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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住。
刘泠从沈宴身后走出,看着广平王一边安抚王妃,一边怒斥他们。刘泠轻声,“你们都忘掉了?为什么我忘不掉?为什么我不能像你们一样从阴影中走出?为什么我非要抓着那个过去不肯放?”
她脸色冷寒,“有人伤害我,有人想杀我,有人已经和我联手,一起杀了我的母亲。我怎么可能忘?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人们总说:“别人都忘记了,别人都不在乎了,所有人都已经走出来了,怎么只有你不肯走出来,只有你在深渊中沉睡,谁也唤不起来?你非要周围人跟着你一起痛苦吗?”
刘泠说:没错!
已经发生的事,曾经发生的事,到闭眼那一刻,永远也不可能忘!想赎罪?做梦!她与过去共生,她永远记着那件事,他们要互相折磨,他们谁也别想心安!
“沈宴!你到底是何目的?!”广平王恨声。沈宴就像魔鬼一样,他才站这里多久,就让这个家支离破碎,风雨摧倒,“你非要拆散我们一家吗?你有没有良心?”
刘泠站在窗口,静看着广平王夫妻像跳梁小丑一样恐慌。她扭头,看向外面的飞雪。满天满地的白色,而那久远的记忆,就在这瞬间涌来,洪水般,猝不及防。
沈宴看向她。
广平王妃临近崩溃,广平王扶着她坐下,又急又气,还因为沈宴在场,而不敢喊人过来,唯恐自家丑事被人听到。那些埋藏了很多年的秘密,已经可以藏一辈子的事,被人这样点破。他们怨恼恨怒,想世上怎么有这样毒辣的人?
他们却从不反省自己。
总觉得自己才是圣人。
真是可笑。
沈宴低声问她,“冷不冷?”
刘泠怔然,缓缓摇了摇头,突下定决心,拉住沈宴的手,“沈大人,你跟我来。”
她不再理会前厅那对承受不住的夫妻,而是带着沈宴,回了自己的院落。她的院落,其实就是当年,她母亲死前居住的地方。
宗庙不能开,刘泠只能坐在湖边,借此想念自己的母亲。
她靠坐在沈宴怀中,望着一片雪白的湖水,遥想当年的事。
大家都不想查清楚真相,是因为涉及的人太多,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啊。
“我母亲还活着的那天下午,其实就在生病。她身体不好,已经病了很久。但那日下午有了精神,非要做梅花羹,给我爹一个惊喜。她带着我一起去找我爹,想让我爹高兴。我跟我娘在屏风后看到的,是我爹和当时的姨母,现在的广平王妃抱在一起,难解难分。”
她那时只有五岁,什么也不懂,懵懵懂懂间,只知道母亲神情惨淡,失了全身力气般。
再多的欢喜,也因此而打破。
再之后,便是在湖边,母亲与女儿的争吵。
后来母亲死了,刘泠记得那天的每一个细节。她不懂姨娘怎么就成了母亲,不懂母亲为什么会那么痛苦。
当她懂了,她想做的,就是杀了那对狗男女,替她母亲报仇。
她有错,不该惹母亲难过;但是那对狗男女,他们也同样有错!
他们一起逼死了刘泠的母亲。
当年的定北侯府死了一个嫡女,怎么会善罢甘休?查下去,却发现和另一个女儿脱不了干系。
为保护活下来的女儿,定北老侯爷和广平王联手封锁了消息,谁也不许说,谁也不能提。知道真相的,全都被秘密解决。
广平王找到了自己的真爱,那个碍眼的妻子也死了,他的生活重新步入了正轨。唯一可惜的,是他的那个女儿还活着。
老侯爷为补偿,加倍对刘泠好。
但那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是凶手,都是罪犯,都在包庇。
没有谁是无辜的。
真是滑稽。
现在想来,刘泠都觉得可笑。
她的家,是这样一个家。多看一眼,都让她作呕,让她恶心。她甘愿陪着这样的家一起去死!
但她没有这样做。
刘泠没有跟沈宴说全部的事,她只寥寥提了提自己母亲活着时候的事情。但沈宴却是真的在查,过段时间,锦衣卫全部到达,孙老头也被押来。刘泠之前从不知道,她的院子里还藏着一个哑巴婆婆,也是当年事的见证人。
广平王府日日不安,沉浸在惶恐的气氛中。
锦衣卫插手这事,他们必然不得善终。
广平王夫妻也在连日争吵。
一次路过时,刘泠听到广平王妃的尖声,“给她!全部都给她!那是你欠她的!你都给她!”而那日,刘泠不过要了一个厨娘而已。
几天后,广平王再承受不住所有压力,他疲惫地找到沈宴,认输投降,“我要怎么做,你才能不查下去,让当年的事就那样算了?”沈宴手中的证据越多,陛下发落的可能性越大。广平王从来不得圣宠,若真有确凿证据,陛下不介意杀鸡儆猴。当年不查,不过是大家一起隐瞒,给陛下施压。但陛下疼爱刘泠,某种程度上,也是对广平王的警告。
这些年,广平王和长乐郡主的关系,一直被陛下所用。
没人是不清楚的。
沈宴望着面前这个苍凉许多的王爷,这个王爷野心勃勃,有一腔抱负,却因陛下的猜忌而不得施展。所以他与侯府联姻,与陆家联姻,到后来,又因为他的私心,而一点点破去。几天的时间,埋藏多年的真相被挖出来,让广平王精疲力竭。
除了刘泠,谁也不希望当年的事被查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是无辜的,是可怜的,是不得已的。于是便把所有的过去,都推给一个孩子。从五岁到十五岁,刘泠承受了多少压力。而她的父亲却早已习惯,每次遇到麻烦的事,就往那个女儿身上一推。
就是被人这样往深渊里推,刘泠还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清贵,但不失温柔;强硬,而不忘初心。
她在这样的环境下,还努力地活着,努力地自救,努力地追慕他。
沈宴在心中,更加喜欢了她。
为了这样的刘泠,沈宴还不能杀了广平王——毕竟一脉相连,广平王一死,刘泠必然受牵连。
沈宴对广平王说,“我可以不查下去,但之后,郡主的任何事,你们不得过问。”
广平王诧异看这个青年:他以为沈宴至少会提让他想办法取消刘泠身上的这桩婚事。但是没有。沈宴只要求他们离阿泠远一点,不要管阿泠。
这也是刘泠希望的。
广平王沉默半晌,点了头。他心中有对阿泠的愧疚,但只有那么点儿,还常常忘记。他不是称职的父亲,或许阿泠跟着沈宴,会好很多。
沈宴去寻刘泠。
冰天雪地中,刘泠褪了鞋袜,坐在大湖边,雪白的脚伸在水中,拨着水玩。雪还在天上飞飘着,身后烧着炉火的侍女们时不时看郡主一眼,对郡主的行为不敢苟同:这么冷的天,您把脚伸水里,你不冷吗?
刘泠其实还想跳水里游泳,但被所有人拼死拼活地阻止。
“刘泠!”她听到某人沉声,语气带怒。
呃一声的功夫,急忙缩起脚,回过头,却已经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沈宴。刘泠仰头,湿漉漉的眸子看着他,平静而淡然,看得沈宴心软。
他蹲在她面前,将她提起来抱入怀里,俯身为她穿鞋袜。刘泠搂着他肩,眼中有了得意之意——她就知道,每当她露出这种“天地茫茫,我自孑然一身”的空落眼神,沈宴都会被她打动。
屡试不爽。
沈宴的气息,扑在她脖颈上,让她瑟缩一下,“你母亲当年,是被你父亲谋杀的。广平王妃并不知情。”
“……嗯。”刘泠埋在他怀中,懒洋洋的,小猫一样,乖乖应了一声,如此柔软。
“听我说,”沈宴让她抬头,看自己的眼睛,“你母亲,不是你害死的。在你走之后,你父亲见过她。这些年,你父亲一直瞒着你这件事,也瞒着王妃这件事。他把过错推在你身上,为了证明他和王妃的清白。但他们并不清白。”
“我知道,”刘泠说,“沈宴,我全都知道。”
她怨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一直很清醒。
“所以你不该为你母亲的死买单,你只是被你父亲利用。”
刘泠摇头,“我是害死我母亲的人之一,我知道。”她笑一声,“我一直觉得我该死。”
她这样说的时候,下巴磕在沈宴肩上,越过沈宴肩头,看到湖心站着的她母亲影子。刘泠已经长成了十五岁的姑娘,不,马上就十六了。她母亲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柔弱,和当年一模一样,站在湖心,泪眼朦胧,向她伸出手。
“那你为什么不去死?”沈宴温和地问她,盯着她的眼睛。
刘泠与他对视,“我觉得,我母亲不愿意我死,她想我活着。对吗?”
“对,”沈宴说,“你是好姑娘,我也希望你活着。知道吗?”
在一弯又一弯的黑暗中,遇到干旱洪涝,地震火灾,刘泠不停地打滚摸爬。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死多么容易,活着才艰难,又因艰难而珍贵。在不停的天黑天亮中,在日月轮回中,咬着牙,不住地走下去。满地都在山塌海啸,天空却有明月照耀。她顶风前行,总有一天,她站在山巅,抬头看到光明,看到有人在等她。
刘泠没说话,看他伸手到她眼下。
刘泠说,“我没有哭。”
沈宴“嗯”道,“哭一个吧,让我欣赏一下。”不必忍着。
“……”刘泠被逗笑,嗔他一眼。
在拥抱中,刘泠听到沈宴沉郁温和的声音低低传来,那几个字,被他说得荡气回肠——“我最喜欢你,最放不下你。”
刘泠笑,温温地笑。她笑得浅,笑得淡,笑得半是无忧,半是哀伤。同时,水珠落在沈宴手中。她湿了眼眶,说,“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毕竟我这么完美。”
她骤然俯身,亲吻沈宴的手。
片刻,沈宴抽了抽手,没抽出。他被她弄得发笑,“可以了,正常一点,有人看着。刘泠啊,别像小狗似的舔我。”
刘泠抬起水润的眼睛把他望着,望得他心中一团火烧起。她说,“再一会儿。”
再一会儿吧。
让我多和你在一会儿。片刻都不分离,刹那都不相别。让再见和再见之间隔上天南地北的距离,让我和你之间亲密无暇。
再一会儿吧。
让永远这么美好,让永远变得永远。
清辉雪光照着这对痴傻的有情男女,他们在冰天雪地中相拥,等世界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