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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此,我才在那里等待的。

    “夜晚来临了,我一直等到深夜。我没在那个房间里点灯。当风吹得那些门窗哗啦作响的时候,我发抖了,我随时都准备会在门背后发现一个躲藏着的人。我似乎处处都听到您在我身后的床上呻吟,我不敢回头去看。我的心跳异常的猛烈,以致我竟怕我的伤口会爆裂开来。终于,所有的这些声音都一一沉寂了下去。我知道我没什么可怕的了,没有人会看到或听到我,于是我决定下楼到花园里去。

    “请听我说,埃米娜!我自以为我和别人一样的勇敢,可是一旦我从上身口袋里掏出那把我俩无比珍惜的,您一直挂在一只金戒指上的那把下楼梯的小钥匙,一旦我打开门,一旦我透过窗户,看到一轮苍白的月亮在那螺旋形的台阶上,投下一条宛如一个幽灵似的长长的白色光带时,我就贴着墙,几乎失声叫出来。我似乎觉得我快疯了。

    “但我终于控制住了自己激动的情绪。我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梯,我唯一无法克服的就是我的双腿不停地在发抖。我紧紧地抓住了栏杆,只要我一松手,就会摔下去。我走到下面门口。在这扇门外,有一把铲子靠在墙上,我拿了它向树丛走去。我带着一盏遮光灯笼。到了草坪中央,我把它点了起来,然后继续向前走。

    “当时是十一月底。花园里已毫无生气,树木只剩了一些长条枝子,石子路上的枯叶在我的脚下索索作响。

    我害怕极了,当我走近树丛的时候,我甚至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把手枪来给自己壮胆。我好像觉得时时都能在树枝丛中看到那个科西嘉人的影子。

    “我提着遮光灯在树丛里照来照去;那里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我又向四下里看了一遍,确信只有我一个人在那儿;夜色中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只有一只猫头鹰的凄厉叫声偶尔打破这寂静,像是在召唤黑夜里的鬼魂似的。

    “我把提灯挂在一根树杈上,我记得一年前我就是在这个地方掘的坑。过了一个夏天,草已经长得很茂密,秋天到了也没人去除草。不过,有一块草长得比较稀疏的地方,吸引了我的注意;显然我就是在这地方掘的土。我马上动手干起来。

    “一年多来,我久久期盼的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

    “所以,我心中充满了希望,我使劲地挖着。我多么细心地察看着每一束细草,总以为我的铲子会碰到某种东西。但是没有,我什么也没找到,虽然我所掘的洞比以前大了两倍。我以为自己弄错了地点。我转回身来,望着树丛,极力回忆当时的各种情形。一阵尖厉的冷风呼啸着穿过无叶的树枝,汗从我的额头上冒了出来。我记得被刺的时候我正在往洞里填泥土。我一面踩,一面扶着一棵假乌木树。我的身后有一块供散步时休息用的假山石。在倒下去的时候,我的手松开了树,曾碰到了那块冰凉的石头。而现在,我右边仍是乌木树,身后仍旧是那块石头。我像上次那样原地倒下去,起身后重新开始挖,把坑挖得大大的,可是依旧什么也没挖到!什么也没有!那只箱子不见了!”

    “那只箱子不见了!”唐格拉尔夫人低声惊叫道,吓得呼吸几乎都停止了。

    “别以为这样一次就算完了,”维尔福继续说,“不,我把整个树丛都搜索了一遍。我想,那个刺客看到这只箱子,或许以为那是一箱宝物,想把它偷走。在发觉了真相以后,就另外掘了一个洞把它埋了起来,但树丛里什么也没有。于是我突然想到,他不会这样小心,只是把它抛在一个角落里去了。如果是这样,我必须等到天亮以后才能去找。于是我又回到了房间里去等候。”

    “天哪!”

    “天亮的时候,我又下去了。我首先去看了一下那个树丛。希望能找到一些在黑暗中疏忽过去的痕迹。我挖了一片二十尺见方、两尺多深的地面。一个工人一天都干不完的工作,我在一小时内就完成了。但我什么也没找到——绝对什么也没有。

    “于是我就根据那个人可能扔在什么角落的推断开始寻找我的箱子。要真是这样的话,它应该被扔在通往房子后门的小路上;但这一次心的搜查和第一次一样徒劳。我带着一颗悬吊的心又回到树丛里,可是我对这树丛不抱任何希望了。”

    “噢,”唐格拉尔夫人大声说道,“这已足以使您发疯了!”

    “我当时也曾这样希望,”维尔福说,“但我并不那么走运。总之,当我的精力恢复过来的时候,我就说:‘那人为什么要把死尸偷走呢?’”

    “您曾说,”唐格拉尔夫人答道,“他需要把他当做一种证据,不是吗?”

    “啊!不,夫人,不大可能是这样,人们不会把一具尸体保留一整年。他拿给某位法官看一下,这就是作了证。但所有这一切还没有进展到那个地步。”

    “那么又怎么样了呢?”埃米娜浑身索索地发着抖问道。

    “我们要遇到一件更可怕、更致命、更令人惊慌的事情了!那孩子当初也许还活着,是那个刺客救了他!”

    唐格拉尔夫人发出一声尖锐的喊叫,抓住了维尔福的双手。“我的孩子是活着的!”她说,“您活埋了我的孩子,先生!您没有确定我的孩子是否真的死了,就把他埋了!啊……”

    唐格拉尔夫人这时已经站了起来,带着一种近乎威胁的表情挺立在检察官前面,检察官的双手依旧被握在她那软弱的手掌里。

    “我怎么知道呢?我只是这样猜想,我也可以猜想别的情形。”维尔福回答,眼睛呆瞪瞪的,说明那强有力的头脑已到了绝望和疯狂的边缘了。

    “啊,我的孩子,我那可怜的孩子!”男爵夫人大声说道。

    她又一下子倒在椅子里,用手帕捂着嘴啜泣起来。

    维尔福恢复了神志,他懂得,要想驱散这场由母爱在他头上聚敛起来的风暴,必须尽快地让唐格拉尔夫人也能感受到自己感受的这种恐惧。

    “那么您就要懂得,如果事情是这样,”他说着站起身,走近男爵夫人身边低声说,“那我们就完了:这个孩子活着,而且有人知道他还活着,有人掌握了我们的秘密。可基督山偏偏在我们面前谈起他掘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的尸体,那么这个秘密只有他掌握。”

    “天哪!天哪!”唐格拉尔夫人喃喃地说道。

    维尔福声音含糊地呻吟了一声。

    “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呢?”那激动的母亲追问。

    “您不知道我曾经是怎样地找过他!”维尔福紧握着自己的双手回答,“您不知道我在那些无法入睡的长夜里曾怎样地呼唤他!您不知道我是多么渴望自己能富甲王侯,以便从一百万人里去买到一百万个秘密,希望在其中找到我所需要的消息!后来,有一天,当我第一百次拿起那把铲子的时候,我又再三自问,究竟那个科西嘉人把那孩子怎么样了。一个孩子会连累一个亡命者的,或许他觉察到他还活着,就把他抛到河里去了。”

    “嗯,是的,是的!”男爵夫人喊道,“我的孩子肯定在那儿!”

    “我急忙赶到了医院,深知那天晚上,即九月二十日的晚上,的确曾有人送了一个孩子到那儿,他是裹在一张特意对半撕开的麻纱餐巾里送去的,在那一半餐巾上,有半个男爵的纹章和一个H字。”

    “对呀!”唐格拉尔夫人喊道,“我的餐巾上都有这种标记。纳戈奈先生是一个男爵,而我的名字叫埃米娜。感谢上帝!我的孩子没死!”

    “没有,他没死。”

    “您告诉了我这么好的消息,不怕把我乐死吗,先生?他在哪儿?我的孩子在哪儿?”

    维尔福耸了耸肩。

    “我知道吗?”他说,“要是我知道,您想我还会这么原原本本给您从头讲起,就像一个写剧本或写小说的人那么做吗?唉,不!我也不知道。在我去的前六个月,有个女人去认领那个孩子,她随身带着另外半块毛巾。这个女人的认领符合法律手续,所以他们就把孩子给了她。”

    “您应该去探访那个女人,您应该去跟踪追寻她。”

    “您以为我当时在干什么,夫人?我假装说要调查一桩案子,发动了所有最机警的密探和干员去搜索她。他们跟踪她到了夏隆,但到了夏隆以后,就失踪了。”

    “他们没能找到她?”

    “是的,再也没找到。”

    唐格拉尔夫人在听这一番追述的时候,时而叹息,时而流泪,时而惊呼。“这就完了吗?”她说,“您就到那一步为止了吗?”

    “哦!不!”维尔福说,“我从没有停止寻找,从没有停止打听,从没有停止调查。可是,最近两三年来,我有点泄气了。不过今天,我要比任何时候更坚韧、更顽强地重新开始,而且您看到,我会成功的,因为现在已不再是良心在驱使我,而是恐惧在推动我不得不这样做。”

    “但是,”唐格拉尔夫人回答说,“基督山伯爵是不可能知道的,否则他就不会来和我们交往了。”

    “噢,人心难测啊!”维尔福说,“因为人的恶超过了上帝的善。您有没有注意到那人对我们讲话时的那种眼光?”

    “没有。”

    “但您总仔细观察过他吧?”

    “那当然啰。他很古怪,但仅此而已。我注意到一点,就是他放在我们面前那些珍馐美味,他自己一点都不尝一下,他总是吃另外一个碟子里的东西。”

    “是的,是的!”维尔福说,“我也注意到了那一点,假如我当时知道了现在所知道的一切,我就什么都不会吃的,我会以为他想毒死我们。”

    “您知道您猜错了。”

    “对,是这样;可是请相信我,这人准有别的计划。我之所以要见到您,要跟您谈一次,要提醒您防范每个人,尤其要防范他,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告诉我,”维尔福两眼直盯住男爵夫人的脸,神情更加专注地逼视着她问,“您有没有把我俩的关系告诉过任何人?”

    “没有,从来没有。”

    “您懂我的意思吗?”维尔福恳切地说,“当我说别人的时候,请恕我急不择言,我的意思是指世界上的任何人。”

    “是的,是的,很明白,”男爵夫人面红耳赤地说,“从来没有,我向您发誓。”

    “您有没有把白天发生的事在晚上记录下来的那种习惯?您有日记本?”

    “没有,唉!我的生活毫无意义。我希望自己能忘掉它。”

    “您说不说梦话?”

    “我睡觉像个孩子,您不记得了吗?”

    男爵夫人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而维尔福却脸色变白了。

    “不错,”他说话的声音如此之低,低得他们两人几乎都听不到。

    “怎么办?”男爵夫人说。

    “怎么办?我明白我要做的事,”维尔福回答,“从现在起一个星期内,我要知道基督山先生到底是谁,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他为什么要在我们面前谈论他在花园里挖出孩子这件事。”

    维尔福说这些话时的口气,要是伯爵能听见的话,他准得打个寒战。

    然后,维尔福捏住男爵夫人很勉强地伸给他的那只手,恭恭敬敬地把她搀到门口。

    唐格拉尔夫人乘上另一辆出租马车到巷口下车,然后穿过小巷找到等候自己的马车和车夫,那车夫正在车座上安安稳稳地打着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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