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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事晋王多年,怎会不解其意啊?弟料他必发兵无疑了。”说罢拱手退归。
果然,李克用退入内殿,周德威随后跟进劝道:“大王,张居寿所言在理,大王为何怒辞他去?”
“孤岂不知山东必救。所在意者,张居寿既是大才之人,却不愿为我所用。唉……孤这便调拨五千精骑给你,往攻邢州,以声援刘仁恭。”周德威领命而去。
李克用又将李嗣昭唤来,嘱咐道:“孤闻葛从周此番出征,有蒋玄晖监军。这蒋玄晖不习军旅,又好大喜功,必然为其掣肘。故而,某先派德威领五千骑往救,是欲令蒋玄晖轻视,阻止葛从周救援邢州。现在将太原全部可用之军、五万兵马与你,两日后出发,此番必可全取邢洺。”李嗣昭大喜,接过鱼符,也领命而去。
汴军沧州大营,已收到刘仁恭率领五万大军营于乾宁的消息,葛从周准备迎战,但这次不比从前,下军令前还是要听东平王的意思,跟监军“商量”一下。没想到这都监蒋玄晖自恃是朱温身边亲信,不把这些在外打仗的将军看在眼里,狗仗人势,竟也干涉起军政来,对葛从周说道:“东平王命我监军,志在必取,如今刘仁恭来救,不可迎战,当纵其入沧州城,一并围困,待其力屈粮尽,沧州自下,幽州也无从抵抗了。”
葛从周道:“都监未知兵法有云:‘十则围之,倍则攻之’我大军是燕贼的一倍,正当攻之。”
“两军对垒,胜败未必可知!唯有围困,乃是万全之策,将军奈何弃万全而涉险呢!”蒋玄晖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葛从周顿时怒了,回敬道:“我若围困日久,太原岂会坐视不理?必派兵来犯邢洺!所谓兵在机,机在上将,大王让都监来监军,不是来将军的。你不习军旅,休要再言,但看我如何破敌就是了!”
蒋玄晖被冲了一顿,愠愠而退。葛从周遂令张存敬、氏叔琮各领一万兵守沧州寨,亲自统率其余大军迎战刘仁恭。
两军对垒于老鸦堤,刘仁恭对麾下骁将马慎交道:“此番葛从周人多势众,须以奇兵方可破他。今令你与守光,各率五千骑左右迂回至汴军后方。”
所谓守光,便是刘仁恭次子刘守光了,也算一员勇猛悍将,得令后与马慎交领命而去。而汴军这边,葛从周则对李思安、张归厚道:“刘仁恭去年被我杀得大败,现今所统之众又少。必定是以一半兵正面交锋,却派奇兵左右迂回至我后方,冀望以奇制胜。奇兵主将也必是骁勇之辈,现令你二人,各领一万精锐伏于后军,但见其兵至,就为我狠狠挫之。”李思安、张归厚精神大振,领命而去。
葛从周坐镇中军指挥,以牛存节部护卫。左军徐怀玉、杨师厚部,右军王重师、康怀贞部分从两侧进攻。刘仁恭也亲自指挥大军来迎,三通鼓响,两军开战。
正战到酣畅时,忽闻汴军后方鼓噪声起,果然是马慎交、刘守光所率的轻骑来到!张归厚、李思安伏兵见机而发。张归厚接战马慎交,李思安接战刘守光。
那刘守光虽见用奇兵反遭奇兵,却也毫无惧色,举一对狮首铜锤,朝李思安喝道:“匹夫,清水败我兄长,今日看我来取你小命!”二个猛将便捉对厮杀开来。这二人俱是高手,一个仗着年轻力壮,一个仗着经验丰富,斗得是难解难分,这胜负就看谁更横行无忌,不惧生死了。
任李思安骁勇异常,此时年岁已非青年时期,在刘守光彪悍的进攻下,竟也只有招架之功,几无还手机会,端的是越战心中越是没底。所幸那边张归厚勇而沉着,不似李思安喜逞个人之勇,已充分发挥将勇兵强的优势,将马慎交斩落下马,便率兵来助。
刘守光闻知马慎交被擒,自度双锤不敌二槊,虽不甘心,也只得引兵退去。而此时,正面战场上,刘仁恭正节节败退。燕卒都冀望奇兵立功,尚余最后一口气勉强支撑着,忽闻马慎交被斩,刘守光已退,顿时泄气,纷纷弃战逃溃。刘仁恭见状,也忙不迭收拾残兵,狼狈北遁。
汴军中军之中,葛从周冷笑一声,下令从后掩杀。
刘仁恭北遁至瓦桥关。张居寿正自太原归来,恰好遇上,便拦在刘仁恭马前道:“司空这是要逃往哪里?”
“葛从周抢先一步来攻,我军战而不胜,不可久留此地了!且先回了幽州再说。”
“此处是瓦桥关,乃是燕南要塞,若丢失了,幽州定然难保!司空不如先将残众聚齐,退守关内,太原援军不日便至!”
刘仁恭听说太原同意发兵,喘息方定,正逢刘守光也将溃兵来会,于是退入瓦桥关,据关固守。汴军追至关下,见雄关巍峨,估摸不是一时片刻能破,这才井然有序地退了军去。
战后清点,葛从周此战又斩杀燕军三万,擒将百余人。刘仁恭援军即破,沧州便指日可下。不料却得了那邢州守将张归霸遣使来告,说周德威率五千骑来犯邢州。蒋玄晖一听不过五千骑,嗤笑之余,便劝阻葛从周道:“周德威所率不过五千骑,张归霸二千厢兵据城固守,足可抵御一月。将军受命讨伐燕贼,如今援军已破,沧州指日可下,请先破沧州,再救邢州不迟!”
葛从周深知邢洺的重要性,是为必救,然而这监军却是东平王的军中代言,前番已然得罪,不好再当面拒绝,真要被他蛊惑兵民,告个拥兵自重的罪名,那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好在牛存节毕竟久经沙场,又常在葛从周麾下受命,此时似乎看出他的为难,便即说道:“邢洺比于沧景,更为重要十倍,末将请分兵救援。”
葛从周闻言,那真是冬给棉被夏给风,大喜道:“赞贞愿救邢洺,那是最好。我将李思安、张归厚两部兵马归于赞贞节制!”
牛存节这下却是不解了,迟疑道:“周德威不过五千骑,我部一万大军,敌他绰绰有余,何须加了李、张二公,合计三万人马?”
“周德威之勇,河北无人不知,不可轻敌。何况李克用只派周德威五千骑,显是欲麻痹于我,使我不以邢州为意,而不往救援。某料其后必有大军尾随来犯,我等切不可中了独眼龙的奸计。沧州可再围他一月,一俟刘守文粮尽,自然只得出降。”葛从周说完,向蒋玄晖睥睨一眼。
蒋玄晖摄于军威,不敢再多说,却私下牒书开封,密告葛从周只以邢洺为意,不思进取沧州,恐有异心。
朱温见信大惊,恰好葛从周也有牒书传到,将河北形势报告,言明救邢洺的原因。朱温览后,对敬翔叹息道:“通美之言在理!自古监军干政,掣肘上将,我在黄巢军中时,即受其害!看来,今后我之军中,不可再设置监军了。”
“如此,好是好,然而又得大王亲自往河北走上一遭了!”
朱温苦笑一声:“身不由己呀!”乃回书蒋、葛,传达将亲赴河北的意思。
这边牛存节率领三万大军救援邢州,不以周德威为意。军至沙河县,忽闻李嗣昭率五万大军随后而来,方叹葛从周明智,但无论周德威还是李嗣昭,都不是他所能敌,更何况兵力还在弱势之时,只好就地驻扎以待。
李嗣昭出青山口,与周德威相会,冤家相见,又不忘讥讽一阵:“张归霸不过两千卒,镇远公如何两日未下邢州呀?”
周德威也有些憋气,道:“张归霸鼠辈,龟缩城内不出,我求战不得!”
“嘿,镇远公,你且留守邢州寨,待我先破牛存节,下洺、磁,再与你会攻邢州。”
“好!某便牵制张归霸,还望益光尽力破贼!”周德威毕竟年长,并不计较。
李嗣昭见他这般,也不好过分,抱拳谢过,便率大军而去。这一战,一举攻克尧山,到达内丘。牛存节令李思安先往御敌。李嗣昭对众将道:“都说李思安勇悍,我今日倒要见识一番。”乃上阵前对话:“李思安,世人称你勇悍,言我河东只有存孝兄长与蒲州朱押衙能与你一战,我李嗣昭偏是不信,你可敢与我单打独斗么?”
“哼!你区区一个太谷弃儿,怎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看我取尔小命!”李思安说完,挥槊而上。
李嗣昭兴奋起来,一夹马腹,口中大喝道:“妙哉!”也持长枪来敌,战得十余回合,故意挑衅道:“匹夫果然勇悍,某自认不敌!不过某家要来便来,要走便走,这便先去了,你可别来追我,某家自有埋伏!”说完,收枪奔走。
李思安勇悍易怒,立刻就被激怒,大骂道:“原来堂堂太原番汉马步副总管,竟是这般脓包!你前面就是有十里埋伏,我李思安也自不怕,看我今日如何擒你!”说完果真追了过来。
李嗣昭见他中计,心里暗自高兴,只是快马加鞭狂奔。李思安追了十余里,忽见一土丘在前,却不见了嗣昭,顿时大惊,心道李嗣昭果真有埋伏,并不是心慌意乱随口说来吓唬他的,便急欲回马。却见土丘上乱箭射下,李嗣昭复自土丘后杀出。李思安不敢为战,急急败退而去,回到战场,已见汴卒被晋兵杀的溃不成伍,只好收拾残众狼狈逃回沙河县。
牛存节与李思安官衔差不多大小,资历也类似,闻李思安败了,不好多说,又心知不敌,只得急令退军。张归厚见状,请命断后,牛存节哪有不许。李嗣昭追至沙河,张归厚挡住道:“韩进通,别人怕你,我张归厚须不惧你!劝你快快退军回去。”
李嗣昭哈哈大笑:“李思安号称汴军第一勇将,如今也已被我杀败,你与他比如何?也敢口出狂言,找死!”当下舞动长枪杀入阵中,与张归厚战成一团。你来我往,似秋风狂扫落叶;你进我退,如夏雨乱打芭蕉。二将战了足足百十回合,打得难舍难分,李嗣昭这才知道张归厚的骁勇竟然也不差李思安多少。他受李曜影响,不以阵上勇猛无匹为第一要务,而首先关注如何使大军得胜,于是首先鸣金收兵,对张归厚喊道:“某念你也是一员骁将,今日暂且放你一马,快快回去吧!”
张归厚估摸牛存节大军已然走远,而李嗣昭虽然主动退兵,但他的身手的确未必逊色于自己,此时倒也着实无须再恋战,便也领兵退回。李嗣昭遂转头攻下洺州据守。
朱温动作很快,立刻北上来到河北,着敬翔、李振留守汴州,随身听从谋士却是典客开封人刘捍。此人聪敏有勇力,自小跟随朱温,长成成年,便被朱温延入幕府。这一日,朱温渡过洺水扎营,便收到沙河县败绩,遂以军法罢免了牛存节、李思安的指挥使职务,为小校从军;唯独奖赏张归厚。想来想去,又唯恐邢洺复失,只得下令先弃沧州,召葛从周回师来会,对他说道:“刘捍向我献计,李嗣昭倾巢而出,你可率三万军前往青山口,只须如此如此,必破李嗣昭无疑!”便让刘捍将计策耳语。葛从周闻计大喜,领命而去。
李嗣昭于洺州稍作休整,便欲攻取磁州,忽闻朱温亲自到来,葛从周大军也自沧州退回洺水,遂罢了取磁州的念头,欲与葛从周于洺水边决战。然而兵马尚未出动,又报葛从周已率三万大军进入青山,于是猜想葛从周的意思必是要上太行,直取太原。只有李嗣昭知道太原还剩多少底子,当下惊出一身冷汗,急忙下令回师,追击葛从周。待得大军行至青山口,却又急令停止进军。副将李嗣本不解,问他为何?
“我恐山口内有埋伏!”李嗣昭这话说得有些犹豫,不似他平时模样。
“既是如此!小弟将前军先行,探个究竟!”
“好!不过葛从周非比寻常之辈,你此去须得小心。”
李嗣本于是先行,进入山口,一路前行,并未发现伏兵,却见前方尘雾漫天,正是大军行过的足迹。嗣本猜测那必是葛从周大军无疑!遂向天上射出信号箭。
李嗣昭于山口外见到信号,知是安全的意思,便将大军起拨,趋入山口。方入山口不远,只闻鼓动山摇,一支伏兵杀出,箭如雨下。李嗣昭大吃一惊,仓促应战半时,喘息稍定,却见一阜丘上,敌方主将跨马昂立,美须飘逸,一面“宣武军马步都指挥使葛”的大纛旗在其侧迎风招展,毫无疑问,此人正是葛从周。
原来,葛从周受朱温计,率军入青山口后,既于山后埋伏,并未往太原进发。李嗣本前军先入,葛从周知道不是主力,故而放过;又令五百骑军将树枝绑在马尾上,往太原方向奔驰,扬起漫天灰尘,骗过了李嗣本。
李嗣昭见到葛从周,气得浑身直颤,瞠目大骂道:“死狗奴!竟敢用奸计诓骗与我,是英雄的,可敢下来单打独斗,你可有胆?”
“李嗣昭!你不闻用兵之道,在于取胜!逞一时之勇,匹夫所为,恕从周不敢应命!若是这般事情,你那好兄弟李正阳竟然未曾与你说过,某劝你还是快快下马就擒吧!”
李嗣昭闻言,怒得双眉倒竖,两眼圆睁,恨不得飞上山去,把葛从周生吞活剥了,当即便欲纵马往阜丘上去。牙将石君立赶忙拦住,劝道:“阜丘下必有埋伏,军使且请息怒。还是突围要紧。”
李嗣昭只好将那口怒气咽下。恰好李嗣本听到后方杀声四起,知道情况不对,立刻回军支援,双方杀得一阵,互有损伤,好歹帮李嗣昭撕开一条口子,突围出去,退回太原,只可惜洺州得而复失。
葛从周也收兵自回,过邢州城下时。周德威闻李嗣昭战败,只得将五千骑由土门路退回太原。
朱温进入邢州城,奏表张归厚为洺州刺史,便与余将商议全取河北之事。张存敬进言请回师沧州。刘捍却不赞成:“此非上策,须知沧州前日大雨,道路泥泞,不易行军,刘守文一个懦夫而已,不足为惧。镇州王镕虽与我修好,却私底下仍与太原相通,摇摆于汴晋之间,每每欲作和事老,只想保全境内,此人当先征服,断其暗通太原之心。”
朱温道:“为何是‘征服’?孤志在整个河北,何不攻取?”
“王氏镇常山,已历五代,民心向化。攻取或许并不难,只是百姓会思恋王氏,必有后乱。”刘捍解释。
朱温闻言心服,遂趋将元氏,令葛从周移兵镇州,一鼓而下临城,逾滹沱河,攻真定南门,焚其关城。王镕惧骇,只得遣使向朱温表示愿俯首听命。
朱温见目的已达到,便令刘捍为使,商谈结盟事。王镕见朱温仅派一个典客来谈事,心有不悦,便有意要杀杀汴使的威风,乃令符习于牙城南门至常山王府沿路四五里两侧排开千余卫士,执戈戟交错,要令刘捍来闯。
刘捍至牙城南门,见这蔚为壮观的阵势。却是冷笑一声,并不下马,朗声说道:“汴州东平王府典客刘捍,奉东平王之命,来宣谕常山郡王,请速速让道!”
朱温与王镕同为郡王爵,尽管在日常称呼中多不名“郡”字,但有与没有还是有实际区别的(无风注:同为“二字王”,一般来说有“郡”字,品阶是正二品,若没有,则为从一品)。刘捍故意将二王区分,便也是要先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符习回道:“你不过东平郡王府一典客罢了,何足挂齿!还请回复东平郡王,派重臣来谈盟约!”
刘捍大笑:“我虽是一个典客,量这千层戈戟也不能拦我!若不相让,自闯将进去又有何妨?”
符习道:“休得大言!欺负我常山无人么?”
刘捍冷笑一声,不再答话。将两腿收紧,放马舞枪来闯戟阵。左挑右挡,不一刻竟冲至王府门前。王镕惊得跌下胡床,急忙出府门来迎,延为上宾,道:“客将真是神勇!汴梁人才济济,他日必有天下,王镕叹服啊!”遂立盟誓,永绝太原!并献绢缯二十万匹、钱二十万缗犒军。遣送其世子王昭祚并常山一干大将子弟送往汴州为质。刘捍完功身还,朱温也为了强固常山,便表示将以爱女下嫁王昭祚,常山于是俯首臣服。
常山既然臣服,朱温大喜之余,于军中置酒,犒劳众将。席上,朱温先举觞发言:“我汴梁自通美训练新兵,统领军马,半年多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河北六镇,已有其半。这第一觞酒,我当敬通美,以嘉其功!”
葛从周连忙起身谢道:“末将得大王厚恩,今生当舍命相报,征战沙场,万死不辞。只是,着实不善饮酒!”
朱温嗔怪道:“唉!纵不善饮酒,此觞乃是敬功,须得饮尽,我要全取河北,还得仰仗于你哩!”
葛从周不敢再推辞,只得一饮而尽。
要说这葛从周,是着实不善饮酒,一大觞美酒下肚,顷刻间已是面似猪肝,腹中火烧。若就如此作罢,也无大碍,只是那在坐的众将,见朱温率先敬酒,又有哪个敢不敬?任葛从周百般推辞,也是一觞接着一觞。不觉十来觞下肚,便已觉得天旋地转,日月就在眼前,灵魂开始出窍,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在座众将见他晕倒,无不大惊失色。朱温自己也慌了手脚,急令军医来看。回报:“葛司空是得了中风之症!”朱温手足发凉,急令务必救醒。也赖得军医有回天之术,葛从周昏迷数日后,被救醒过来,却已是半身不遂,口眼歪斜,竟然无法再领兵了。
朱温那是深深自责,因邢洺已让于张归霸,葛从周新领的昭义镇又被太原复取,便以葛从周老家是兖州,乃奏表复领泰宁节度使,着其家属送回兖州静养。出了这么一档子意外的杯具,朱温也无心再用兵,这就领大军回汴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