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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日到来,顶着满天红霞,群臣站在议政大殿中,待皇帝坐于龙椅,众人拜过,早朝开始。
先兵部右侍郎站出,由一旁内侍送上奏报,垂头看着手中玉制笏板,报道,“恭喜陛下!前线战报昨夜发回,我军大胜,共歼敌……”其后就是一连串数据报表了。
皇帝点了下头,道,“赏。”
兵部右侍郎仍垂着头,“此一战乃太子殿下的功劳,殿下自负责战事以来,连日操劳,夜不能寐,与群臣……”
皇帝向立于下方的太子刘望看去。青年面色平静,不急不躁,兵部上书为他请功,他未见得不喜,却也不见喜。皇帝点了点头,暗自满意。这才是为君者该有的气度……虽太子近年许多动作让他不满意,但大方向不出错,皇帝就不会追究。
他欣悦道,“太子辛苦了。”
刘望这才上前,听陛下封赏。太子得利,兵部几位臣子暗中交换个眼色,总体很满意。
朝政便由此向着一个和谐的方向发展。
却有一位臣子站出,众臣一看,又是兵部那边的人,心中啧啧称奇。连皇帝都皱了一皱眉,一早上,兵部还没完没了了?但向太子看去一眼,皇帝敏感地察觉太子目中有与众臣一致的好奇之意。皇帝不觉生了兴趣,发问,“何事?”
“微臣所奏,是为弹劾。”青年臣子抬头,清俊的面孔,正直的目光,落在众人眼中。
他正是徐重宴,之前还在五军都督府,过年后官府开印不久,他就被调入兵部任职。他在兵部只是个小人物,要事轮不到他;弹劾群臣又本是御史的职责,还是轮不到他。大家都很好奇,徐重宴能弹劾些什么?
徐重宴执笏长立,躬了躬身,声音清朗,“臣要弹劾两件事。”
“其一,邺京名门陆家家中佣工告发,陆铭山父子与江州广平王私下贩卖甲胄等兵器,征兵买马,并研制新型武器,意图谋反。”
贩卖甲胄,征兵买马,研制武器。都有可以解释的理由。但“谋反”之罪一压,与所告之人联系甚密的大臣心头都沉了沉:不管陆家和广平王府是否真的“谋反”,这层层查下去,清白之名,是绝对不可能有了。
皇帝的神情淡淡,想到了什么,只沉吟,而不说话。
却有朝中陆家人着急了,被徐重宴的“谋反”之罪吓着,又不满于徐重宴的越俎代庖。当即,陆家的一位御史大臣便站了出来,“胡说八道!我陆家满门忠烈,门风清正,徐大人怎能随意污我清白?!”
徐重宴却早有准备,由旁边等候的内侍交上去一封书信,“陆家三子陆铭山与广平王私下通信,有片语可得,其先前贩卖甲胄之事。另言有新兵器,乃关乎马具。我大魏草原甚少,马战不精。但夷古国乃马上之国,此马具一出,可另他们如虎添翼。此时正值我双方交战之时,敢问这不是‘谋反’,是要做什么?!”
“竖子敢尔!”另一陆家人气得站出列,正待辩,却另有大臣站出。
一看,又是徐家人。
开朝大改,皇帝大力扶持新贵,但名门世家百年之风,短期内,是不可能彻底压下去的。因为,当朝,陆家人多,徐家人也不少。两位陆家臣子与徐重宴相辩,徐家却也不是没人了。且陆家和徐家向来都是互看不顺眼,他们两家掐起来,旁的臣子都是敛袖围观,觉得这太正常了。
当然,此次涉及“谋反”之罪,能站在议政大殿中的臣子,每一个背后都有一圈算计。当即边看,边在心中快速分析此案。
徐家臣子正沉声道,“陆家谋反与否暂且不提。但陆家有转手甲胄之事,此时陆家府宅还有广平王府传来的书信,却是证据确凿。陆家私下购买兵器,却决计不清白!”
“放屁!”陆家人气得口不择言,脸红差点跳脚。买卖兵器这一说,明面上当然是不允许的,但他们这些世族大家,哪家私下里没有些兵器,没有些死士,没有些军队?放在前朝,他们家中养私兵,是完全合法的!
百家郡望,天下氏族。
世家曾经的辉煌,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当然新朝建立后,皇帝说不许养私兵。接下来就是长达两代之久的皇帝与世家的撕逼站。世家的底子是很足的,撕到现在,虽然元气大伤,但皇家也做出了让路。现在大家就处于心知肚明的状态,你不问,我不纠。明面上当然不应该,但皇帝不会问,也没人会自己往上撞。
且此任皇帝行事宽和,与先帝的铁血手腕完全不同。世家们有了喘气之力,也尽量配合皇帝。双方都知道,这是个少于一百年都停不了的磨合期,谁先急,谁就输。世家们的地位不像前朝那样高高在上,他们开始寻找别的契机,陆家如是……
但真要说“谋反”,大殿上站着的大部分臣子,都认为不太可能。
若是世家与新贵的集体战,大家还能站队。可这是世家自己跟自己撕,徐家跟陆家撕……
有人暗笑,有人担忧,有人幸灾乐祸……
而太子刘望面沉如水,诧异地看向朝中好几位徐家臣子,他们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来。但太子望去时,他们的目光自然移开。太子心中沉下:自己与陆家合作,也与徐家合作……此时,徐家却不接受他的暗示,这本身,便预兆着不寻常。
刘望生了警惕之心,暗想要如何把这场弹劾压下去……
就听高座上的皇帝似随意问,“那你弹劾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是啊,第一件事已经这么力拔弩张,那第二件事,徐重宴又要弹劾什么?
徐重宴目光抬了抬,朝殿中,他静静地向太子殿下看去。日光落在他眼眸中,他眼睛眯了一眯,白皙的俊容上,露出一个几分奇诡的笑容来。
他这个笑容,登时让太子殿下心中大敲警钟。
只听青年并不高的声音,传遍大殿,“臣要弹劾的第二人,便是当朝太子。”他从袖中掏出一份奏折,再由内侍传上去,“请陛下观。”
此时,皇帝手中,已经有了好几份折子。既有对太子的请功,又有对太子的弹劾。每份都有证有据,弄不得假。当然,有没有假,他还是要查一查的。皇帝抬头,似笑非笑地将折子往旁边一放,淡声,“不用看了。你就先说一说吧,你要弹劾些太子什么。”
他看向太子,漫声,“你就当堂与他对峙对峙吧,让朕听一听。”
“是。”太子毕恭毕敬地应道,回过头,看向徐重宴的眼神,恨不得杀了他。
原是为他请功的朝会,竟弄到如此地步!
徐家!徐家!果然是一条养不熟的狼狗!他真是大错特错!
“是。”徐重宴同样躬身应是,看向太子时,被淬了毒似的目光盯着,身子僵了一下。但想到家中已定的计划,再放眼一贯,朝殿上,不少人蠢蠢欲动。他心中定下来,将要说的话在心中整理一遍,再看向太子殿下时,已镇定许多。
他执笏的手出了层汗,心中自是紧张:这是能撂倒太子的唯一机会!徐家绝对不能错过!
朝中气氛,一时间变得更为肃穆阒寂,只听到徐重宴不急不慢的声音……
同时间,邺京民坊这边,生意最好的一家酒楼二层,一个容颜微淡的俊朗公子推开窗,长发玉簪直束,一身玉白色文士衫。他肤色透白,斯文秀气,立在窗前,凝视着远处金碧辉煌的皇宫。容颜甚秀,引得不少客人回看。但此人神情太漠然,又有小二主动将路引开,邺京此地身份贵重的人太多,很少有人会不长眼地去得罪一个不认识的人。谁知道那人是哪家贵公子,或是哪位世子呢?
一道风从后起,一件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氅披到了他身上。众人看去,见是另一位贵公子飒然而来,与那窗前回头的公子迎面一笑,绵绵情意在眉目间流转。众人脸一僵,纷纷恍然,有些可惜地转过了脸:这么丰神俊朗的两位公子,居然……哎,邺京人,就是会玩。
“注意点影响啊你。”徐时锦轻笑,拢了拢被披上的大氅,肩膀动了动,没有能让手搭在她肩上的沈家大公子移开。
沈昱一副无赖样,“是你非要穿男儿装,我又没有逼你。”
徐时锦叹气,“在邺京,我得小心再小心。不说男儿装,要是能易容,我是更愿意的。”
她盈盈若水的目光在沈昱脸上转一圈,与沈小昱无辜至极的小白脸对上,再遗憾地转开:沈小昱锦衣卫出身,他就算没上手过,对易容肯定也很熟悉。可他本来就不喜欢徐姑娘扮男装,帮徐时锦易容,他更加不会去做了。
“沈小昱,你为什么反感我男儿打扮?”徐时锦好奇问,上下打量自己。她容颜中等偏上,做姑娘时就是美人,扮男儿时,更是比一般人要俊俏很多,看起来很好看啊。
沈昱笑了一下,凑到她耳边,轻轻咬了几个字。
徐姑娘脸色顿时一僵,又有些赧红,她嗔怪地瞥他一眼,沈昱目中的暗示和占有=欲,让她心猛跳两下。她转过了脸,镇定地去看风景,不想和沈昱再讨论这个话题。
也许真是她刺激了沈昱吧。
他对她,越来越放得开。
但跟她说“男人对待女人的某些癖=好”这类的话,他未免也放得太开了……他就不担心她生气,骂他下流吗?
虽然徐时锦确实不生气。
她摸摸微烫的面颊,低着头,微微发笑,任四周看他们的人,眼神更加诡异。
徐时锦轻道,“这个时辰,早朝该结束了。太子也该被看押关禁,调查即将开始……我们的下一步,也该开始了……”
沈昱点了点头。他对太子并不关心,但小锦的计划成功,只差临门轻轻一推,他当然也高兴。只有她计划越顺利,他们才有更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体上。沈昱跟徐时锦说,“我去找了几位大夫,以前坐镇沈家的。我们一会儿去看看……”
“会暴露身份的。”徐时锦委婉道。
沈昱揽着她的肩,坚定道,“不会。我自有手段,让人不注意你我。小锦,这件事,你得听我的!”
“……好吧。”徐时锦无奈道。她满心都是太子的事,时时刻刻等着消息传出,任何时候都在修改自己的计划。自从进了邺京,她全身血液奔涌,激动得停不下来。她几天没睡觉了,但她根本忘了疲惫,她只想盯着那座皇宫……
但沈昱只关心她的身体。找各种借口,带她去看病。
徐时锦尽量顺着他,尽量调开时间,任他作为。明天不知道生死,感情的路也缥缈无比,但如她之前想的那样,在路封死之前,她不会让沈昱伤心。
即使事隔很多年,他也是让她一想起来,便想发笑的存在。因为有沈昱在,她的生命,才有了那么几许美好。等他走了,她回忆起过去,才会加倍珍重。
她感谢沈昱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喜爱她,也让她喜爱。
“小锦,你快些好起来吧。”沈昱叹息着,揽着她的肩收紧。
……
刘泠坐在屋中。
她与她娘说着话。
广平王妃一踏足,便又把脚缩了回去。她在屋外听了一会儿,就神情恍惚地离开了院子。
今天刘泠的院子可真热闹。
不光广平王妃来了,其他人也都来看她,想从她这里套些话,无一例外地失望离开。连刘润阳和刘湘这对兄妹,都站在廊下,睁着忐忑又迷瞪的眼神,看着刘泠。
孩子真是世上最干净、又最黑暗的。他们可以陷害刘泠,又可以用无辜的眼神望着刘泠。见这个大姐姐很怕,又很可怜。
“大姊,听说你昨天没吃饭。我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吃的。你要不要尝尝?”一门之隔,刘润阳拉着妹妹,在门外小声问。
刘泠看着他们,平平道,“这些,我不爱吃。”
“那你爱吃什么?”刘润阳又问。
刘泠轻声,“你们的肉啊。把你们的肉剁碎,混着血,碾着骨,是我最爱吃的。”
“……!你、你疯了!”刘润阳搂着惶恐的妹妹往后退。
刘泠笑起来,笑得大声,但转而,又停下来。她停下来,表情冷漠,这个人幽幽的,把空间和气氛也带动得那么奇怪。
刘泠死寂地抱臂靠床坐着,两个孩子眼中露出茫然之情,却抿了抿唇,不敢进去说一句话。看了一会儿,在母亲胆战心惊地喊他们时,他们乖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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