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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慕容廆,刘秋又找他询问,单于也只是说先前虽然曾常派马升在洛阳,可是自从慕容荀和马升一道返回辽东,洛阳的线人也就跟着撤了回来,现在中原的消息全靠孙筠和孙川带来的消息,刘秋听了虽然起疑但也无可奈何。

    离返程还有些日子,刘秋心里装着事情,每日茶饭不思。翾风怕他憋出病来,找了两匹马拉着他在襄平城中闲逛。多年不来,襄平倒是比从前热闹许多,街边不仅酒肆林立,也如洛阳般有很多歌舞伎在街边表演揽客。可是刘秋哪里有心思去看这些,只是信马由缰在街上乱转。一来二去转到西门,刘秋也就随着出城的人群走去,翾风劝他还是不要出城,可是听着城外飘来的钟声,刘秋还是想出去看看。

    和洛阳差不多,襄平西门出去不远也有一座佛寺,刘秋虽在洛阳经过几次白马寺但从来没进去过。走到近处但见寺门上写着“广佑寺”的匾额,两人把马拴在门口,一同进了庙门。

    寺院并不大,只有二进的大殿,里面寥寥几名香客,只有些胡僧出入。刘秋学着别人也在正殿里上了柱香又拜了几拜,出来后无所事事,拉着翾风在侧面的园子里闲逛。里面很静也没有人,只有周围飘来花草的香气。刘秋心情好些,牵着翾风紧走几步,在园中散起步来。还没走出多远,忽然身边的树丛中传来几句叫嚷,刘秋心中厌恶,循声看去原来是有人下棋,再仔细看竟然是王五仁和孙一机在下六博。

    孙一机抬眼看见刘秋就摆手让他不要作声,王五仁则在旁嚷道:“不要吵,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只要我在第五到第九步之间吃掉一个子这盘棋就有九成胜算。”

    孙一机不服气地嚷道:“我警告你不要小看我,在洛阳我开始下棋时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刘秋正想转身离开却被王五仁拉住,“公子别走,且看我如何拿下他。”

    刘秋和夫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好在没多久王五仁就拿下棋局,对面的孙一机则叹气道:“我刚才这是在下的什么。”

    刘秋没好气的对他们俩说道:“大白天跑佛寺里下棋,可真有你们的。”

    没想到王五仁反倒埋怨他道:“我还想问你呢,我们跑这么老远都能被你找到,不是又要找我们吃饭吧。”

    刘秋想起几天前那间饭馆,气更不打一处来,“王老板家的牛肉我就不吃了,账上还挂着些钱,二位拿去吃便是。”

    小眼睛孙一机则说道:“怎么,嫌我们家的牛肉不好?那可以尝尝我们家的鱼干啊。再说我们也没白收你饭钱,若不是我们消息这么灵通公子怎么会知道陆机兄弟和司马伦的事情。”

    说着从身后掏出水囊和铁制的茶碗倒了些给刘秋,“公子想必口渴了,喝盏水解解渴。”

    刘秋看着里面像是茶叶,喝了一口果然是茶汤,就将茶碗递到孙一机面前问道:“茶叶本是江东所出,先生如何在辽东能有此物?”

    孙一机大嘴一撇,小眼睛也瞪大了几分,“看来公子是不知道我会稽孙一机的名号,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崇拜隔壁吴郡的陆家兄弟。唉,看你也是喝过茶粥的,这些茶都是早年从南方带来,一点点省着喝如今也所剩不多,便宜你了。”

    旁边的王伍仁见状自然又不服气,“茶叶有什么了不起,我益州王五仁老家也产茶。只是我们这两次见公子都闷闷不乐,若有什么难处可如实相告,说出来或许我们可以为你分担些。”

    刘秋本不想和他们讲家中之事,可是心中实在苦闷,见着两个活宝反倒放下些戒备,踌躇一番后才说道:“不瞒二位,家父便是上次我向二位问过的山阳公刘瑾,先前提到的陈留王曹奂、陆机、陆云乃至驸马王敦都是我好友,论起来和刚死的孙秀也算认识。家长拙荊孙氏常年在海上忙于生意,在下身边只有这位夫人陪伴,长年身在辽东南面孤寂,故而对家中亲友总有些牵挂。”

    两个文书哪里见过认识这么多权贵的任务,孙一机立时惊得把茶杯放在一旁,“天呐,您是山阳公的公子,还和那么多大人物都认识,那你还愁什么,要我早就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了。”

    王五仁也把一双环眼瞪得如铃铛般大,“我曾在校尉那里听闻过海上往平州贩运最多的就是孙氏,难道她就是你家夫人?那你家中还不得有几座金山,小人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公子既不缺钱也不缺权,那还发什么愁,我们这些小人物整天如此艰难也不过就是谋些微薄的收入方才勉强度日。我和孙兄虽然兼职开了家酒肆,但上次能吃到这么丰盛的肉食还是新年,你走后剩下的那些肉全被我们搬回家里给妻小开荤,公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刘秋家中虽比不上石崇、王敦那般殷实或者显赫,到底还不是普通百姓能够比的,虽然平日也能体会他们的不易,可是像这样听着他们当面述说倒还是头一次,“鄙人家中虽有些积蓄,但总不如家人重要。老父年已六旬,他只我一个儿子却不能膝前尽孝。”

    孙一机叹了口气,“人和人就是没办法相较,公子不知父亲消息就难过成这样,可你妻儿总还无大碍吧,身旁还能有这么漂亮的妾室陪伴,居然还不知足。你知道我和王哥这一路从中原逃到辽东光是家人死了多少,别的不说我们现在的妻子都已经是离开洛阳后的第四拨了,有饿死的、病死的还有被兵匪杀了或者抢走的。”

    刘秋没想到他们的命运竟如此凄惨,“那你们就一点都不难过吗?”

    王五仁面带微笑地答道:“再难过日子还不得继续,再说总不能天天哭吧。”

    孙一机也在旁说道:“就是,难过也是过,开心也是过。我们逃到襄平能在校尉府中谋到小吏的位置比寻常人已经不知道幸运了多少,更应该开心才是。”

    刘秋心想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灾难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可是如今中原已如此糜烂,辽东又能坚持多久?二位大概不知州牧和校尉不和已久,难道就不担心将来有祸事发生?”

    孙一机满不在乎的答道:“这我们早就知道了,不过又有什么,我们只是下面的小吏,出再大的事也烧不到我们身上。”

    王五仁也说:“最差最差我们就继续向东逃,反正逃难也逃惯了,大不了出了带方去三韩。我和孙哥这一路别的没干,到是娶了几个异族女人,如今辽东女子我们也算了解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娶几个三韩女子。”

    刘秋听了有些惭愧,不想这些从前自己不大看得上的白丁活得如此艰辛又如此乐观,于是施礼道:“之前是我轻视二位了,没想到如此境遇还能保存此等豁达精神,真令在下钦佩。”

    王五仁一听到表扬精神立刻来了,“唉,我们这些活在底层的小民只希望像公子这样的大人物能够多替我们着想一些,不要一看到抢皇帝有好处就都带兵去争夺让大家跟着遭殃,一看到有匈奴和一些造反的打来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孙一机也说道:“就是,哪怕不能保住全部保住一隅也行啊,像我就觉得我们东夷校尉比皇帝强,起码他保住整个平州安定太平,你看现在城里那么多人全是从中原甚至京城跑来的,以前总说辽东偏远荒蛮,现在倒是都跑来了。对了,公子若是真钦佩我们也不要只是嘴上说说,到我家店里多去几次比什么都强,反正您家的铜钱也多得花不完。”

    刘秋对这样不高的要求确实难以反驳,“这有何难,这几日我和夫人的吃食就在你家店里便是。”

    返回大棘城后,捱到又一个夏天刘秋才见到北来的孙川。这些年海上的磨炼早已让他从当年还有些稚嫩的少年成长为帅气的青年,看着他刘秋仿佛看到当年水上的孙筠,而自己则已经是一个十足的中年隐士了,身旁的故人也只有翾风还保持着花一般的样貌。刘秋把他拉到内室劈头便问道:“川儿常搭船去中原,不像我一直在关外,不知现在天下形势如何了?”

    孙川随口答道:“回姑父,如今中原几个王爷争相起兵、此起彼伏,如今是东海王司马越占了上风。”

    “还有呢?”

    孙川有些意外,不过还是答道:“司马越引鲜卑兵攻入长安,进城后乱兵在城中大概杀了几万人。”

    “还有呢?”

    孙川不知道姑父今天怎么了,连平时每每帮他说翾风都只是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只好答道:“去冬皇帝于洛阳驾崩,有传言说是被东海王毒死的,现在是其弟司马炽继承了皇位。姑姑也让我带话给姑父,当今天下大变,让您长居辽东才是稳妥之计。”

    “还有吗?!”

    孙川有些不敢看刘秋,只好望向一旁的翾风,“三年前司徒王戎随皇帝与张方的军队交战,乱军中奔向郏县,两年前已在那里去世了。现今王衍已升任司空,大概是为了留出后路,他将亲弟王澄调到荆州任刺史,又任族弟王敦为广武将军,调到青州作刺史。不过听说王将军现在离青州不远的下邳琅琊王那里,司马睿现在替东海王司马越守着他的老家,王导也在琅琊王帐下任司马。”

    刘秋的眼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我在问你我的家人怎样了!”

    孙川的脸有些惨白,“泮儿已经能在院子里跑了,被姑姑养在会稽贺彦先家中,刘玫也在那边。”

    刘秋抄起几上的水盏啪的摔在地上,“我问你山阳公如今安好,为何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孙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侄儿不知。”

    刘秋听了愈发怒不可遏,“你姑姑和你经年在外面跑,连皇帝因何驾崩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居然没有家父的消息!”

    孙川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姑父非要问起,看了这封信便知。”

    刘秋展信一看,居然是张帛书,上面寥寥数语是刘瑾的亲笔,“勿念、勿问,不归即孝”。

    孙川这边又道:“当年送走姑父和姑姑后山阳公便将此信交我,让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您回山阳,说以您的身体养在辽东避世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后来姑姑知道也觉得如此甚好,便刻意瞒了这些年。”

    翾风静静地俯下身去将地上破碎的陶瓷片一一拣起。刘秋叹了口气,心中平复许多,“陆机、陆云兄弟遇难也是刻意没有告诉我的吧。”

    孙川点点头,“姑姑知您遇事生急便呕血,于是连这些事也不让我与您讲。”

    “还有哪些人不在了?”

    孙川想了想,“几年前族叔孙秀和陈留王曹奂都故去了。”

    “陈留王的两个公子呢?”

    “世子曹过和赵王司马伦的部下孙秀过往密切,后来和他们一道被杀,二公子曹迁自那以后则不知下落。”

    想着当年曹奂将两个公子托付给自己,如今却一个都不在了,刘秋有些难过,“如今看来到底是辜负了王爷的嘱托,两个公子一个都没保住。”

    孙川这时又要说话,不想翾风突然从旁高声斥责道:“住嘴!难道你想让老爷发病吗?”

    说着便取出丹药给刘秋服下,屋内一时默然。过了好一会,刘秋才说道:“下邳在淮水一带,西去不远就是彭城所在,东南即是淮阴,由此沿邗沟南去可达吴地。依托下邳西可窥探中原甚至进抵洛阳,南可退避江东偏安一隅,王导当真会选地方。既如此,我想就此和翾风乘船南下,见过他们后再南下吴地,川儿以为如何?”

    孙川有些犹豫,刘秋便轻声道:“如今大棘城南出的海路已经打通,平郭的商栈也运行正常,至于东夷校尉府单于也把关系打点得不错。我出塞七年,该做的都已做到,再继续养在此地毫无意义。现在国事颓废,我总该南下,看能做些什么方好。”

    孙川吞吞吐吐半天依旧下不了决心,刘秋只好耐着性子说道:“如今初夏,季风正盛,我们南行很快就能到下邳,到时我和翾风暂且留在琅琊王那里,你去江东再问你姑姑也来得及。”

    孙川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这边刘秋便向单于辞行,收拾好行囊和翾风、孙川一道出海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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