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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山阳,刘秋将这几年来的辽东和洛阳的经历都详细地和父亲讲述了一遍,刘瑾听罢良久无语,最后只是淡淡地说:“看来皇帝还是对于你师父南下颇为在意,虽说是让你寻仙,但总还是绕不过你师父。上次你师父南行,陛下便赠了一尺纯金的老子像给陈留王,如今又轮到我家了,只是不知道后面会如何呢。”说罢刘瑾喝了口水,继续道:“如今大族间愈发奢靡,家财不以亿钱计不足以显示富有,也只有这样的财富才能让他们一餐万钱仍无法下口。而今屡屡天灾,各处多流民,平民百姓一日数钱即可度日仍多有不得,我在夏口收留了不少因洪水失去家园的贫苦百姓,每年所费也就是这些大族几顿饭钱。他们现在想到要打东吴这条南海贸易通道的主意,又白借十万本钱的货物给我们,确实看准了我们现在手上余钱不多的窘境,我虽说不出什么,但却总觉得此事欠妥。不过贾妃和王家毕竟不是我们能得罪得起的,既然此事避无可避,我只能劝你凡事小心为上。”

    刘秋安慰父亲道:“父亲放心,这些年我与王敦在北疆从军,无论刀剑还是弓弩用起来都驾轻就熟,一般的危险应付起来都问题不大。”

    刘瑾摆了摆手说道:“路上的几个小毛贼倒不是我担心的,只是王戎狡诈,绝难被人利用,无论是之前为了给王敦积累战功向陛下请旨北去辽东还是这次与孙秀联手逼你南下,都是为了他王家的利益预先算计好,而且从不考虑我们的感受,只是不断逼我们落入局中,不得不为他所用。上次只用了一匹战马和一副兵器铠甲便让你到辽东为了王家的荣誉卖命,这次却能舍得十万钱货物来让你南下,且不论成功与否只要能随货船返回洛阳即可,你不觉得这笔巨款拿得太过容易吗?”

    刘秋听罢顿觉后背一阵发凉,是啊谁会为了一次成败都无所谓的游说和一次可有可无的押船而付十万钱呢?瞬间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父亲,幸、幸好我没有当面答应,现在我、我们拒绝还来得及。不过这一路我都与王敦同行,也不至于太过危险吧。”

    刘瑾长吁了口气,“这就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了,如果确实有什么危险他们没必要让王敦与你一同去,而且还是他已经被招为驸马的情况下,我实在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也看不出哪里有什么不安全,除非王敦中途某个地方会撇下你不管,但以你们多年从军的情谊我想他也很难会这么做。”

    刘秋这时心中早已没了底,“那儿子这次还要去吗?”

    刘瑾又想了想,“我看你最好还是先去邺城一趟,看看你师姑怎么说。”

    刘秋也觉有些道理,师父和师姑并非常人可比,即使是声名显赫的王家对他们也要毕恭毕敬,去问问想来总不会错。

    邺城紧临漳水,当年曹操击败袁绍后进据此地,为免受许都的汉献帝和朝臣制衡,遂将邺城作为自己的据点,建立自己的行政人员班底,以此遥制许都并控制北方。后来汉中张鲁投降,曹操将其举家迁至这里,张家几代开创的天师道故此得以在中原传播开来,而后张鲁将女儿嫁与曹奂生父燕王曹宇,故此曹家才和天师道结下深厚渊缘。司马炎以晋代魏后又把末帝曹奂安置在这曹家最初的据点,邺城虽不再有当年的地位,但作为陈留国国都和天师道的圣地,街道上店铺仍旧鳞次栉比,来往行人络绎不绝。

    刘秋来到陈留王府门前正要走上去敲门,却不想被路边一人拉住,扭头一看原来是一中年男子,约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面色憔悴形容猥琐,正想拂袖离开,不料此人却说道:“这位公子可是要到陈留王府?”

    刘秋一脸不屑地答道:“此与你何干?”

    只见此人道:“小人本是天师道鬼卒,只因听闻陈留王府中供有一处教主金身,故想入此参拜,不知这位公子可否带我进入府中,在下不胜感激。”

    刘秋一听他是天师道信徒,也不好直接拒绝,正为难间,只见王府门吱呀开启,里面走出一仆人对那人说道:“怎么又是你,每次都在府门前纠缠不休骚扰路人,你若再不走小心我差人抓了你去。”

    说话间正好看见刘秋,刘秋虽不常来,但也是府中熟客,那仆人便对刘秋道:“原来是公子来了,休要理那人,随我进府便是。”

    刘秋赶紧撇下那人,跟着仆人进入王府。仆人转身关上府门,对刘秋道:“公子不知,这人已在府门前晃了几日,但凡要来府中拜访的客人都要拦下求着帮忙把他带进来,要不是看他是教中之人也算虔诚,我们早就将他拿了。”

    刘秋正要答话,只见厅中跑出一个丫鬟对他道:“王爷刚听说公子来了,就喊公子到厅内说话。”

    刘秋进得大厅,只见王爷和师姑都在。刘秋这边行过礼后,便把将要南行之事大致讲了一下,曹奂随后遣出厅内的仆人,说道:“此次你该是找魏夫人更多些吧。”

    刘秋只好将在王家的见闻都讲了一遍。曹奂听罢笑道:“那倒是要恭喜你发财了。”

    刘秋听了忙拱手告罪,“王爷莫要笑我,如此轻易能得到赚取这样巨额财富的机会,晚辈这几日都在惴惴不安,甚至不知该不该去,故此才来向师姑请教。”

    魏夫人端坐一旁一言不发,这边曹奂却又说道:“如今皇帝下旨招王敦为驸马,又在会稽加封你家五百户食邑,你们在辽东也算生死至交,这次同去想必定会无虞。”

    刘秋再拜道:“王爷真是折煞我了,连陛下也亲口对我说会稽的五百户是留给我帮他寻仙的,并不是真的封赏给我家。至于王家,唉,真是一言难尽。”

    这时魏夫人却开口淡淡地说道:“‘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秋儿你家在夏口年年都要填补大把钱财,既然王家要赠予铜钱你收下便是。”而后又对曹奂道:“王爷前几日不是还说有话要让秋儿带给师兄么?”

    陈留王听罢忙应喏,写了张字条封入竹筒交予刘秋道:“这竹筒你且带着,他日若见到你师父交给他便是。”

    接着魏夫人又说道:“秋儿,我在王府已逗留数载,过段时间应该会到四方云游,可能我们很难再见面了。”

    刘秋听罢失声道:“什么,难道以后晚生不能再见师姑了吗?”

    师姑微微一笑,并不回答,刘秋这边也不便多问,既然事已问妥就只得原路返回山阳。

    既然魏夫人让刘秋放心南下,刘家父子也就不做他想,于是收拾行李准备和王敦同行。看来这四处奔波的生涯是要一直持续下去了。

    王戎早已差人先行送信到顾家将王刘二人来访之事予以说明,待到二人乘船抵达吴县,顾家一众人等都已在大门迎接。见到刘秋,顾荣更是上前深施一礼道:“上次公子莅临,照顾多有不周,还望公子谅解。今诸位大驾光临,足以令寒舍蓬荜生辉。”

    刘秋忙与顾荣客套一番,又把王敦介绍给大家认识。众人见这新驸马样貌英武、一表人才自然满心喜欢,又知他此次实际是代表王家,故招待格外殷勤。一干人等入府内落座,顾荣又把其他客人介绍给刘秋和王敦,大概也是得知王家有意举荐的消息,这次华亭陆家的陆机、陆云亦有前来。

    刘秋早先在孙秀处闻得二陆大名,便刻意打量了一番,只见这陆机年纪不足三十,身高七尺有余,一副剑眉颇有些英气,席间说起话来声如洪钟,总令人不自觉想起其祖陆逊和其父陆抗这些江东英雄。而其弟陆云身形则较其兄矮小了些,身材纤细白净,说起话来文雅许多,除了身高外看起来反倒更像王衍许多。这时席间已奉上茗粥,顾荣便对王敦道:“驸马,这是江南特有的茶粥,前次刘公子已经试过,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

    王敦将粥碗举到面前先闻了闻,只觉一股清香袭来,试了一口只觉满嘴苦涩,又不好当着众人面吐出来,只好强咽下去。这一口下去,便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用,只吵着似树叶一样难以下咽。顾荣微微一笑,命人换了碗水给王敦,便说道:“此水取自无锡历山,亦是刚才烹煮茗粥之水,驸马可一试。”

    王敦饮了一口,果然甘爽,于是只好笑道:“看来我这北人是饮不来这里的好东西了。”随即放下碗,向顾荣问起这陆氏兄弟来,“此次我与刘公子南来,本是奉了族兄王戎之托代朝廷选拔贤能。久闻江左人杰辈出,今日幸逢得见,不知可否即席作文章诗歌,也好让我等见识一下。”

    顾荣似乎早知道王敦有此一说,于是望向陆氏兄弟说道:“士衡、士龙,驸马爷的考题来了,现下我等就看你们二人了。”

    谁知道这边陆云用他纤细的嗓音向其兄抱拳道:“有兄台在,弟就不献丑了。”

    陆机哈哈一笑,缓缓举起手中青瓷茶碗,便已有文章,“臣闻任重于力,才尽则困;用广其器,应博则凶。是以物胜权而衡殆,行过镜则照穷。故明主程才以效业,贞臣底力而辞丰。”

    刘秋听罢,举起茶碗赞道:“士衡才思敏捷,声音铿锵,字字珠玑,在下拜服。”

    陆机吟罢,又饮了碗中之茶,便对陆云说道:“你我兄弟赋闲已久,今天这样的机会贤弟怎好偷懒,为兄已作榜样,弟可作诗一篇方不负驸马千里南来之邀。”

    陆云与其兄对视一笑,便缓缓吟道:“鸣鹤在阴,戢其左翼。肃雍和鸣,在川之域。假乐君子,祚尔明德。思乐重虚,归于其极。嗟我怀人,惟馨黍稷。”

    这次倒轮到王敦叫好了,要知道席间片刻即能做出如此诗赋远非常人所能及,于是叹道:“陆家兄弟果如伏波将军所言,诗赋辞藻华丽,对仗工整,江左之才无出其右,在下今天有幸得以领教。”

    这边说着,顾荣已命人撤去各席茶盏,摆上宴席。席间除了历山的黄酒,还有都是江南各色菜肴,莼菜羹、拌藕丁、蒸鲈鱼还有熟制的米糕俱是南方特色之物,为免王敦吃不惯还另上了米酒和蒸好的猪肉。顾荣于是又唤出歌伎,抚琴弄笛很是惬意,这伎人又为南方女子,姿色甚是清丽,席间众人于是目不转睛,全盯在这几人身上。顾荣见状,便对陆机说道:“现在大家兴致正高,士衡可否再作一篇,为众人贺,也不辜负朝廷远道而来的贵客。”

    王敦亦在一旁附和道:“孔圣人云,余音绕梁可三月不知肉味,刚闻先生文章,这席间的肉味亦失色不少呢,还请不吝再作一篇。”

    陆机略为沉吟,于是又道:“臣闻鉴之积也无厚,而照有重渊之深;目之察也有畔,而视周天嚷之际。何则?应事以精不以形,造物以神不以器。是以万邦凯乐,非悦钟鼓之娱;天下归仁,非感玉帛之惠。”

    王敦听罢,说道:“先生之见高远,对天下之事很有真知灼见,若圣上闻之必如获至宝,吾愿在族兄面前为先生进言,必不使公埋没在这江左之地。”

    刘秋听罢,心想陆家兄弟怎能撇下陆云而让陆机独往,于是便道:“适才闻士龙以鸣鹤为诗,甚妙。不知可否以此为题,再做一首?”

    陆云听罢,思索片刻,便道:“鸣鹤在阴,载好其声。渐陆仪羽,遵渚回泾。假乐君子,祚之笃生。德耀有穆,如瑶如琼。视流濯发,灭景遗缨。安得风云,雨尔北冥。嗟我怀人,惟用伤情。”

    言罢,席中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王敦亦击节叹道:“‘安得风云,雨尔北冥。’我必使君得以在洛都起雨!”

    顾荣这边顿时心领神会,对陆氏兄弟道:“驸马既对二位公子青眼有加,你兄弟倒应该敬驸马一杯。”

    于是,陆机陆云兄弟二人纷纷起身竟相向王敦敬酒,一轮完毕,二人又轮番向刘秋敬酒。几轮下来陆家兄弟不胜酒力,都伏在案上昏睡不起。顾荣于是一边命仆人把兄弟拉到偏厅喂醒酒汤,一边又命几名歌伎扶刘王二人到安排好的别院休息。

    前一晚众人喝得尽兴,刘秋第二天日上三竿方才起身。到了客厅,顾荣和陆氏兄弟正在喝茗粥,看来王敦昨夜宿醉还尚未起床。只见陆云问顾荣道:“顾公觉得当今谁的文章可称奇绝?”

    顾荣略思片刻,说道:“以吾拙见,今世文章当以左思的《三都赋》最为著名,且不说因其这三篇文章导致洛阳纸贵,更让同样在写魏蜀吴三都赋的令兄看过后烧掉了手稿,以士衡之才能做到这一地步的想来也只有左思了。”

    这时一旁陆机却道:“顾公非也,《三都赋》确实乃不可多得的上乘佳作,也能够一时名满京城,但左思佳作尚少,此外多少还出于其妹嫁作皇妃之功,若论文章功力我倒觉得另有一人可让左太冲望尘莫及。”

    这时刘秋一旁接道:“士衡所说的可是荥阳潘安否?”

    陆机抬头一看是刘秋,于是施礼道:“正是。其年青时所作《籍田赋》即一鸣惊人,既有‘袭春服之萋萋兮,接游车之辚辚。微风生于轻幰兮,纤埃起于朱轮。’这样的华美辞藻,也有‘高以下为基,民以食为天。正其末者端其本,善其後者慎其先。’这样发人深省的词句。不过他年青时为一代美男,倾倒无数妇人,以致他驾车走在当街之上连老妇人都要往他车里扔水果,每次都要载满满一车路上爱慕之人投掷的水果回家,才有掷果盈车这样的美谈。”

    这时一旁陆云又说道:“只是其仕途不顺,如今人已中年仍屡屡碰壁,所以其后才作《秋兴赋》,其中语句甚是悲凉,‘感冬索而春敷兮,嗟夏茂而秋落。虽末士之荣悴兮,伊人情之美恶。’”

    一旁顾荣叹道:“‘临川感流以叹逝兮,登山怀远而悼近。彼四感之疚心兮,遭一涂而难忍。’仕途久不顺畅,只是不知道他是否还是当初那个青年才俊,保存着当县令时‘河阳一县花’那样的心境。”

    顾荣说罢,众人一时默然,只听门外一人朗声道:“依我看,潘安虽有才情,但亦失之于用情过多过滥,这样一旦失势便易因心境不佳而不能自已,久而久之则可能性情大变而误入歧途。”

    众人转过头来一看,正是刚刚起床的王敦,只见他一边进来一边正扣着衣服。王敦随后话锋一转,“士衡之才并不在潘安之下,若能善加利用定能超越这桃花县令。”

    众人于是邀王敦一同入席,陆机从旁道:“刚才驸马提到才情,窃以为若论及此,非汝兄濬冲莫属。他年少成名,亦早早被嵇康看中成为忘年之交,并与阮籍、山涛齐名成为竹林七贤中最年轻的一员,无论品评古籍还是识人断物都远超常人。当年钟会受晋文帝之命伐蜀,乃兄在其出征前便引用道家的‘为而不恃’断言钟会伐蜀并不难,但保持成功就很难。而后令兄又以武功闻名,从建威将军一路升迁至光禄勋,贵为九卿,可谓文武双全。”

    王敦听罢,欣然道:“濬冲乃是我人生楷模,他虽为我族兄,但年长我三十余岁,我一直把他当作父兄一般尊重呢。”

    说罢王敦露出心驰神往之色,陆云于是又说道:“如今汝家可谓人才辈出,乃兄夷甫亦在军中效力,但其长于清谈,尤擅正史玄学,其人清雅,早为一众士人领袖,文武之长有直追濬冲大人之势呢。”

    王敦于是应道:“士龙所言不虚,夷甫亦长我十岁,其才又为我所折服,故我平日也是父兄待之。在我家这两个长兄面前我是永远抬不起头了,如今不过是侥幸成为驸马,但若论及成就则远远不能和他二人相较。”

    这时顾荣又道:“今早我与陆家兄弟已商议妥当,后面由他二人与驸马一同北上赴洛,不知驸马觉得妥当否?”

    王敦喝了盏水,缓缓说道:“如此甚好,只是如今伏波将军和我两位族兄在武昌寻到一位远行南海的商人,又与洛阳诸多富户共托他置办了两船货物,正等着我与刘公子一同前去交割押船而还。诸公久居江左,不像我等对江海之事生疏,不知对这水上的贸易可否提供些便利呢?”

    王敦这话一语双关,既可理解成向顾陆二家询问能否在南海的贸易上提供帮助,也可理解成询问能否为这次王敦的押船行动提供帮助。顾荣也听出其中的厉害,只好让仆人上来为大家添水以此拖延时间,随后又命人取了几碟点心给刚起来的王、刘二人充饥,两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确实还没吃早饭,也没客气,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顾荣咪着眼睛看着两人,心中已有了主意,于是便说:“此时虽天色已凉,江水已退,但从此地逆流而上武昌仍有千里,我可助二位在此找艘好船再包一船老练的船工,保得两位此去一帆风顺。”

    顾荣这忙帮得和没帮没什么两样,让王敦听得大为不快,“既如此,敢问我等顺江而下返回洛阳时是否要绕路南来接诸位一道返回呢?”

    顾荣喝了口茶粥,说道:“今早我和陆家兄弟已商量好,我这边家中事务繁杂,这次就只有他兄弟二人一道北上。”

    陆机见二人话风有变,忙圆场道:“我与士龙在此等候驸马和刘公子就是,返程如有不便,我们也可独自北行。”

    这几句所谓不痛不痒的圆场反倒让王敦光火起来,“那就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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