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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姑六十多岁的女人,擅长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真来一出事,就蔫了,能有多大主意,不过向我爸诉番苦,再讨个处理方法。”
梁君白问,“接下来呢,发生什么?”
他明显感应到南妩一个寒颤,被她擒住的手跟着抖了抖。
南妩身子缩得更紧,眼神虚虚的,投在靠枕上,“我妈跟我两个人先到的,家里乌烟瘴气,摔倒的桌椅没人扶,何晓找到镯子正预备下楼,倒没费力寻其他零散首饰,据说他欠的差不多就两万块。大姑拿出蛮劲死抱住他后腰,对我喊,来帮我拦他,帮我把镯子抢回来。”
南妩几乎要将脸埋入枕头,“我真去了,像个英勇的女战士。原本何晓没用太大力气挣脱,但大姑忽然发狠咬他肩上,我后来分析她这举动的深层用意,多半是想为挡何晓面前的我制造机会。”她顿下声音,“可何晓一疼,力道就出乎意料的猛,我被推出去,身后是个方形矮几,下腹撞到尖角一端。”
南妩尽量放轻松,“那滋味,像做了场梦,还没缴械敌人一兵一卒,已经被彻底歼灭。术后我身体总不好,休学一年,重读大三,陌生未经磨合的室友,陌生的班级,陌生的同学。”
这一瞬间,她终于丢掉盔甲,哭腔地说,“君白,我融不进他们,一切都是那么扦格不入。”
要她揭开旧伤疤,梁君白当然是心疼的,但他钟爱的姑娘怎么能活在过去的郁郁寡欢里。
太在意,才走不出。
他大南妩八岁,很明白,蜕变,与坚强的代价,是你有一天,愿意抬起头来,直面那些你惶惶不可终日的污迹。
它存在着,但对于偌大一个你,它只是很小一部分。
梁君白撇开凳子,坐到床沿边,轻手拍着她的背,“南妩,要是没有发生这些事,让你能够按时毕业,那样的话,你还会来应征新晨周报的采编么?”
南妩被问住,还会么?
谁知道。
红尘千面,讲究机缘。一步之差,众生皆变。
南妩懂得,“早一年,新晨周报或许不缺采编。早一年,纵使我参加面试,依然从那扇门离开,你梁君白难道就会恰好走过来,与我面对面,眼对眼,擦身而过么?”
“所以。”梁君白下巴蹭过她耳后根,有如播音员念着一句对白,一字一顿,情深柔软。
他说,“苦难的背后,是我走向你,命运使然。”
南妩张开双手,改为环抱他的腰,头埋进男人胸膛,呼吸着属于他的气味,“我的病,意味着什么,你知道么?”
“我查过百度。”
她艰难道,“我会流产,会不孕,你很难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我知道。”梁君白淡淡说,“养只狗吧。我顺便查了犬类大全,你想要智商比较高的边牧,还是短腿柯基?”
南妩抱着他,眼泪流下来,避无可避地沾在梁君白平整干净的衣襟上,泪持续不断往下坠,他衣服濡湿一大块,并且仍有蔓延趋势。梁君白做出安抚动作,掌心笼在她后脖颈的地方,纵容她哭,纵容她毫不余力地污了他衣服,纵容她的一时软弱。
南妩三年前躺上手术台时没有哭,她日夜与药为伍时没有哭,她被大姑指着鼻子谩骂时没有哭,这个时候,却哭成泪人儿。
“你不说话,就是默认我们的关系可以上升到一个新高度,对么?”
南妩尚在哽咽,而痛哭出声过后脑子格外清醒,清醒地意识到她玷污了梁君白的衣裳,本在暗戳戳斟酌赔与不赔的问题,冷不防梁君白低声发问,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接连报出一串数字,“一,二,三,好,成交。”
南妩瞪大眼睛,“啊?”
梁君白缓缓看她眼睛,“我衬衫很贵,哎。”
他胸前衣料一塌糊涂,南妩痛心疾首地问,“要我赔偿的意思么?不过用它擦眼泪真的蛮舒服的,绵软柔滑。”
梁君白循循善诱,“二选一,赔钱,大概是你几个月工资,或者选择那个新高度,你可以为所欲为。”
“新高度!”南妩眼神坚定。
他笑了,“还睡不着?”
南妩半趴着,想了想,“之前睡太多了。”
“等我会儿。”梁君白起身下床,拿起床头柜的手机往外走。
南妩等他一刻钟,梁君白进门时手执一本四方厚重的书,他说,“楼下有二十四小时营业书店,依我看,你需要一样睡前读物。”
南妩即刻呈乖宝宝状躺好,盖上被子,一脸‘你快点读’的催促表情。
她脸色仍旧稍显难看,而精神头比走进梁辰传媒之时好许多,梁君白坐回床沿,南妩侧眼瞥中漆绿色书脊间的五个字,在黑夜白炽灯下熠熠生光——泰戈尔诗集。
梁君白声色朗朗,随手翻至一页念了起来,声音若即若离,不至于过高,也不会低到分辨不清,宛若播音台里传来的,字正腔圆的单人诗朗诵。
“我沿路漫步,不知所为。此时正午已过,竹枝在风里萧萧。
横斜的日影用它们伸出的臂膀揽住时光匆忙的脚步。
杜鹃鸟已唱倦。
我沿路漫步,不知所为。”
一小会儿时间,大抵一首诗未能读完,南妩已经沉沉睡去。
她做了个梦,梦里,花前月下,廊桥湖畔,梁君白正为她读诗,阴阳顿挫声中,她走完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