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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爱,又怎么会不原谅,时间问题罢了。更何况,这欺骗里有着罗曼蒂克的喜剧成分,没有贪欲,更没有人命。
婚礼的前一天,也就是周六,谭央去接女儿。看着囡囡一身黑绒衫白毛裙,颜色偏于寡淡,谭央就笑着带她上楼换了一套玫瑰粉的洋装下来,毕庆堂见了便笑问,“你不是不爱这么吵闹的颜色吗?何时起你的口味变了?”“没有,明天湘凝的婚礼,孩子总要穿的喜气些。”谭央一边说,一边心情大好的摸着女儿的小辫子。毕庆堂无奈笑道,“你们小姐闹得是哪出?一会儿今天结,一会儿明天结。这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不定性?我倒是好奇个中缘由了。”谭央见他问,便大略讲了讲章湘凝的事。
谭央说完后,见毕庆堂坐在那里自顾自的吸烟,便与他打了招呼,领着女儿走了。刚走到门口时,就听毕庆堂在她身后用很轻的声音问,“他是怎么得了她的谅解的?小妹你知道吗?”
听了这一句,谭央的心便难过得翻了个个儿,强忍着眼中的酸楚,她也没回头,尽量用稀松平常的调子回答,“听湘凝说,刘医生守着她哭了一个下午,眼睛哭肿了,鼻涕也抹了她一身,她便心软了。”毕庆堂听到这里酸涩一笑,张嘴想说话,却终究没有开口,谭央微微阖上眼,无奈的说,“她是会原谅他的,毕竟他知错了,那又不是多大的事!”
谭央走出毕公馆后没多久,毕庆堂就迫不及待的撇下手里的烟,他紧捂住胸口气喘吁吁,头上竟是大汗淋漓……
就在那个风光旖旎、绿叶新碧的春日里,章湘凝出阁做了太太。
章刘两家都是务实的根本人家,不愿意赶那个洋潮流在教堂办婚礼,而像章湘凝这样真的在外国生活过的姑娘,更觉得若不是信徒就没必要去凑这个热闹。所以婚礼是按照很中国的方式进行的,上午迎亲接亲,从章府到刘法祖新买的公寓,一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下午时大宴宾客,租下了整个汇中饭店,这个刘法祖啊,果然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土财主。
这个婚礼,在世俗的喧闹里塞满了俯拾即是的幸福满足,一对新人脸上的甜蜜笑容感染着每一个人,因新娘湘凝是谭央多年的闺阁密友,而她和刘法祖的相识相恋又都在谭央的眼前,所以对湘凝这一刻的幸福美满,谭央尤其能够感同身受,在为章湘凝高兴的同时,她也颇有些感怀,毕竟十年前,这样旁若无人的幸福,她也曾有过。
不远处,章湘凝挽着刘法祖的胳膊,既害羞又泼辣的应付着客人们的说笑,不善交际的刘法祖就紧贴着太太没完没了的笑,嘴角都要飞到耳根了。看着这番情景,谭央心中暗道,湘凝,你就这样过一辈子吧,你这样幸福的过着,就当是替我,让我知这世上的幸福也有满的全的永远的。
因章总长的缘故,来喝喜酒的竟有一半是穿着军装的军人,这些人徐治中多半也是熟识的,所以他与章湘生便和这些人开怀而饮,拼起酒来。前面章湘凝与刘法祖在众人起哄下喝起了交杯酒,在一片喧闹的笑声中,谭央听见有人大叫一声,“小姐!”谭央回头去看,就见徐治中哭笑不得的用手肘撞了章湘生一下,章湘生摸着下巴,一脸促狭的笑。
徐治中见谭央回头看他,显见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拿酒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望着谭央笑了笑,随即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再放下酒杯时,脸色微红,满面春风。
这时候言覃又蹲在地上,去捡地上闪着亮光的彩色纸片,这是新人入场时洒在他们身上的,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的,纸片都是不一样的形状,圆的、方的、星形的,五颜六色,新奇又好看,言覃很喜欢,总是蹲下去捡。谭央见了,唯恐来往的人一时不留意踩到孩子,便急急在一旁护着。
稍晚的时候,谭央与正在喝酒的徐治中打招呼,说要开车送女儿回去,徐治中待要与她多说两句时,却被人拽着喝酒。谭央领着言覃刚走出门口的时候,徐治中便脱身追了出来,“央央,我和你一起去,天都黑了!”“不用,还不算晚,我自己去就行。”
言覃一听说徐治中要去,嘴就撅得老高,之后听见谭央拒绝了,便噤着鼻子,搂住了母亲的腿,冲着徐治中得意的笑了。徐治中看言覃这个样子就笑了,他从兜里掏出一把东西,递到言覃跟前,言覃皱着眉,不解的望着徐治中,徐治中将手张开,里面全是颜色各异的纸片。言覃看到后,眼睛亮了亮,徐治中很有耐心的笑着说,“刚给你偷来的!”言覃闻言,连忙抬头去看妈妈,谭央笑着对她点了点头。言覃偏着头想了半天,终于犹犹豫豫的伸出两只小手去接。
纸片捧进手里时,小言覃开心的笑了。
谭央正要打开车门时,章湘生就赶了过来,他拉着徐治中戏谑道,“你不是说出来小解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徐治中狠狠剜了他一眼,章湘生只当没看见,冲着谭央伸出了手,“小姐,我是湘凝的大哥,久仰久仰!”谭央与他握了握手,“您好,我在湘凝那里看过你的照片!”“我也早看过你的照片,不过,是在他的枕头下面!”说着,他不怀好意的推了推徐治中,“你比照片上还好看呢!”
他们正说着话,言覃就打起了哈欠,谭央看见连忙与他们告辞,说要送孩子回家睡觉。章湘生看着言覃笑问,“你家亲戚的孩子吧?你和治中若是干脆些,孩子也有这么大了!”“不,这是我女儿,毕言覃,”谭央淡淡的笑了,摸着言覃的脑袋回答道。章湘生一听,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瞪大眼睛望着徐治中,一脸的问号与叹号。
谭央带着女儿上车走后,汽车还没开远,章湘生大呼小叫的喊,“怎么回事?治中?小姐这孩子是和谁生的?你在外面这些年,戴了绿帽子了!”徐治中冷冷的瞪了他一眼,“你这人说话真是讨人厌到极点,我看刘法祖对你还是揍得少,揍得轻!”“谁揍谁啊?前些日子要不是我手下留情,那小子命都没了!”徐治中干笑两声,讪讪地说,“想娶你妹妹,他还敢跟你还手?你可别再吹牛皮了,连个穿白大衣的都打不过,丢黄埔的人,丢校长的人!”
春日的一个晚上,谭央在医院工作的晚了些,因累了不愿意做饭,便拐到福寿斋吃了些东西。再往回走时就快十点了,路上行人很少,气候适宜,湿湿的空气里有适宜的温度和草的清香,叫人心情恬适。
谭央开着车慢悠悠的走在路上,快到家时,她又兜了个圈,不知不觉开到了表叔的老房子,她想起去年秋天时这房子就漏雨了,便琢磨着趁着雨季前天暖和,要赶快找人修修房子了。因动了这个心思,她就把车停在门口,拿钥匙打开大门,进了房间。
月亮很大很亮,整个院落仿佛罩在茶色的大玻璃缸里,晦暗,却又明晰。谭央看见正房,表叔住的屋子,踯躅良久,却依然止步不前没有勇气过去。她熟门熟路的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因一段日子不住人,屋里有些尘土的腥气。拉下灯绳,昏暗的光照在这熟悉的房间里,物是人非,一切全都变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谭央依稀记得,这电灯还是表叔过世后,毕庆堂叫人给她安的,说怕她在煤油灯下读书写字,看坏了眼睛,以前若不是顾忌着她表叔,早给她安了。
那些个表叔故去后的夜里,这盏灯带给了谭央无限的明光与暖意,再也没有亲人了,孤单的她仰仗着这光这暖,继续带着微笑带着希望活在这个世间。
就在谭央自顾自失神的时候,“叮铃铃……”,一袭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大作起来,那部样式奢华到滑稽的电话就在谭央面前的书桌上,伸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