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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
宇文婉儿仰面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向黑沉沉的上方,只听四下里寂静得厉害,仿佛就连血液从血管中冲刷过的声音都能够听到。
宫里便是这样,不允许高声说话,不允许大步走动,就连咳嗽都要用帕子掩着了,以免惊到了高高在上的那几位。更别说虫儿蟋蟀了,便连夏季都四处逮得干净,何况这入了冬,原本是虫儿都休眠的季节。
脸上火辣辣的疼,被贵妃娘娘气急掴了一掌,弯弯尖尖的指套便划破了宇文婉儿娇嫩的皮肤,留下一道血印子。宇文婉儿没有上药,此刻躺在空无一人的寂静寝殿,闻着丝丝袅袅的安神香,却一点睡意也无。
身体是活力无限的年轻,然而心脏却已经被苍凉冷漠掏空。宇文婉儿望着黑洞洞的上空,只觉得浑身发冷。假使她此时死了,明日又有谁会为她伤心?
渐渐的,一股悲哀从心底涌上。倘若她死了的消息传出去,会有几人为她难过?只怕私下里,不知道多少人要说一句:“死得好!”“终于死了!”“这般凶狠跋扈的女子,合该凄凄惨惨死在无人的夜里的!”
一时间心中涌起郁忿,双手握成拳头,牙齿咬得紧紧。她活着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知不觉,脑中又浮现出一张灿烂俊逸的面孔,茶褐色的眼睛里满溢着爽朗与快乐,蹲下去叫她爬上他的背。那个人,会屈指敲着她的额头故作生气,会带着她逛遍大街小巷,会在朋友与她起纠纷时拉着她就走。
任飞烨,会为她伤心吗?才仅仅见过三次面的任飞烨,会因为她的死去而伤心吗?宇文婉儿握起的手掌松了松,不禁想道,任飞烨大概会伤心的吧?可是,他又会记得多久呢?只怕过不几日,他便会忘了吧?
阿瑶呢?她会伤心吗?想到那张柔媚沉静的面孔,望着她时总是十分的温柔,宇文婉儿的心中终于有一丝暖流。阿瑶大概会气愤吧?气愤她不争气,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
手掌攥起又松开,松开又攥起,反复也不知多少次,终于是泪流了满脸。咸涩的眼泪流过伤口,更加火辣辣的疼。
秦羽瑶悄悄潜入宇文婉儿的寝宫时,本以为宇文婉儿已经睡下,又怕冒然叫她起来会引起惊动,便一只手捂上宇文婉儿的嘴巴,准备叫醒她。谁知,手心却触到一片冰凉,不由得惊住。
“婉儿?”秦羽瑶试探地摇了摇宇文婉儿的肩膀,轻声道:“婉儿,我是阿瑶,你醒了?”
掌心下面的呼吸声微微有些粗重,随即又平复下来,宇文婉儿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拨开秦羽瑶的手臂,坐了起来:“阿瑶?你怎么来了?”
声音有些沙哑,仿佛刚哭过的样子。
秦羽瑶更觉惊诧,便坐到床边,放低声音问道:“婉儿,你怎么了?是做噩梦了?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宇文婉儿低头道:“没发生什么,我只是做了噩梦而已。”
秦羽瑶皱了皱眉,又道:“可是,你的嗓子为什么哑了?还有,为什么你的左脸肿了?”
宇文婉儿听罢,顿时哑然。被发现偷偷哭泣的窘迫与羞愧,此刻全都排在惊讶的后面:“你怎么知道?”
待脱口而出,才顿时后悔,连忙解释道:“没有,不是肿了,我方才鼓着腮帮子而已。”一定不能叫阿瑶知道她的糟心事,就让阿瑶忙她自己的正经事好了,宇文婉儿心中想道。
一阵沉默之后,却只听秦羽瑶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响起:“我本来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既然不愿与我交心——”秦羽瑶何其敏感,手掌刚刚捂在宇文婉儿的脸上,第一感觉是她哭了,第二感觉是她的左脸肿了。
但是宇文婉儿不肯说,秦羽瑶也不好逼问,总归人与人之间是有距离的,宇文婉儿想要保留一些体面和小秘密,她也不是非要问清楚。便道:“骁骑营的副都统因为丁忧而回乡了,现下这个职位空缺着。”
宇文婉儿先头听见秦羽瑶埋怨她不肯跟她交心,还以为秦羽瑶不打算跟她说出两个好消息了。谁知下一句,便听秦羽瑶说出来一条,乍听着似与她无关的消息。
下一刻,宇文婉儿心中震了一下:“阿瑶?”
宇文婉儿仅仅在心中转了两道弯,便知道秦羽瑶虽然生气,却仍旧将这道消息传给她的意图——阿瑶必然是见她刻苦练武,才猜中她隐隐的心迹,打听了这道消息来给她。
阿瑶素来不爱掺和政事,何以竟知道军中事况?必然是宇文轩告诉她的了。
宇文轩从不曾和她亲近过,因何忽然热心,告诉阿瑶这件事?必然是秦羽瑶对她的关心太明显,就连宇文轩都看出来了。
心念几经转动,宇文婉儿已然是感动得掉下泪来,抱住秦羽瑶的腰,埋首在她的怀里,低低地道:“阿瑶,你对我真好。”
秦羽瑶抿着嘴唇,推开她站起身:“信儿我已经带到了,就不多留了。”说着,转身就要走。
“阿瑶,别走!”宇文婉儿从后面抱住她的手臂,低声求道:“不要走,好吗?”她不想一个人待在空寂冰冷的寝殿。两只手紧紧抱着秦羽瑶的手臂,感受到层层衣物透出来的温暖之意,如暖风吹散了心中的荒芜。
秦羽瑶还想狠一狠心不管她,却终于是叹了口气,顺着她的力道坐了回去。刚一坐下,便被宇文婉儿整个扑上来,双手搂着她的腰,脑袋埋在她的怀里。
“起来。”秦羽瑶推她,“我看看你脸上的伤。”
宇文婉儿闷声说道:“没事。”
“抹药了么?留疤怎么办?”秦羽瑶没好气地道。
宇文婉儿撅嘴道:“反正阿瑶也不会嫌弃我。”
秦羽瑶顿时好气又好笑:“是我跟你过一辈子么?是我天天看着这张脸一辈子么?你是有多狠心,才忍心叫这张绝美的面孔肿胀着不管?”
宇文婉儿嘟嘟囔囔,不情不愿地从她怀里出来:“反正我自个儿看不见。”
秦羽瑶点了点她的额头,下床去点蜡烛。待屋里亮起一丝灯光,秦羽瑶走回来站在床边,伸手抬起宇文婉儿的下巴。待看清她左脸上的伤痕,不由得沉下脸。
只见那应该光滑娇嫩的脸蛋儿,此刻肿得厉害,尤其一道寸余长的血痕,从颧骨下方一直到嘴角,更破坏了这张如花似玉的绝美面庞。
“是谁打的?”秦羽瑶沉声问道。
在这个宫里,唯一敢打宇文婉儿的人只有三个,皇帝、皇后、贵妃。宇文婉儿脸上的这道划痕,显然是被尖锐的东西划过,如此便排除了皇帝的嫌疑了。那么,不是皇后就是贵妃了。
贵妃却是宇文婉儿的生母,必然舍不得如此。那么,便是皇后了?想到此处,秦羽瑶深深拧起眉头。只见宇文婉儿的眼皮颤了颤,轻轻侧过下巴,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秦羽瑶见她倔强不肯说,也不再逼问,只在心中叹了口气,问道:“有药么,我给你擦一擦。”
宇文婉儿点了点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柜子:“第三排,第四格。”
秦羽瑶走过去取了一只白瓷瓶,又取了一卷纱布,就着昏暗的光线在桌边倒了杯冷水,将纱布浸湿了,走到床边坐下,开始给宇文婉儿清理伤口并上药。
冰凉的纱布蘸在肿胀火热的肌肤上,宇文婉儿忍不住“嘶”的一声,随即不好意思地咬住嘴唇,绷着身子再不喊痛。
秦羽瑶本来心情雀跃地而来,谁知到了这里,却是憋了一肚子不开怀。便也不吭声,只动作轻柔地给宇文婉儿上药。
倒是宇文婉儿,约莫这会儿心情好了,竟又问道:“阿瑶,你方才不是说,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我么?还有一个是什么?”
秦羽瑶闷闷地道:“没什么。”
宇文婉儿感受到一片冰凉的药膏被轻轻涂抹到脸上,心中很是感动,便捉住秦羽瑶的袖口晃了晃:“谢谢阿瑶大晚上来瞧我。”说到这里,又有些惊奇:“阿瑶,你的本领这般大么,竟然可以混进皇宫来?”
秦羽瑶不好往自己脸上贴金,便道:“我叫人带我来的。”
为宇文婉儿的伤处细细涂抹了一层药膏,而后起身把纱布丢入盂中,又把余下的药膏放回去。等她做完这一切,再回到床前,却只见宇文婉儿抱膝坐在被窝里,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竟是看不清神情。
“快把头发束起来,别沾了药膏。”秦羽瑶走过去替她撩起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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