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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在岛上过了一个冬天,好在岛虽偏僻,但靠着从会稽周边数个海港和临海刘家封地不断供应的肉类、果蔬和布匹等物资,岛上依旧衣食无忧。之前陆玄一直刻意从岛外高薪招募了一些厨师、裁缝、大夫和秀才,岛上吃饭穿衣看病和教书样样齐全,真有些人间天堂的感觉了。非要说坏处,大概就是在岛上吹多了海风,刘秋也开始有点象孙筠一样变黑起来。中间还驾着商船和楼船出过几趟远海,终于驶出浑浊的近海,能够一览碧波无垠湛蓝色的海面,甚至还在远处望见结对的海豚和水中喷出高耸的浪花,孙筠告诉他说,只有在这么远的海面才会看到鲸鱼喷出水柱。

    刘秋以前只在辽东何龛处接触过水军,但当时的晋军在水面上只配备楼船,远没有东吴遗留下来的这支水军的船只种类齐全,战术也没有这许多变化。在这里不止可以用楼船上配备的床弩伏击和压制,也可以用走舸和艨艟突袭。走舸是一种船头类似楼船一样前端高高隆起的小船,船上多配桨手和勇士,因行进速度极快,专用来在水面快速突袭并登上敌船短兵接战。艨艟也是一种小船,但船上覆盖牛皮,可以抵御敌方箭矢快速突进,更适合在船上放置柴薪等易燃物实施火攻。此外还有形制接近楼船但船下方多置船桨的斗舰,虽然要比楼船小些,但可以更加快速的在水上行动。经过这数月的学习,刘秋已经可以很好的辅助孙筠指挥一些海上行动。也正是在这时,陆玄告诉他们刘玫已经南下到达刘家在会稽的封地,该是一起商量如何合力经营水上航线的时候了。

    早春的海滨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之中,空气中飘荡着丝丝细雨,乡间田野在一片绿意中点缀着片片鹅黄色的菜花,在漂浮着舟楫的江水环绕下更多几分水墨气息。

    鄞县城外陆玄家中这次可算得少有的热闹,除了去年陆玄、贺循、刘秋和孙筠全部到齐外,刘玫也乘着河水解冻从北方赶来,而很少露面的顾荣亦从吴县前来。

    上次出海前,孙筠特意找了裁缝为她和刘秋订做几件用当地特色夹缬工艺染色的绸缎裁剪的衣物,这次也一并穿了出来。因着她偏黑的肤色,故而只选了蓝染的面料。孙筠用的料子以浅浅的靛蓝为底色,饰以少量白色的制成的水墨般纹理的百合纹样,裁成的衫衣窄腰大袖,下身的长裙则垂至脚面,腰间配一件福寿双全的葫芦形黄玉佩。头上这几个月来特意多留了些头发故而还算能够梳出一个双丫鬟发髻,中间用金线扎住,两侧则各别着一枚粉红色琉璃制的樱花花瓣。

    给刘秋裁剪的面料虽然也用了蓝白配色,不过出海前考虑到他的肤色更白些,所以才用了白色为底,上印忍冬纹和云纹的面料,裁成一件大袖衫,又帮他选了一件玉琥悬于腰间,配以早先送的那把‘青冥’颇有一番儒将之风。

    两人穿着这身情侣装一出现在席间,顿时吸引了在座所有人的目光。连顾荣都说道:“现在还没过门就把未来夫婿打理得这么好,我现在倒希望刘公子尽快入赘过来天天任你打扮。”

    对面的陆玄则也调笑道:“筠儿在我身边这十几年来从来都是野孩子一般像是头上长了一蓬野草,如今倒知道留头发,还梳了发髻戴上发饰,让我这作师父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孙筠被师父和干爹接连打趣,脸上又红了起来,不过还是抢白道:“我常年在外为了方便才剪的短发,这次好容易在家里呆的久了方留下些头发,现在不打扮,没多久又要剪掉便没机会梳妆了。”

    贺循听她一说,多少有些心疼,又看看人都已到齐,便说道:“既是这样那便和公子多做几身新衣,也好了了你多年的夙愿。你们两位一个当师父的,一个当干爹的一上来就拿孩子开心,这次大家这么远跑来,我们还是开始正事吧。”

    陆玄看了看顾荣,“现在我们几位就顾公在朝做官,虽然挂了个郎中的虚职还趁着朝中交替的混乱,过年时跑回来躲清闲,但现在朝廷里的情况只能由你来说了。”

    顾荣微微点了点头,“我回来时还在年下,当时皇后已先后设计诛杀太傅杨骏和汝南王司马亮、楚王司马玮,期间又从关中召回赵王司马伦以为亲信。如今京城形势一月数变,所以我便找了个由头跑了回来。”

    陆玄听罢不禁皱起眉来,“京城如此危机四伏,不知两个弟弟士衡和士龙先下安好?”

    顾荣叹了口气,“他两人仍旧不忘名利,四处想方设法结交权贵,去年虽屡屡碰壁却仍到处奔走,前段时间据说终于被太傅杨骏征召为祭酒,如今杨骏已没,赵王得势,他们便又开始逢迎贾后面前新得宠的司马伦了。”

    陆玄听闻也不住的摇头,“他俩要是有顾公这般懂时局、识时务就好了,只是当初我如何劝说,最后也没能阻止他们北上。”

    顾荣看陆玄有些气馁,不禁劝道:“他们虽然追逐名利,但却没做出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来,否则如若透露半点这里的消息,他们也不至于在洛阳被冷落了这许久。”

    顾荣见陆玄默然,知道他难过,只好转移话题道:“听说石崇这段时间看皇后得势便开始极力谄媚贾后的侄子贾谧,很快就成为和赵王司马伦一样的朝中新贵,故而已从之前的南中郎将升任为荆州刺史。”

    刘玫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夏口本属荆州,这么说我们不是要很快面对石崇了吗?可是他若要在水上打劫,荆州离南来至长江货运最繁忙的武昌以东长江水路和邗沟都非常遥远,为何他却独要去荆州呢。”

    陆玄看看刘玫道:“从洛阳到长江不仅可以向东走淮水从江都入江,也可西取汉水由夏口入江,看来石崇已打定主意要与走水路北来长江的商人贸易。石崇在荆州就任有利于撇清荆州以外江州、扬州和徐州水路出现水盗的责任,从前传言他劫商致富都是发生在自己的辖区,即使从为政的角度他也难辞其咎。故而就任荆州刺史反倒更坐实了他想置身事外在其他区域打劫的想法。至于夏口位置虽然重要,但那里向西延伸至洞庭的长江两岸是延绵数百里的云梦大泽,江水常年泛滥侵袭,故而周边的各郡如江夏、长沙、武昌的治所都远离这片水域,也就刘公您花了数年时间能在这里站住脚跟,石崇只是求财罢了,必不会在夏口这样难以生存的地方消耗大量财力和你为敌。”

    一旁的贺循也跟着说道:“这段江路虽有千里,但依我看他们并不会在人烟最稀少的中段抢劫,而是很可能在前后两端,要么在东出武昌几百里的北彭蠡,要么在巢湖入江处的芜湖到建邺的水路。反正这么长的水路两岸并没有多少人烟,更没什么像样的城市,并不怕被官府发现,而且这两段靠着武昌和建邺,巢湖以北还有合肥,补给、转运和销赃都很方便。”

    经几人这番剖析,刘玫刚刚悬起来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不住地从旁点头。一旁的陆玄则说道:“大体就是如此,今春我派几批商船带着少量货物在水路上航行,让石崇新招的水盗们露露头,到时石崇是怎么打算的,我们就一清二楚了。”说罢又看看刘玫,“这次迁徙族人到会稽刘公可否尽力让族人保守秘密?”

    刘玫忙施一礼道:“小的不敢当此称呼,不过定会按您吩咐做到不走漏风声。”

    陆玄点了点头:“如此甚好,但不知为何我却总有些不安的感觉。”

    一旁的孙筠刚才一直在歪着头倾听着几人的看法,这时却忽然道:“师父,您几位既然说石崇可能在武昌以东的水路上劫掠,可如果我们在此地坐等,从传递消息到这里然后我们再出发过去,需要近两月的时间。上次我们从山阳南下,是明确探明他们的哨卡位置以此判明据点所在地,而且当时敌明我暗,我们随时可以逮住机会在水面上施加打击,所以那次时间不成问题。但经过上次的打击,石崇的手下很可能都已人心惶惶,怕是抢完一次短期内难以再抢第二次,以免暴露。我们在此这样远,恐怕只会鞭长莫及。”

    在座众人闻之都默默点头,对席的刘秋这时则说道:“那不如我们现在便去长江,在那里乘商船往来,说不定又会象上次那样在江里遇到劫匪打劫。”

    贺循在旁边摆了摆手,“那段水路有近千里之远,我们在如此长的水路上守株待兔,只怕我们自己的水手都吃不消。”

    最后还是陆玄想到了办法,“我们先前估计石崇上次既在邗沟这段水路吃了大亏会转到武昌到江都的长江水路,现在看来这段水路除了建邺到江都这一带官府把守严密,也就建邺以西到武昌的这段水路有机可乘。这里又分两段,一段是武昌以东彭蠡一带的水路,一段就是更东面巢湖附近那段水路。彭蠡离下游过远但离石崇任职的荆州较近,其中湖沼又多,不便于我们在此处清缴。而巢湖不仅距离下游近了许多,可供隐匿之地也没有彭蠡那样分散,如此我们就推他们一把,让石崇的人去选巢湖落脚。”

    旁边的贺循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想法,方才刘公子说到以船在江面巡逻,不如我们就伪装出几艘官船在彭蠡那一带水路巡游,让他只能避去巢湖。”

    陆玄于是接着说道:“这样安排甚好。只是现下已是春末,此去水路千余里,待我们赶去布置妥当后已经是盛夏洪水泛滥之际,若要等到江水平稳总要接近半年以后了。”

    对面的顾荣这时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给他石崇半年时间,半年后想必他的水盗也已经布置完毕。这次我先回洛阳在朝中打探消息,到时贺循便代替我到吴郡坐镇可好。”

    贺循双手抱拳道:“晚辈依顾公吩咐就是。”

    陆玄见大事已定,就对向下首的孙筠和刘秋道:“彭蠡这段我们只要派些老练的船工就好,巢湖那里我看还是筠儿和秋儿一道同去,正好我们那两艘改装的战船也已竣工,这次可以派上用场。吴县有条西去长江的运河名为中江,在长江的出口正好就在芜湖,北渡长江就是去往巢湖的濡须水了,到时我会在那里安排船只接应你们。”说完又对刘玫道:“刘公,到时劳烦您从夏口派一两艘船和一些好点的水手与船工到武昌,我会派乌头带人到那里与你的人汇合,一同东去彭泽。”

    刘秋心想,果然还是南人更熟悉这复杂的水路。中江水流平稳,由此西去芜湖不仅要比长江近出许多,而且不必逆江水而上耽误许多功夫。

    刘玫点点头,“我会从刘家族人中选些好手,也会遵从陆公的要求严格保密。”

    孙筠这边却又问道:“那到时如若我们在江面上与贼人相遇是否要主动出手?”

    陆玄低头沉思片刻,“此次如果石崇真的敢在江上再次横行,必须要给予沉重打击,让他数年内不敢再南下胡作非为,所以这次我们必须斩草除根。这次我仍旧让八哥和你们同去,到达之后让他先带些兄弟伪装成渔民北出濡须打探,看看他们是否已经把老巢安在那里。同时我也会让其他水路的兄弟加强打探,以防万一。眼下我手头还有些事情,筠儿和秋儿可先行西去,我随后会到芜湖与你们汇合。”

    由于刘玫这次需要准备的时间最长,要赶着回到两千里外的夏口,故此第二天便匆匆踏上西去的路程,陆玄这边也忙着派人上岛通知乌头尽快西去武昌等候与刘玫派去的人会面。顾荣知道陆玄牵挂在洛阳两个弟弟的安危,也就没多停留,很快北上京城。贺循和陆玄虽然不急着赶路,不过眼看已是暮春时节,再过段时间夏季风将起,也忙着指挥驳船向岛上集中,把货物装上南去广州的大船。只剩下孙筠和刘秋两人留在家中,想着即将的芜湖之行虽然时间尚早,但长江入夏后随时可能出现洪水,到时在江上行船会变得困难异常,于是就八哥从岛上带来那两艘改装过的战船和几艘小船,一路渡海北去江口。

    淝水发源自寿春一带,随后分为二支,一支向西北注入淮水,另一只则向东南流经名城合肥后继续向南注入巢湖。湖东西两岸之间有大片陆地深入湖内,形似鸟巢,故而得名。东岸濡须口夹在两山之间,出此经濡须水注入长江。三国时代巢湖长期作为魏吴对峙前线,两国围绕两岸的军事要地进行过多轮争夺。西岸以北的合肥依山傍水坐靠平原,更利于曹魏骑兵发挥,使吴军难以上岸;而东岸的濡须口背靠长江又可入巢湖周旋,有利于东吴水军发挥,故魏军亦多次在此折戟。曹操虽以数十万大军两次从此南下,但终其一生都未南出濡须口;孙权带兵十万,亦被张辽以七千军力在巢湖北岸合肥城下的逍遥津大破。之后不到十年,曹丕称帝,曹仁以数万大军又被吴军在濡须以数千兵力打败,以致一个月后曹仁含恨去世。约三十年后司马师命其弟司马昭为都督起十五万大军南下,被吴军再次以数千之众在濡须大败,以致司马昭被剥侯爵。

    孙筠等人抵达芜湖时日子还早,于是便派人乘舟西去武昌联络乌头和刘玫,以便后面配合,另一面又将大船泊靠在中江之中,自己则和刘秋、八哥等人驾着渔船向北驶入濡须水查看地形。

    自从离开会稽,孙筠便又剪去留了许久的头发,恢复到原来野孩子的状态,这次又找了些淤泥涂在脸上,头上缠了根破布带子,上面戴着一顶有些破烂的斗笠,配上略略发黑的肤色,更象每日在江上讨生活的渔民。

    四人乘着两艘渔船在宽阔的水面上贴着芦苇行了两日,方才到达濡须山和七宝山之间的濡须口。在水上漂了两日,几人想着绕到山后找处地方宿营再做打算。这时天色已晚,几人在水边找了一处水流较缓的地方靠岸。这里已近山脚,向前望去便能看见郁郁的山林,不远处甚至还能看到当年东吴在此建立的邬寨残迹,残存的寨墙上还耸立着几个孤零零的望楼。四个人用手势简单交换了意见,决定今晚就在此过夜,但为了谨慎起见仍旧分成两组隐蔽在芦苇中向邬寨摸去看看周围情况。

    向前行了百步,八哥那边传来几声布谷鸟叫,孙筠知道这是警告,想来是那边发现了什么,于是在草丛中稳住身形向前方张望。

    傍晚时分天黑得很快,虽然还有些天光,但已能发觉前面寨中有点点隐约的篝火。刘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暗赞八哥做事机警,前方不知是敌是友,贸然闯过去若惊动敌人可就大事不好了。孙筠于是回了两声黄鹂叫声,便拉着刘秋向那堆篝火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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