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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肖斯和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辰,瞎吹个啥!”
“织娘她老人家走了?”青年一脸憨厚,他站在门口,放下唢呐问道。
“你是谁?”肖斯和点点头,脸色有些不豫。
青年并不介意:“我是古朗,我住隔壁,织娘老人家的邻居。织娘她老人叮嘱过呢,说她喜欢听这曲。她还对我说,如果大行的时候,能听着这曲子上路,那就好了!”
“这是……”
古朗笑笑,说:“老人家说,我走的时候,你们别哭,喜庆点,我是跟我老伴相会去了!”
原来如此——
肖斯和鼻头一酸,喉头一紧,低头擦拭眼角。
古朗举起唢呐,说:“但愿她老人家能听到。”
“你是古家的?”
古朗点点头。
肖斯和哽咽道:“听得出,喇叭古是你爷爷吧?你吹的和你爷爷一个味儿,当年是你爷爷吹着喇叭把织良迎进家门的。”
“你是肖爷爷?”
“你认得我?”肖斯和有些吃惊。
古朗憨厚的笑了笑:“织娘她老人家说过呢!”
“你手艺不错!”
“我爷爷啥都没有留下,就这个喇叭。”
肖斯和挥挥手,黯然道:“好,好!你古家一直都是吃百家饭的,我们这安惠,就这规矩,喜庆是喇叭,悲伤是喇叭,你就用劲吹吧!爷爷吹喇叭把她迎进门,孙子吹喇叭送她走!”
古朗从桌子上拿起喇叭,欢快的曲又子响起来。不过,古朗眼中现着泪花,渐渐的,越来越多,古朗也不擦拭,摇晃着脑袋,使劲吹着,满脸都是泪水。
喇叭声招来了一些人,几个脑袋探进来问询。接着,不断有热心的邻居过来,小巷保留着淳朴的乡俗,每逢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都当做自家的事情,更何况织娘人缘好,邻居听说她走了,纷纷过来帮忙。一时间,在门外河滩地上,搬板凳,垒砌灶台,搭灵棚。寂静的小巷顿时忙乱起来。
晌午过后,,肖家台子的本家都来了,大家聚在大槐树下,商量织良的丧事,几个子侄辈为谁当孝子争执不下,因为,谁当孝子,就意味着谁有资格继承方织良在仙女巷的两间瓦房。肖斯和头疼不已,转身走进屋子。
正争论不下,肖家二房的孙子肖建国,骑着二八杠永久的自行车,飞快地跑来。车子没有停稳,从后座跳下一个短头发,眉眼清秀的女孩,一看就觉得很精神。
“我师傅怎么啦?”这女孩一跳下车,就满脸惶急地问。
古朗朝里间努努嘴,说:“给你师傅磕个头吧!”
女孩一愣,接着哭着跑着进了屋子。此时还没有装殓,只是用两条板凳,搁着一块门板,织良便躺在上面。女孩冲进来,抱着织良身体大哭:“师傅,师傅,我还只学会了三踩两投梭,你怎么就走了呢?您七彩棉的手艺,还没有学会呢!”
肖斯和站在一旁冷静的观察着,听到这些,就知道这个女孩真的是织良的徒弟。织良的母亲是湖州有名的绣娘,满清末年嫁到安惠。这里没有养蚕的习惯,绣娘一身本领在这里便没有用武之地,她闲不住,就悉心琢磨,把湖州丝绸提花纺织技术,移植到安惠的棉纺织上来,开了棉纺织先河,在安惠,五彩棉布当年可是抢手货!
可是,绣娘发明的花楼,需要两个人,一个人在上面挽花,一个人在下面投梭,这需要两个人配合默契才行。安惠女子织布,都是各人在各家,没有作坊式的,这样就很不方便。
织娘在家反复琢磨,发明了绞纱提棕的方法。肖斯和当年还请来木匠高手,一起参详,终于把这个改进后的七彩织机发明出来。
这个织机不需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就可以织布了。不仅如此,她还在母亲绣娘的基础上,发明了七彩棉的织法,就是五踩三投梭。右脚控制三棕,左脚控制两棕。右手两投梭,左手一投梭。经线四色,再加上纬线三色,总共七色。不过,这对手脚的配合运用要求极高。据肖斯和所知,除了方织良,还没人会这门手艺。
这个女孩刚才说是已经掌握了三踩两投梭,实际上已经达到了织五色棉的水平,也就是绣娘的水平,这已经是相当难得。
肖斯和看到了织良七彩棉传承下去的希望了!
“你叫什么名字?”肖斯和和蔼的问。
“顾盼。”
“嗯,那就你吧!”肖斯和也不征求他们的意见,甚至也没征求顾盼的意见,就断然宣布,“就让这个姑娘给师傅披麻戴孝吧!”
肖斯和整理方织良遗物的时候,他震撼了——
那是当年陪嫁过来的两个大红枣木箱子,大红的油漆已经斑驳,打开箱子,每一年织好的衣物,用当年的报纸,整整齐齐包裹着,按照年份码放,严格按照“一年单,两年夹,三年棉”的标准。大概是经常拿出来晾晒打理,满满两箱,每件都光鲜亮丽,没有一点点霉味。
这是织良四十五年的守候啊!
于是,肖斯和还给方织良一个不一样的葬礼。
大行的这一天,顾盼抱着灵牌走在前面,肖斯和披红挂彩,扶着棺椁同行,两边跟随的,是欢庆的锣鼓,喜庆的喇叭,热烈的烟花和鞭炮……
这是一个生者对死者的承诺!
多年后,安惠还在谈论这场葬礼,一个当作婚礼来办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