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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维尔福夫妇回到居处,得知基督山伯爵来访,现在正在客厅里等他们;德·维尔福夫人情绪过于激动,不便马上见客,就回卧室去休息,检察官先生比较能自制,所以径直去了客厅。

    但是,德·维尔福先生虽说控制情绪的功夫十分到家,控制脸部表情的本领也十分不错,还是没能把额头的愁云完全驱散,以致笑容可掬的伯爵一见面就看出了他神情忧郁、心事重重。

    “啊!我的天主!”寒暄过后,基督山说道,“您这是怎么啦,德·维尔福先生?莫非是我来得不凑巧,您正好在起草一份有些棘手的起诉书?”

    维尔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

    “不是,伯爵先生,”他说,“这会儿只有我才是受害者。败诉的是我,胜诉的是意外、迂执和癫狂。”

    “您想说什么?”基督山带着故弄玄虚的关切问道。“您真的遇到了什么严重的不幸?”

    “噢,伯爵先生,”维尔福苦笑着说,“我只不过损失了一笔钱而已——不值一提的事。”

    “不错,”基督山说,“像您这样家境富裕,明智博达的人,损失一点钱是无关痛痒的。”

    “使我烦恼的倒不全是因为金钱的损失,”维尔福说,“尽管,说起来,九十万法郎倒也是很值得遗憾一下的,但我更恼恨的是这种命运、机遇,或不论您怎样称之为的那种力量,它破坏了我的希望和我的财产,而且也许还会摧毁我孩子的前途,而这一切都是由一个陷入第二次儿童时期的老人所造成的。”

    “噢!我的上帝啊!您说些什么呀!”伯爵叫了起来,“您刚才说九十万法郎?说真话,正像您所说的,这样一笔数值得遗憾,就是一位哲学家也会懊丧的。是谁给您造成的这件伤心事?”

    “家父,我已经跟您谈起过他了。”

    “诺瓦蒂埃先生!我好像记得您告诉我说,他已经全身瘫痪,已全身都不能动了?”

    “是的,他的确是已全身不能动,也不能说话,但是,您知道,他还有思想和意志。我刚离开他不到五分钟,他现在正忙着在两位公证人面前立他的遗嘱呢。”

    “要做到这一点,他不是一定得说话吗?”

    “他有更好的办法——他可以使人家懂得他的意思。”

    “那怎么可能呢?”

    “用他的那双眼睛。您也看得出,那双眼睛还是很有生气的,甚至仍有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力量。”

    “亲爱的,”维尔福夫人这时刚刚走进来,就说,“也许您把灾祸太夸大了吧。”

    “早上好,夫人!”伯爵鞠躬说道。

    维尔福夫人以最殷勤的微笑接受了他的敬意。

    “维尔福先生所说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呀!”基督山问道,“能倒霉得那样令人不可理解?……”

    “您说对了,令人不可理解!”检察官耸耸肩膀说,“老头子一时心血来潮。”

    “这个决定就没有办法挽回啦?”

    “有办法,”维尔福夫人说,“这还得取决于我丈夫。这份遗嘱对瓦朗蒂娜是不利的,但可以改回来有利于她呀。”

    伯爵觉察到维尔福夫妇已开始在转弯抹角的说话了,就显示出一副对他们的谈话并不注意的样子,假装在看爱德华,而爱德华此时正在恶作剧地把一些墨水倒进鸟的水槽里。

    “亲爱的,”维尔福对他妻子说道,“您知道,我一向不习惯在家里玩弄家长特权,我也从不认为天命可以由我点一点头就能决定了的。可是,在我的家里,我的意愿必须受到尊重,我酝酿了这么多年的一个计划,不应该毁在一个老人的愚蠢和一个孩子的怪念头里。埃皮奈男爵是我的朋友,这您知道,跟他儿子结亲,那最是门当户对的了。”

    “您说,”维尔福夫人说,“她同意她爷爷的做法吗?……事实上……她一直反对这门亲事,刚才我们见到和听到的那一切,要是他们之间串通好的一出戏,那我才不感到奇怪呢。”

    “夫人,”维尔福说,“相信我,我不会在一笔九十万法郎的财产上就这样善罢甘休的。”

    “可她甚至连放弃世界都舍得呀,一年前,她不是自己提出要进修道院的吗?”

    “不管怎样,”维尔福说,“一定要促成这门亲事,我主意已定。”

    “不顾您父亲的反对吗?”维尔福夫人挑选了一个新的进攻点,说道,“那是后果很严重的事呀!”

    基督山假装并没在听他们的谈话,但实际上却字字都听进了耳朵里。

    “夫人,”维尔福接着说,“可以说我一向尊重父亲,因为在我身上既有天性的血统情感,又汇集了他道德高尚的良知;因为一位父亲在两种名义上永远是神圣的,其一是生育了我们,其二是教养了我们。但是今天我必须承认我已无法信任他的智力,因为这位老人居然就为了无法忘怀他对一位父亲的旧恨,而迁怒于他的儿子;因此,倘若我再依从他的任性而行事,那就太可笑了。我对诺瓦蒂埃先生仍然保持最崇高的敬意;我将毫无怨言地承受他在经济上给予我的惩罚;但是我的决心是不可动摇的,人们是会辨明究竟哪一方合情合理的。因此,我一定要将女儿嫁给弗朗兹·德·埃皮奈男爵,因为这桩婚事在我看来既合适又光彩。总而言之,我喜欢谁就把我女儿嫁给谁。”

    “什么!”伯爵说道,在讲这番话的过程中,维尔福常常把目光投向他,以求得他的赞许。“什么!您说诺瓦蒂埃先生不立维尔福小姐做他的继承人,就是因为她要嫁给弗朗兹·埃皮奈男爵吗?”

    “是的,先生,就是为这个原因。”维尔福耸耸肩说道。

    “至少表面上是这个原因。”维尔福夫人说。

    “是真正的原因,夫人,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了解我父亲的为人。”

    “这就不可思议了,”那年轻的夫人说,“但我倒很想知道,埃皮奈先生有什么不好,竟会使您父亲讨厌他?”

    “我想我认识弗朗兹·埃皮奈男爵先生,”伯爵说,“他不是由查理王十世封为埃皮奈男爵的盖斯内尔将军的儿子吗?”

    “正是他。”维尔福说道。

    “那我想这一定是位风流倜傥的青年了。”

    “所以我才肯定那只是个借口,”维尔福夫人说,“所有老东西都是他们自己感情的暴君,诺瓦蒂埃先生是不愿意他孙女儿结婚的。”

    “不过,”基督山问道,“你们是否了解这种仇恨的原因?”

    “啊,真是!谁知道呢?”

    “也许那是某种政治上的分歧造成的吧?”

    “家父和埃皮奈男爵都是大风暴时代的人物,但我对于那个时代只见识了最后几天。”维尔福说道。

    “令尊不是一个波拿巴分子吗?”基督山问,“我好像记得您这样对我说过。”

    “家父是十足的雅各宾派,”维尔福说得激动起来,不觉越出了审慎的界限,“拿破仑披在他肩头的参议员长袍,只是让他老人家看上去变了模样,可他实际上丝毫没变。他搞密谋,并不是为了皇帝,而是为了反对波旁王室;因为家父有个很了不起的特点,就是从不为不切实际的乌托邦理想去卖命,而只为那些可能实现的目标去奋斗,为了促成这个可能实现的目标,他随时用山岳派的从不退缩的准则来要求自己。”

    “嗯,”基督山说,“我也有同感,诺瓦蒂埃和埃皮奈先生的个人恩怨是出于政治原因。埃皮奈将军虽曾在拿破仑手下干过,但他不是仍保存着保王党人的思想吗?尽管大家认为他是忠于皇帝的,但他不是有一天晚上在离开波拿巴分子集会的时候被人暗杀了吗?”

    “维尔福带着一种近乎恐怖的表情望着伯爵。”

    “怎么,是我弄错了吗?”基督山问。

    “不,先生,事实正如您所说的,”维尔福夫人说道,“维尔福先生正是为了防止死灰复燃,才想到要用爱的纽带把这两个冤家对头的孩子联合在一起的。”

    “这真是个崇高仁慈的念头,”基督山说,“全世界的人都应该赞美这种思想。瓦朗蒂娜·维尔福小姐成为弗朗兹·埃皮蓬纳夫人实在是一件可喜的事情。”

    维尔福不寒而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基督山,似乎想在他的心底搜索出他刚才讲的一番话究竟何意。

    可是,伯爵嘴角上流露的依旧是最和颜悦色的正常微笑。尽管检察官能入木三分,但这一次还是一样连表皮都没有穿透。

    “瓦朗蒂娜失去了她祖父的遗产,虽然这事严重,”维尔福说,“但我并不认为那桩婚事会因此而受挫。我不相信埃皮奈先生会计较这点金钱上的损失。那笔钱是牺牲了,可我将恪守自己的诺言,他将来就会知道,我这个人也许比那笔钱更有价值一些。而且,他知道瓦朗蒂娜有了她母亲留下的那份财产本来已很富有了。她的外祖父母圣·梅朗先生和夫人又很钟爱她,他们的财产将来十拿九稳地也是由她来继承的。”

    “瓦朗蒂娜这样爱护诺瓦蒂埃先生,其实她的外祖父母倒也应该值得这样爱护,”维尔福夫人说,“他们一个月之内就要到巴黎来了。瓦朗蒂娜在经过了这番羞辱之后,实在犯不上再继续把她自己当半个死人似的和诺瓦蒂埃先生捆在一起了。”

    伯爵听了这番自私心受伤和野心失败的话,感到很满意。

    “可依我看,”他说,“在讲下面这几句话以前,我必须先请求您的原谅——假如诺瓦蒂埃先生是因为瓦朗蒂娜小姐要嫁给一个他所厌恶的人的儿子而取消了她的继承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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