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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宫早已覆盖在茫茫大雪之中,但至少在中书省和总参谋部门口,积雪仍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尤其是今日,中书省前殿花厅之中,几乎坐满了人,细细一看,还都是四品以上的高官,其中还有几人身上穿的乃是武官官服。

    中书省自从李曜掌权以来,已经再次成为大唐中枢的中枢,宰相们议事的政事堂便是设在此处,人多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是像今天这般人满为患,多少还是有些意外。

    但随着刚刚平定两川之乱的天下兵马副元帅、中书令、左右十二卫大将军、秦王李存曜的归来,长安城里的各路人马,自然都开始往中书省聚集。一则是李曜此去两川,前后足有三个月之久,积压的政务不少;二则是两川既定,其中能够分润的好处,也是各路势力都不能错过的。

    正是因为这第二条原因,无论是文是武,是嫡系功勋派还是名门贵戚派,此时都不得不来面见秦王,以期能从其中分得自己“应有的”一杯羹。于是,今日的中书省前殿花厅,便有了这样一幅景象。

    但今日的秦王似乎颇有些特意为难这批官员的意思,自从早上进了政事堂,一直到陛下派人送来了“堂厨”——皇帝赐与重臣的御膳,也没见他召见任何一名前来拜见之人。相反,今日的执笔宰相,司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事王抟却被从自己的公房被请进了秦王的公房,而据某些消息灵通人士透露,新接替崔胤上任的门下侍郞、吏部尚书李巨川一大早便进了秦王的公房。

    有得这两个消息,外头的大臣们心头就越发忐忑起来了。看秦王这个架势,只怕在确定人事安排之前是不打算见其余人等了。

    就在外间犹疑不定之时,中书令公房之中,李曜放下碗筷,拿起一名小黄门递过的锦帕擦了擦嘴,朝王抟与李巨川道:“军队方面的编制变动,大体便是如此,你二人有何看法?”

    王抟摇了摇头:“军务非某所长,大王既然如此决断,想来必有缘故,某并无异议。”

    李曜也估计他不会对军务插嘴,便朝李巨川望去。

    “大王这等划分……”李巨川沉吟了一下,道:“其实便是将手头三十余万大军分为三分。首先是北衙禁军,此前的左右龙武、左右神武分别更名为左右天策、左右神策,又将左右羽林加入其中,如此北衙禁军便有六卫。按照大王的编制来看,北衙禁军六卫,每卫分一个牙兵旅和四个团,其中牙兵旅三千人,每团各四千人,每卫便合一万九千人。六卫相加,共计战兵十一万四千人。从每卫人数编制上来看,北衙六卫编制最大。”

    “而南衙禁军,不少也都有更名,如今分别是左右圣翊卫、左右金吾卫、左右骁龙卫、左右鹰扬卫、左右飞虎卫和左右天狼卫。按照大王的意思,南衙十二卫每卫也分一个牙兵旅和四个团,牙兵旅一千五百人,每团两千五百人,每卫合一万一千五百人。如此南衙十二卫的总兵力,合计为十三万八千人。从编制上来看,比北衙六卫略小,但总兵力犹有过之。”

    “第三支兵力,则是河中军府,也就是大王此前的本镇——护**。按照大王的规划,河中军大体上是维持原样,共分左右开山、左右破阵、左右摧城、左右定远、左右镇远和左右靖远十二个军,每军也分作一个牙兵旅和四个团,但编制却比南北二衙禁军小得多,其中牙兵旅一千人,每团一千五百人,合计每军七千人,整个河中护**总兵力为八万四千人。”

    他喃喃道:“十一万四千,加上十三万八千,再加上八万四千,合计共有战兵三十三万六千……当真是兵雄天下啊。”

    李曜不置可否,以他对李巨川的了解,李巨川既然开口,绝不会只是感慨这么一句。

    果然,李巨川忽然面现疑惑,问道:“某有一事不解。”

    “何事?”李曜问道。

    李巨川道:“北衙也好,南衙也罢,都是朝廷禁军,并非大王本镇河东之兵马。然而若按大王此次的计划整编,则这南北二衙禁军的总兵力,竟然高达二十五万两千之多,足足是河中护**兵力的三倍!”他微微一顿,看着李曜的眼睛,问道:“大王……如此自信?”

    李曜淡淡地道:“难道,这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吗?”。他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白麻纸,递给李巨川,道:“按照这个人事安排,南北二衙,稳如磐石。”

    李巨川接过一看,只见那上头写的乃是一份南北二衙禁军各卫的主官安排,其中北衙禁军分别是:

    左右天策卫大将军:朱八戒、元行钦。

    左右神策卫大将军:李承嗣、李嗣恩。

    左右羽林卫大将军:李筠、张训。

    而南衙禁军则分别是:

    左右圣翊卫大将军:张光远、刘彦琮。

    左右金吾卫大将军:刘河安、魏逊。

    左右骁龙卫大将军:史俨、咄尔。

    左右鹰扬卫大将军:克失毕、王宗朗。

    左右飞虎卫大将军:陆遥、折嗣冲。

    左右天狼卫大将军:王宗儒、白奉进。

    李巨川一看,眉头先是舒展,但渐渐地,又蹙了起来。

    “如何?”李曜问道。

    李巨川迟疑道:“阿蛮前次虽然立功巨大,但以他的年纪,高居右天策卫大将军,是否有些……好,就算阿蛮身份特殊,年纪虽小,功勋却是不小,这一安排勉强也能说得过去。可是折嗣冲此子,虽然也屡屡有所表现,但毕竟,是骤然从旅帅身份一举拔擢至右飞虎卫大将军,某只怕军中会有人不服啊。”

    李曜微微点了点头,道:“阿蛮的功劳是足够的了,年纪的问题,孤也曾再三考虑……安排他为右天策卫大将军,是因为将来右天策卫职责格外重要,其主官必须是绝对能够信任的人。”

    李巨川颌首表示明白。

    李曜又道:“至于折嗣冲,他能力是有的,现在缺的就是资历了。按说,这提拔的确太快了一些,但是没办法,孤现在需要提拔他,而且……就在孤去太原之前,必须将他提拔到一个足够高的位置,至于理由……”

    李曜说到此处,王抟忽然眼皮一耷拉,而李巨川则浓眉一扬:“府州?”然后仍有些不解,迟疑道:“府州虽是要地,但似乎主要是可以对党项拓跋氏的定难军形成威胁,然而以定难军的实力,大王何必如此在意他们?昨个大王前脚返回长安,李思谏(拓跋思谏)后脚便有表奏,说是为庆贺朝廷平定蜀乱,愿意上贡五万头羊和两千匹好马,同时又送了贺贴到秦王府,献上大批财货……大王,李思谏这是怕了啊。”

    李曜摆摆手:“李思谏是怕了,但不代表孤拔擢折嗣冲是为了吓唬他。夏州那个地方,用兵并不方便,孤目前并无打算要收拾拓跋氏。”他稍稍一顿,才道:“提拔折嗣冲,除了因为他是个可堪塑造之人,另外自然就是拉拢府州折家,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拉拢折家的原因你却弄错了。孤王拉拢折家,不是为了对党项人施压,而是为了……一旦河东局势诡异莫测,府州既可以切断天德军南下之路,又可以威胁振武军侧翼,使这两军皆不敢轻举妄动。”

    李曜把这话一说,不仅李巨川面色一喜,就连王抟也收起了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抬头朝他看过来,面上有一丝惊讶。

    李巨川和王抟不同,他完全是李曜的“自己人”,当下简直有些眉飞色舞的意思,问道:“大王这是要收了河东?”

    王抟在一边也张大耳朵听着,河东不比别处,那可是他们太原王氏的根基之地,事关重大,不得不时刻注意。

    谁知李曜却微微摇头:“倒不是收了河东……”他轻轻叹了口气:“你们也知道孤此番之所以提前赶回长安,其实是不得已要去太原走一遭了。不过,孤虽然说过,此生不背晋王,但万一有人在晋王面前进了什么谗言,蛊惑晋王做一些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孤如今辅佐圣君、身负重任,却总不能引颈就戮,就那般莫名其妙地冤死了吧?因此啊,有些个安排,还是要提前做好,以免事到临头,却闹个投鼠忌器。”

    李巨川顿时有些失望,道:“大王,说句不知进退的话,河东那边若是也由大王一手掌控了,以今时今日大王之实力,区区河北诸镇,不出三年,必操于手!那时节,大王全有关中、河北、蜀地,甚至还有半个齐地。如此天下有半,朱温等众獠,谁能一试其锋?届时,诚可谓天下将定也。”

    李曜仍是摇头:“我等用兵,的确要讲‘兵不厌诈’,然而用兵不同于做人。正所谓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我若为河北之地而谋河东,那便成了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之小人,纵然得偿所愿,可夜半子时,扪心自问,宁不愧煞?”

    李巨川心道:“看来晋王不死,秦王是无论如何不会去夺河东的了,这却如何是好?”当下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抟却笑了笑:“君子无所不能,有所不为;小人有所不能,无所不为。某意,大王今日因晋王之故,不可速得河北,也并非一定便是坏事。譬如他日,则或因今日之‘有所不为’,反得其利……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李曜笑了笑:“承王相公吉言,希望如此吧。”

    李巨川见了,心道:“不成,君子可欺之以方,秦王君子,若晋王老而不死,何时是个头?我为秦王幕僚,于此事焉能袖手旁观?”当下心中便有所算计。

    但算计归算计,之前的问题还要继续,便又道:“另外,大王用王宗朗与王宗儒二人为南衙禁军大将军,每人统兵万余……”

    李曜摆手道:“王宗朗乃是此次平蜀之战第一个蜀军降将,此人虽然未必有什么大本事,但孤用他为将,只不过是千金买马骨罢了,算不得大事。至于王宗儒,他能趁国宝久战力竭,将之击伤,虽然未必足够光明正大,多少还是有些眼光和能耐,而且孤听闻他与王宗朗历来不睦,用他二人,正可以互相牵制。”

    李巨川恍然:“此二人将镇守在……?”

    李曜笑道:“一在梓州,一在遂州。”

    李巨川便也笑了起来:“如此倒是妙极。”原来这两地一在成都北面,一在成都东面,他二人分别镇守,离得不远不近,只要成都再有一员信得过的大将居中,则这二人便是再有什么别的心思,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如此,某对这份军务调整计划也再无疑问了。”李巨川如是说道。

    李曜点点头,道:“那么,接下来说一个万众瞩目的事儿……”他看了二人一眼,道:“自从平定蜀地以来,一定有不少人巴巴地在你们面前献殷勤,为的就是想知道,凤翔、兴元乃至两川等地,空了这许多节帅的位置,孤王究竟打算如何安排……”

    王抟笑道:“大王真是法眼如炬,情形正是如此,某都有些不胜其烦了。”

    李巨川则叹道:“文官都去了王相公那儿,到我这儿来的,可是颇有些武将啊……大王,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也难怪这些将军们着急,一下子空了好几个节镇出来,估摸着跟大王日久的,估摸着自己劳苦功高的……什么人都有。”

    李曜淡淡地道:“你们也不必告诉孤王,去找你们的都有哪些人,因为……”他目中透出一股坚决:“孤王不打算在这些地方设置节帅了。”

    李巨川微微错愕,王抟却是立刻反应过来,眼前一亮,问道:“大王欲收权中枢?”

    “有何不可吗?”。李曜扬眉反问。

    王抟沉吟道:“某不忧其他,唯恐军心不稳。”

    他这一说,让李曜一下子想起了宋太祖赵匡胤收兵权的事来了。

    后世有史学家聂崇岐先生说:“宋太祖之杯酒释兵权,即罢宿将典禁兵,与罢藩镇乃截然二事。”李曜认为此说极是。

    禁兵,是中央政府所控制的军队;而藩镇作为地方军阀,所控制的则是各自统辖的地方部队。自中唐“安史之乱”以后,各地节度使拥兵自强,尾大不掉,造成了藩镇割据的动乱局面。但自唐末五代以来,随着强藩大镇不断地带兵入主中央,改朝换代,中央禁军的兵力逐渐强大,原来军事上“内轻外重”、“尾大不掉”的局面得以改观。大约自后唐李存勖灭梁以后,各地方镇的兵力,不再具有与中央军抗衡的实力,左右中原政局的,已主要是中央禁军了。但由于禁军大都是由藩镇军队蜕变而来的,故中唐以来形成的“兵骄逐帅,帅骄叛上”的恶习不但没有多少改变、反而进一步发展为“废置天子,变易朝廷”。故各朝之兴亡,多视禁兵相背……至陈桥兵变,宋太祖黄袍加身,则更属禁兵之卖主求荣。

    “陈桥兵变”后,宋太祖尽管已黄袍加身,但“废置天子,变易朝廷”之类的军事政变,却仍有可能重演。当时禁军的九名高级统帅,或是太祖称帝前的结拜兄弟,或是赵宋集团的中坚人物,他们在赵宋集团的崛起和“陈桥兵变”中均有极大贡献,是赵宋集团的开国元勋,集兵权、功勋于一身。这种功高权重的情形,对宋太祖的皇位正是一个潜在的威胁:功高则震主,权大则不测。

    当然,也不能把问题估计得过于严重。就宋太祖而言,他是从禁军小校一步步被提升为禁军统帅的,十余年间,一直在禁军中服役,根基颇深,是禁军中的实权派人物,对禁军的向背有着绝对的控制力。就石守信、王审琦等大部分禁军将帅而言,他们虽然与称帝前的宋太祖称兄道弟,但同时又有上下级之分,大都是太祖的部下。由上下级转而为君臣,尊卑高下大致依然,不会因赵匡胤“黄袍加身”而突生不平之心。

    另外,太祖继位后任命的禁军最高统帅慕容延钊(殿前都点检)和韩令坤(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当时分别驻兵河北,名位虽高而兵力有限。在京统领禁军主力的将帅如石守信、王审琦等,却又并非总帅,只是各掌本司兵马。这样,无论是在京还是在外的禁军将帅,均无统帅全部或大部禁军的权势。“无其势者无其心”,“彼可取而代之”之类的犯上作乱,实际上很难发生。

    总之,从当时的实际情况看,禁军将帅的反仄不轨之心虽不可不防,却又不必估计得过于严重。当时最主要的问题,恐怕还是禁军将帅的居功自傲,偃蹇弄权。

    李曜很早就有收兵权之心,特别是节度使制度,在他穿越前的课本中,就一直是藩镇割据的元凶,因此李曜对于节度使制度其实是很反感的,总想在有合适的机会之后将之铲除。而现在,他跟宋太祖当年的情况有些类似,这就让他看到了动手的机会。

    虽然宋太祖那会儿已经称帝,而李曜如今只是掌握朝政却并未称帝,但他们二者有一点最大的相似之处,那就是其在朝廷主要军事力量体系中,都同样拥有足够的权威。

    因此,李曜最近一段时间,一得空便思索能不能从宋太祖收兵权的办法中找到一些灵感,或者说借鉴一些成功的经验,为他自己的收兵权举动加大几分成算。

    他回想了一下,宋太祖即位后,其实曾对禁军的兵权进行了好几次小规模的调整。

    比如“陈桥兵变”后一周进行过一次;建隆元年秋又进行过一次。通过这两次调整,禁军殿前、侍卫两司的九个最高军职全部为赵宋王朝的开国功臣所拥有。建隆二年三月,又进行了第三次调整。这次调整,撤罢了侍卫司的最高统帅韩令坤,而代之以石守信;撤罢了殿前司的最高统帅慕容延钊,并随之裁撤了殿前都点检这一最高军职。故此次调整,实为“杯酒释兵权”的先声。至七月“杯酒释兵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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