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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乱中,团圆最要紧。

    出门的时候,遇到邻居一个叫二牛的混混,没有杀人恶迹,大帅也不动他。见到春三娘这副形容,二牛大大咧咧上前来用手推一把:“吃没吃喝没喝,你还能去哪里做生意?”

    邻居们对春三娘早就起疑心,也同时鄙夷她。

    女人靠这个吃饭,果然容易?

    几天前还有军爷搬来酒肉过了一夜,因为缺少东西,酒食很远都能闻到。让别人嫉恨之余,也眼红入骨。

    春三娘精心打扮好,是给大帅看的。又想自己与大帅认识,身份自然与别人不同。见到二牛混摸一把,气得眼圈都红了,后退躲闪骂道:“你是什么样人,也敢来碰我?我这是去大帅面前,等我告诉大帅处置你!”

    二牛是见过刀头肉板上钉的人,怎么会怕一个小女子几句话,闻言就笑:“大帅要你这样的残花败柳?大帅府里女眷们不少,出来一个丫头也水灵得不比官家小姐差,你拿大帅吓我,我还要笑话哩!”

    哼着十八摸大摇大摆走了。

    对着他的背影,春三娘更落下泪水。拭过泪,想到自己这一身装扮不容易,可不能在这雪中多呆,呆久了头发衣服全湿,成一只雪花落汤鸡可就不妙。

    又想二牛这事,算是一个谈资,可以对大帅撒个娇儿什么的。欢场女子从来伶俐,这就从不好的事情中,反而找到对她有利的一面。

    她一路行来,雪深打湿绣鞋。在帅府门上就对张伯求道:“大帅让我过来,不想湿了妆容,有没有镜子可照一照?”

    张伯就给她找了面镜子,春三娘不看到还好,看到更想泪流。过去全是菱花铜镜,大的价格昂贵,小的好的更精致,也不便宜。

    她一面也没有,这帅府中随随便便一个老家人,就有一面全身大铜镜。

    帅府所安的这所房子里,可能主人收藏镜子,光库房里就有几十面,谁要用谁就去搬。铜可铸钱,只统一管理就行。

    而春三娘眼中这看门的,却是久跟老帅,又给了大帅,随他吃苦过的张伯,要东西只要有的,从来不缺少他的。

    张伯还不是有意要的,是张家等亲兵要修胡子,就弄了一面来。

    对着这全身大铜镜,春三娘扑簌簌落下几点泪水。就此泪水,把自己眼圈子弄得微红,又含泪隐隐在眸中,随时有要出来的可能,是一个北风凄楚人模样。

    走出来,对张伯道谢。张伯指一个亲兵带她进去,交给在厨房中帮忙的小螺儿。小螺儿听说是大帅让进来唱曲玩耍的,让她在厨房隔壁坐着,给她一盆火,送上一盘子酒肉来,拿她取笑:“你吃得饱饱的,等会儿我们击鼓传花,你可记得我的模样,不要把花落在我手里。”

    春三娘欠身子赔笑:“那是自然。”

    调弄几个琵琶,再在心里酝酿一下受苦人的辛酸情绪,狠狠地存在心里,等下好用。

    大厅上欢声笑语,廊下也坐满人。不当值的将军们,府中的亲兵们。苏云鹤和林家贺家公子们在斗嘴,廖明堂坐旁边听着。

    苏云鹤笑:“这表弟呀,还有得宠不得宠的呢。”贺二公子敲桌子:“得宠的今晚多喝酒。”林长公子斜眼苏表弟:“表弟呀,劝你不要太兴头,你这新盔甲又穿上身,小心摔着。”林二公子笑得不行:“你摔着我给你压岁钱。”

    “你又不是我长辈!”苏云鹤笑嘻嘻。一转脸见到萧护过来,表弟们全迎上去吵:“表哥,给多少压岁钱?”廖明堂跟在后面想,他们都能要,自己是不是也要一个,再来,给儿子要一个,三表姑娘的自然不能少。

    萧护朝头给苏云鹤一巴掌:“够不够?”走去和余明亮说话。几个表弟互相扮鬼脸儿,廖明堂拿他们打趣:“敢问,这叫得宠呢,还叫不得宠?”

    几个表公子一起回他:“这你还看不出来!”大家侧目,这个人真笨。见蒋延玉和谢承运走来,还低声商议着事。北风中,叮咚琵琶声如天籁般穿越风雪而来。

    还有人轻唱:“玉笙吹老碧桃花,石鼎烹来紫笋芽……”

    圆润动听。

    表弟们喜欢得先如几只猴子乱跳:“有趣,这是哪里来的?”萧护这才回身笑:“我找来供你们赏玩的,这可抵压岁钱了吧。”

    贺二公子眼睛尖,见五舅老爷外面来,头一个跑出去,雪地里叩一个头:“舅老爷,赏红包儿。”五舅老爷对这淘气包笑,挥挥手:“护哥代给。”

    罗氏喷茶,全洒在秀兰衣服上。不好意思,拉着她出来:“咱们还去传菜。”

    林二公子摸脑袋:“明明看到表哥包好些红包,难道是给别人的?”

    都抛下来,让唱曲子的过来乐一乐。

    春三娘见惯这种场面,如绿柳行风般走来。光这一个步姿,就走得表公子们喝彩:“好!这不是一般院子里教出来的。”

    五舅老爷也是风流名士,欣赏美人儿如美景般。抚须含笑:“想必唱的好曲子,坐下倒热茶给她,让她慢慢地唱来。”

    见院中老梅横枝,五舅老爷就有两句:“梅花雪精神,金樽含春待君饮,”正在想余下几句,好让这小娘唱出取乐。

    春三娘一一寒暄到,没有一个人遗漏,最后一个,才走到闲闲的大帅面前,娇羞满面,把自己侧脸儿一个妩媚秋波送上,柔声若雪里花:“给大帅请安,没有大帅,怎么能有这万民同乐,共庆新年。”

    兄弟们喝彩,五舅老爷也点头:“说得很是。”五舅老爷从来到这里,就看出来一衣一食,萧护无不尽心。他不仅尽自己人的心,还尽一方百姓的心。

    难怪京中百姓至今对他念念不忘,收到大帅屡屡来信时,一起撵走那死了的陆顺德。

    一个唱小曲子的也知道大帅的恩情,厅上的人对春三娘热络不少,找一个椅子给她坐,又怕她冷弹不动琵琶,让她坐火盆旁,细细地弹唱起来。

    明铛早来看过是她,暗暗叫苦。无奈只得去告诉祝氏:“九爷夜里见的就是这个。”祝氏看出来明铛的苦,这当妻的,安慰这通房:“你不要急,九爷会去你房里。”祝氏在行军中还能有一房小妾手底下使唤,面上也有光彩。

    萧扬回来,对着春三娘略有吃惊,再就好笑。这贱人,穿着我的衣服坐这里唱,你不怕别人全当你是我的人!

    苏云鹤已经挤眉弄眼的过来取笑:“是你弄来的人?九奶奶从不嫉妒,你不用绕弯子往家里带吧?”

    “你再看看她眼神往哪去!”萧扬不把一个女人的冷落放心上,告诉苏云鹤实情。苏云鹤看出来后,三步并作两步去见慧娘。料想内宅里没别人,故意大呼小作进来:“表嫂表嫂不好了,有人和你抢表哥。”

    慧娘在房里抚着面庞,貌似全家人都知道自己是什么性子,这可怎么办?

    吃醋这东西,全落在别人眼里。

    她在京里为吃无名醋和萧护生分好几天,苏表弟也是看在眼里的。明知道外面那小娘不能怎么样,表哥什么身份,没成亲都不要这样的人,还时常告诉表弟们:“喜欢女人,多收几个没什么,就是要清白人家的好姑娘。”

    小娘,表哥是肯定不要的。再说表嫂对他不离不弃的追随,表哥疼爱她从来在众人眼里。而表嫂,从不怠慢亲戚,亲戚们也都敬重她。

    苏表弟就这么跑来,来了这么一句。

    进来,苏云鹤也闹了一个大红脸。原因无它,张家还在房里。他只看到男人们全在外面厅上,丫头们全在外间,就没想到还有一个张家在。

    他接下来马上找封安,以为解尴尬:“咦?小安子在哪里?”

    当着张家这样对表嫂说话,不是会羞到表嫂。

    张家早笑得快坐地上,手捂着胸口:“我不行了,笑岔了气,十三少,有表公子关心你,我就不管了。”

    退出去,就听到他哈哈大笑,没几声,就接近抽风。

    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看大帅家里人,全知道十三少的旧脾气。

    苏表弟还愣巴着:“他他,笑什么?”表哥有人争,这是好笑的事?

    慧娘只能忍住不笑,笑意全在眸子里,竭力的肃然认真:“啊,表弟,生受你多矣。”房中再没有别人,苏云鹤认认真真把表嫂头发梢儿,衣角裙边全看看,才抬头笑:“表嫂不放心上?这就好了,我不得不来告诉你一声,要是你放心上,等会子大闹酒宴,我就提前吃点儿,好劝架。”

    这个促狭鬼儿!

    “表弟!”慧娘不依地埋怨:“你怎么还记得?”苏云鹤嘻嘻:“表嫂吃醋见一回少一回,还想再见一回。”

    慧娘取个红包儿给他,还是佯装羞涩恼怒:“给你大的,别再揭我的短儿。”苏云鹤欢天喜地接手里,打开来看很满意,又伸头看:“给林家贺家兄弟们是什么?还有姑爷们的,不能比我的多。”

    把榻上红包全用手捏过,苏云鹤满意,再小声道:“我看那小娘不像安分人,眼睛如钩子,要是表嫂等下耐不得,别动怒,只告诉我,我撵她走。”

    慧娘赔笑:“是是,就这么办。”

    见表弟出去,十三在房里懊恼的不行。这人丢的,闹一回全家都记得。她一个人羞愧,扁嘴儿,苦瓜脸,小嘟嘴儿,自己嘀咕着抱怨……

    前面已上酒宴,萧护让人喊她:“十三怕吃酒不成?”

    小螺儿过来:“夫人让大帅先热闹着,她就来。”萧护纳闷儿:“让她快着些儿,都在等她。”苏云鹤机灵地猜出来什么,表嫂收到自己报的信儿,一定是好好打扮,细细地梳妆,一出来就把这小娘压下去。

    而春三娘一直听说萧夫人大名。没办法,萧夫人名声太响。大帅为她起兵,说到后来成了大帅为她造反。而各路郡王哪里,又有南宫复当年取走的封氏旧画像,算是证据确凿。

    大帅为此一直不快,可不能一下子尽取回十三旧像,压在心里又是一道子恨。

    因这萧夫人能让大帅为她倾尽一切,身家爵位性命……春三娘瞪大眼睛,打算好好看看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她娇?大帅这么捧着,自然是娇的。

    她美?美人儿也太多。从古到今,那些失宠的得宠的哪一个不是美人儿。美人儿能得宠,不一定是天下第一绝色。

    她有手段?这个不用问也有答案。春三娘想没有手段的人,怎么能让大帅这样的英雄好汉一直喜爱她。

    成亲都这些年,难道就没有厌倦过?

    她有……

    唉,算了吧,见一面就知道。

    春三娘心不在蔫的,不住地往厅外面看。不知道出来会是个娇滴滴人儿,还是个倾城倾国?看席中女眷,贺二姑娘就是一个美人儿,想来大帅能一直眷恋至今的人不会差到哪里?

    那她一出来,自己就再也不在大帅眼中?

    春三娘抓住萧夫人还没有出来的机会,对萧护娇笑:“大帅,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回禀,大帅所到之处,无不纪律严明,只有这一个人,叫二牛,就在本城里……”

    见萧护大帅直了眼睛。

    于战场上也临危不乱的大帅眼神直的,直盯盯,直勾勾,对着厅外看去。

    春三娘不由自主跟着回头。

    这一回头,她愣住了!

    见雪地里走来一行人。

    雪花飞舞,好似为她开道。老梅吐芳,好似为她静焚余香。无声无息随雪而落的梅花瓣儿,于漫天飞舞中,似侍女,又似仪仗。

    飞雪梅花后,红衣如胭脂,似大朵盛开的牡丹花,无人可以争奇斗艳。这个人,自然就是萧夫人了。

    萧夫人没出来以前,春三娘还在思量她什么形容儿,什么步姿儿,什么衣饰。可等她出来,才发现刚才想的都不对。

    见到萧夫人本人,就知道她就是萧夫人。贺二姑娘美貌却柔弱,姚少夫人俏丽却单薄,和萧夫人这种行来不显匆匆,急步中可见婵娟态的人,永远不会相同。

    见萧夫人很快就在廊下,对着厅上嫣然含笑,再自己一步一步上了台阶。她娇慧过人,于秀色中有娴雅,与娴雅中有俏丽。

    一时间,说不好她的气质。

    只觉得她似英武,又美貌,再就柔和亲切无所不在,这到底是怎生的一个人儿,才生得这般和气娇柔玲珑般眸子春花般红唇天上琼玉般的面庞?

    没有鬼的人,是家里的人,都笑容满面。除五舅老爷、萧护没有起身,别人全起身。周妃奶妈等人要起,直直看着妻子的大帅还能为她们分一分心,虚虚抬手,面上含笑:“长辈们坐着。”

    大帅说过这句话后,就再直直对着妻子,不错眼睛的似乎怕一眼看不住她,她会飞走般。

    唯这目不转睛的对着看,好似一把尖刀划开春三娘的心。

    她面色灰白,情难自己。才刚大帅还对自己有笑容,还问自己外面看到什么不好,只管来说。此时萧夫人还没有到面前,先声夺人,不管是雪梅还是人,都在大帅眼中失去颜色。

    对着大帅一动不动,面上情痴上来,如陷梦中的盯着自家夫人看,春三娘忍不住想,难道好久没见过?

    这种沉入情恋中的神思,只有长久相思,没有朝朝暮暮相见的情人才会出现。

    大帅,是怎么了?

    萧夫人不是天天就在他身边。

    他一得此城,就迫不及待立即接来,春三娘才跟得苦,别人坐车,她是走路,走伤了脚才到本城。

    就又看萧夫人,当然她是好衣服。上好的雪衣,出的风毛……春三娘眯起眼,心中嫉妒由春草又受春雨,丛生般疯狂而长。

    在眼下战时,什么东西都缺,萧夫人竟然穿出一身上好貂皮衣服。天呐,她竟然还过得如富贵时候。

    还有一件东西,几可以和萧夫人面容光泽相比美。一串不大不小的明珠,系在萧夫人颈项下,明珠微微发光,为萧夫人面容增辉。

    也是她一路行来,肌肤有光的一个来处。

    明珠,貂裘……无一不刺痛春三娘的心,她失魂落魄地对这一对夫妻看,弄不懂就这一身上好的衣服,只能显出来大帅疼爱夫人,或者可以让大帅震怒,百姓们尚在水火中,你怎么敢穿得这么招摇。

    可大帅,笑容飞扬,柔情如水,嗓音是说不出来的温柔,一开口听的人都要沉浸于大帅语声中的柔情中,情不自禁的同着大帅一起微笑。

    大帅嗓音似自天外来,有天籁之声。这是因为大帅太喜欢,大帅心中深情涌动如潮水,后浪推动前浪不停歇。

    “十三,到我这里来。”大帅眸子也如明珠般发光,甚至因情深所映,胜过明珠光。似天底下最深邃的星光,在这一刻,全到大帅眸中。

    他笑得不能自持,眼中再没有别人,看着慧娘含羞带怯,还似当年光景。到了身前,盈盈拜倒:“给夫君请安,愿夫君百战百姓,愿夫君身体康健。”

    往事,涌现在两个人心中。

    那是当年在兴州,十三少也是这一身火红貂裘,带着大帅给她的一串子明珠,就是此时项下的那一串。

    那一年,夫妻头一回安乐的过上一个年。饭后,在房中取笑猜谜儿,无所不至。十三在榻上睡着,醒来却在大帅床上,一个人嘟上嘴半天,出门去要红包。

    大帅握住十三的手,轻轻的摩挲着,笑容加深,似穿过眼前十三和雪花,直飞到当年的兴州城中。

    当年的十三,当年的自己,当年的明珠……

    大帅伸出手,抚摸妻子衣上明珠,柔声问出当年一句旧话:“可有人看你这个不顺眼,要是有,你只管告诉我,我收件他。”

    慧娘听丈夫还记得当年旧事,泪水涌出,全是为喜悦而出。他还记得,他还记得那一年和自己是初次团圆过年……

    十三颤声,眸子里光彩迸发,分外美丽:“大帅辛苦,给我什么,原也不能有人不答应。”这也是当年的旧话。

    萧护含笑,再含笑,不顾身边有人,一把扯慧娘入怀,在她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亲。

    这情景,足以感动任何人。

    表弟们看得入神,互相猜测:“这又有个什么故事才对?”最得表哥宠爱的表弟,自然是苏云鹤,一起看苏表弟。

    苏表弟早就心伤一把,竟然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但是还能装相,一本正经握酒杯:“这事儿呀,可不能乱说。”

    五舅老爷也好奇,不惊动这一对人,离席悄悄来问儿子:“你知道的,来告诉我。”苏云鹤伸手指在父亲手心中写了几个字:“我也不知道。”

    五舅老爷忍不住一笑:“哦,原来是这样。”他又坐回来。别人以为他知道了,都纷纷低声来问:“是什么故事?”

    余明亮和廖明堂微笑,他们是知道的,可这些人不来问自己,只看那得宠的表弟去了。

    听五舅老爷也学儿子,严肃地道:“这个,啊,可不能乱说的。”

    两个姑爷忍俊不禁,偷偷地笑着。

    风雪厅外呼啸,自然如春三娘的心,又寒又冷又冰……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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