生没几年,是非不分,只知道全身心依赖他的性格。

    想一想,她身为图灵,有非凡的战力,勾人的美貌,这天上地下,无处不可去,她却跌跌撞撞的只奔向他一个的怀抱。

    这如何不叫人动容。

    更何况,她还能吸收血气,于他,于龙息,都有大用。

    须臾,紧闭的大门再一次被人敲响,这一次,没等螺州知府出声询问,外面的人便自报了姓名:“陛下,是臣,白诉。”

    “进来。”裘桐道。

    白诉捧着十五六张画像走进来,目不斜视地放到了案桌上。

    裘桐屏了屏呼吸,伸手拿过最上面那张画像。

    只看一眼,便皱了眉。

    原因无他,这寻常百姓,会作画的还是少,看在银钱的诱惑下画出来的东西,用一句“缺胳膊少腿”来形容都不为过。

    裘桐连着翻了四五张,不是鼻子歪了,就是眼睛一大一小,再不就是手指如萝卜般粗胀。

    说难听点,画上的人,比深宅扫地的仆妇都不如。

    总而言之,没一张是能看的。

    裘桐面色冷下来,才欲开口斥责,便看到了第七张。

    他目光一凝,将手中那叠不知所谓的画像轻飘飘荡到一边,而后拿起案桌上那张细细观看。

    其实薛妤的模样没变。

    足以令人一眼看出来。

    可裘桐却拧着眉看了许久,从她冷淡的眉眼,到挺立的鼻脊,再到不点而红的朱唇。

    他像是隔着张画纸,在眯着眼打量另一个人。

    半晌,他仰了下头,呵的笑了一声,将手中的画像拍到桌面上,心想,人倒霉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裘召没忍住,走上前看了一眼,只一眼,便咬牙道:“果真又是她。”

    “怎么哪里都是她!”

    而后,一只玉手从裘桐的膝头伸出来,璇玑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看了看。

    不得不说,那位画师的技术不错,虽比不上皇宫里伺候的,可也是有模有样,该画的,一样不落全画了下来。

    女人都有种天生的第六感,璇玑虽才入世没几年,却也知道,什么叫男人的反常。

    裘桐他的性格摆着,身份摆着,惹他不悦,与他作对的,全死得无声无息,而那些与他身份相当,能对他构成威胁的,要么维持着良好的关系,要么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璇玑还是头一回见他因一个女子,露出这样恼怒却无可奈何的神情。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画纸,仰着头去亲了亲裘桐的下巴。

    裘桐将她的手指抓在掌心中揉了揉算作安抚,而后略显冷淡地推开了她。

    一刻钟前,他才因为璇玑不谙世事的纯真性格而感到愉悦,一刻钟后,就俨然变了番心思。

    裘召咬牙问:“皇兄,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要避开吗?”

    “怎么避?”裘桐睁开眼,嗤的笑了一声,声线凉薄:“避无可避。”

    “龙息蕴养十年,不容有失。”

    “十天后,再吸收一次血气。”

    “在这之前,谁也别去给朕招惹他们。”

    ====

    秋风簌簌,山脚的小院里堆了一层枯黄的落叶,薛妤和溯侑回来时,天边已经泛出晨光,朝年和沈惊时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的作伴聊天。

    薛妤一路直奔书房,脚步跨过门槛的时候停了停,看向另一边。

    溯侑抱着剑立在古树下,微闭着眼,肤色冷而白,高高地束着羽冠,跟当年那个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破案的少年,确实不大像一个人。

    薛妤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跟他相处。

    她性情淡漠,朝华和愁离这种她一手培养起来的都尚且只说正事,少有单独相处的时候,而朝年这种永远长不大的少年性格,让他一个人说话,他都能自顾自说到天亮,她被吵得头昏脑胀,有时候恨不能避着走。

    曾经的松珩,他一心奔着他的苍生,看向她时,往往带着愧疚的眼神,偶尔出现,也是有事相求。仔细数下来,没正儿八经待在一起多久。

    可溯侑,他不大一样。

    跟朝年不一样,跟沈惊时不一样,跟松珩更不一样。

    十年前,他用笨拙而稚嫩的手法为自己画了个阵法,要替她将九凤引出来,之后,他顶着生长期抽筋敲骨的痛守在云迹酒楼,发现事情不对后近乎执拗地闯了昭王府,被救出后硬撑着一口气,说的第一句话不是抱怨,不是邀功,而是告诉她湖里有蹊跷。

    短短两个月,她的结案报告都是他写的。

    回邺都后,她说一声寄予厚望,他便二话不说进了洄游,仅用十年就破镜而出。

    进去前,他给朝年留下了本令他痛苦不已的手册,也留下了人皇给的那些丹药,想着为她抵天机书的罚款。

    诚然,薛妤根本不需要这些,任务她能完成,罚款她也交得起。

    可这份心意,她确实,从未感受过。

    这人一剑惊鸿到她面前时眼尾还勾着桃花般的笑意,方才回来这会,是完完全全看不见了。

    薛妤皱了皱眉,半晌,提唇道:“溯侑。”

    溯侑睁开眼,看向她,像是确认什么似的顿了顿,方道:“臣在。”

    “跟过来。”

    门在身后合上,薛妤点了点简陋的木桌,示意他去看自己整理出来的前几次任务。

    溯侑踱步过去,一页一页翻过那些手册,下一刻便发现,十年前他亲自写下的结案报告下,连着三个任务都是一片雪白,其中一个只提了寥寥一句话。

    ——沧州结案书。

    俨然还没开始动笔。

    那像是专为他而留的一个空白。

    所以,她还记得。

    记得十年前的案子。

    记得那篇结案报告。

    也记得,他的姓名。

    屋内陷入安静中,只偶尔有几声轻微的纸张翻动声,屋外天光大亮时,溯侑抬了下眼,捏着墨笔的指节根根瘦削。

    洄游是个好去处,四大守卫教他仁义,忠诚,守礼,可他骨子里仿佛天生就流淌着不安分的东西,一见到她,他几乎是无师自通的会了审时度势的示弱和不择手段的谋取。

    一瞬间,溯侑觉得自己这十年好似没有任何长进。

    再好的秘境,再好的师长也救不了他。

    他真是。

    真是见不得她身边有更亲密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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