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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客栈的“旧人”了,昔年一座籍籍无名的鹳雀客栈,在浩然天下那边的倒悬山,开了两三百年。小小客栈,藏龙卧虎,一飞升两仙人,外加两玉璞。年轻掌柜之外,客栈厨子、杂役四人,化名都姓年,而且都是以阴神之姿,远游浩然天下倒悬山。其中化名年窗花的“少女”,更是宫主吴霜降的嫡女,她道号“灯烛”。
而那个年轻掌柜,正是被吴霜降昵称小白的白落。岁除宫真正全权处理庶务的二把手。
此刻除了守岁人白落,其余四个,就都在这边了。
道号洞中龙的仙人张元伯,是个酒糟鼻的白发老翁,将那本翻完了的册子,轻轻抛给隔壁案几那对正在打情骂俏的道侣。
修行之余,闲暇无事,要是给这个老人一壶酒,一碟下酒菜,就能够喝上一整天。
就像每端碗喝上一口酒,就往碗里吐回一大口。
酒桌三板斧,呲溜一口,眯眼陶醉状,打个哆嗦。
以前张元伯的道场,就在那座歇龙石之上,后来来了个剑修程荃,张元伯就主动挪地盘了,都不用祖师堂议事,如果这种琐碎事都需要劳烦宫主定夺,传出去还不被外人笑掉大牙。
山上君虞俦,伸手接住那本册子,神色认真,翻书如飞,书页哗啦啦作响,虽然看得快,却不敢错过任何一个字。
毕竟是宫主亲笔。
当初青冥天下三千道官,进入五彩天下。名义上,白玉京只有千余人,距离半数,还差了四百多人。
可事实上,白玉京的天君仙官,在外边开枝散叶的,不在少数,千丝万缕的关系,其实真要宽泛来算,白玉京道官,还是差不多占了半数名额。
这个汉子的山上道侣,名为谢春条,妇人身材健壮,姿容实在是……很不仙子,她喜欢喝烈酒,说荤话。
谢春条头别一根翠竹发簪,默默喝酒。
至于身边的道侣,是个喜欢毛手毛脚的,简直就是个色鬼投胎。
对于修道之人而言,那种床上打架,有个屁意思,可既然是道侣,就随便他折腾吧。
汉子将那本册子交给身边的道侣,不忘轻轻捏了一把妇人的白腻手腕,结果被谢春条一手接过册子,一手摔在对方脑壳上边,打得汉子差点原地转圈圈。
张元伯皱眉说道:“怎么会在这个关头,比预期早了七八年,冷不丁冒出个天下十人的榜单?”
虞俦嬉笑道:“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反正老子也没在榜单上边,就不关我卵事。”
谢春条一边看书,一边说道:“关键是仙杖派那边声明,这份榜单根本不是他们的手笔,这就很玄乎了。”
化名年窗花的“少女”,她作为吴霜降的嫡女,真名吴讳。只是这个名字,好像取得有点吃亏。
因为谐音都不是特别美好,污秽,误会,无悔……
当初那场阴神出窍的联袂远游,他们足足跨越两座天下,并非完整魂魄,真身和阳神都留在了岁除宫。
当然是被宫主吴霜降用上了某种秘法护持,否则以他们的境界,阴神无法在倒悬山那边待那么久,而且各自还能够继续修行。
年轻女修腰间悬挂一把小巧玲珑的拨浪鼓,彩绘鼓面,画工繁复,以龙皮缝制,桃木柄坠有红线系挂的一颗琉璃宝珠。
以少女的修为,又是一件被她炼制为本命物,竟是无法完全遮掩的宝光气象,由此可见,这把小鼓不但是件仙兵品秩的重宝,而且在仙兵当中,注定都是上乘的。岁除宫这边每年的除夕夜,都有那遍燃灯烛照虚耗、和击鼓驱逐疫疬之鬼的旧风俗,负责住持这两事的,便是吴讳。
吴讳在鹳雀客栈那会儿,化名年窗花。
是因为年少时,有次她与父亲一起守岁。
吴霜降喜欢看杂书,尤其喜欢翻阅那些掌故类的文人笔记,吴讳曾经听父亲说过一句书上言语。
窗内人于窗纸上写字贴花,吾于窗外观之,极佳。
可能是书上看到的,也可能是有感而发,谁知道呢。
吴讳说道:“回头我问问父亲?”
虞俦赶紧摇头,“吴讳,克制,要克制啊,千万别连累我们在宫主那边挨训。”
三百年来,青冥天下十人,变动极小,几乎都是些老人。
白玉京那边,占据了前三的席位,没有任何异议,大掌教寇名,二掌教余斗,三掌教陆沉。
第四,是那地肺山华阳宫的掌门老真人,道号“巨岳”的高孤。
第五,玄都观孙怀中。第六,鸦山林江仙,是唯一上榜的纯粹武夫。
之后几个,也都是个个名字、道号如雷贯耳的老面孔。
其余像岁除宫吴霜降,两京山女子祖师,道号“俯瞰”的朝歌,因为他们各自闭关太久,登评过,又都曾退出了天下十人之列。
至于吾洲,闭关岁月更为长久,这位道号“太阴”的散修女冠,原本几乎都快被青冥天下彻底遗忘了。
关于以往的天下十人,四人除外,各种名次高低,都还算让看客们争论不休的说头,这四人,当然是三位白玉京掌教,外加一个玄都观的孙道长。
但是这一次,不知是谁捣鼓出来的榜单,最新的天下十人。
充满了玄妙,甚至是一种暗流涌动……杀机!
高居榜首之人,是白玉京,二掌教余斗。
第二,白玉京三掌教,南华城城主陆沉。
第三,道场暂时位于明月皓彩之中的碧霄洞主。
第四,祖籍雍州,散修,炼师,女冠吾洲。
第五,蕲州,玄都观观主,孙怀中。
第六,汝州,赤金王朝,鸦山林江仙。天下武道第一人。
第七,岁除宫吴霜降。
第八,幽州,地肺山华阳宫,高孤。天下第一炼丹宗师。
第九,并州,青神王朝,雅相姚清。
第十,是两人并列。玄都观道号“空山”的女冠,王孙。闰月峰纯粹武夫,辛苦。
另有候补十人。但是相比前十人,已经让看客们提不起太多兴趣了。
首先,这份十人榜单,再没有那位白玉京大掌教寇名!
这就已经是足够惊世骇俗的消息了,说是晴天霹雳都不夸张。
其次,吾洲再度现世,等于坐实了她的十四境,她挤掉高孤的位置,并不意外,但是为何高孤并未紧随其后,难不成玄都观孙怀中是那雷打不动的第五人,当真成为了青冥天下的一条铁律?还是说……孙观主其实已经同样跻身了十四境?玄都观是道门剑仙一脉,孙怀中可是那……十四境纯粹剑修?!
此外,玄都观那边除了孙道长,如今还多出了一个师姐王孙,而玄都观与白玉京的恩怨情仇,谁心里没点数?难不成?
谢春条刚要将那本册子归还吴讳,后者摇头道:“你们留着好了。”
张元伯想起一事,捏着下巴,疑惑道:“当年桂夫人临时反悔,没有跟我们一起来到青冥天下,是不是早就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对劲?”
虞俦想到那位气态雍容的桂夫人,与自家婆姨的那种搔首弄姿,可是截然不同的风韵,汉子忍不住嘿嘿而笑,结果立即挨了谢春条一肘,打得汉子额头当场冒冷汗。
谢春条没来由感叹道:“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少年能够当上隐官,还可以城头刻字。”
当年那位背剑少年的清澈眼神,实在让人记忆深刻。
曾经的背剑少年,后来的末代隐官,是客栈的老主顾了。
两次游历倒悬山,都下榻于小巷尽头的鹳雀客栈,很捧场。
张元伯笑着点头,看了眼吴讳,“我觉得董画符,瞧着也不错。”
吴讳只当没听出其中的言外之意。
当年倒悬山重返青冥天下,董画符曾经和晏琢一起跟着程荃来到岁除宫,一起浏览岁除宫景象,大好风光,不看白不看,又不需要花他一颗铜钱。期间他们遇到了那个道号灯烛的“丫头片子”,修道有成,看着年纪不大罢了,与他们俩说话阴阳怪气的。
可惜碰到了祖师爷。
吴讳确实骂不过那个董黑炭。
吵架最怕听不懂对方在讲啥。
所幸双方都没动手,只是约了一场架。
她嫌弃俩外乡人境界不高,又是岁除宫的客人,就没有跟他们一般见识。
但是至今吴讳还不清楚,那是董画符帮陈平安约的架,跟他董画符无关。
歇龙石上,吴霜降亲临此地。
吴霜降与少年面容的纳兰烧苇闲聊几句修行事,最后就只剩下一个程荃,陪着宫主散步河边。
作为剑气长城十六位远游剑修的领头人,老元婴程荃,背着一只棉布包裹的剑匣,装着纳兰烧苇的一盏本命灯。
程荃加入了岁除宫的祖师堂山水谱牒,却没有授箓,不曾获得正式道牒。这就意味着,老剑修至今还不是一位道官。
双方脚下这块歇龙石,本该随水迁徙,不会长久扎根某处。但是被吴霜降亲自施展了数重禁制,强行拘押在此。
其实除去歇龙石本身价值之外,吴霜降此举很不划算,属于一笔亏本买卖,要是搁在其它宗门、道观,可能就会开凿出一条环形河道,让一座随波逐流的歇龙石,可以不断增添水运,就是一笔源远流长的收益了。只不过岁除宫底蕴深厚,吴霜降的暴殄天物之举,多了去,不差这一桩。
在历史上,歇龙石总计四座,一座在那场水火之争的战事中,被彻底打碎,一座后来被某位上古仙人炼化为本命物,再就是曾经被渌水坑澹澹夫人视为禁脔的那座海中巨石。最后,便是岁除宫这处道场。
传闻,仅是传闻。
昔年宫主吴霜降的道侣,她修道资质平平,喜好搜集天下奇珍异宝,吴霜降就带着她云游天下,她所有喜欢之物,都会被吴霜降带回岁除宫。
程荃得知那一连串事迹后,试探性问道:“吴宫主,有无山水画卷,可以观看一二?”
吴霜降停下脚步,歇龙石外边的那条河流中,便水雾升腾起来,江水如镜,那幅水纹画卷中,只见一位状若疯癫的女修,狂笑不已,抬起一条如灰烬簌簌而落的腐朽胳膊,她拍了拍脑袋。
失心疯了一般,对那年轻隐官扬言,宰掉她便是,就当是多出一笔战功,但是她竟然请求年轻隐官,一定要做掉元凶,打崩托月山……
随后便有一条金色雷电,将那仙人境女修的身躯打作齑粉。
由于这幅画卷被掐头去尾了,故而看得程荃一脸茫然,这是咋回事。
至于那头仙人境大妖,程荃当然认得对方,女修道号繁露,也曾是在蛮荒天下割据一方的一宗之主。
看样子她是只能靠着一盏续命灯,折损了一部分魂魄,再去借尸还魂了,可这属于最下乘的尸解,毕竟妖族修士,要远远比人族练气士,更重视“真身”。许多术法,大道根本,都与真身体魄,戚戚相关。所以妖族修士跌境之多,要远远多过人族修士。
何况就算能够重头再来,却是再难走前世修行的那条老路了,既然无法熟门熟路走旧道,以后修行岂能顺遂?
所以对蛮荒天下的任何一座宗字头门派来说,祖师堂每供奉一盏续命灯,几乎就是一笔注定赔本的买卖。
即便是那宗主,哪怕能够靠着续命灯,接下来往往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改朝换代了。
程荃虽然想不通其中关节,但是不耽误老剑修满脸笑容。
在托月山被人斩杀,就像道官在那白玉京给人砍死,儒家修士在中土文庙被外人打嘛,
痛快痛快。
咱们隐官大人,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怜香惜玉!
吴霜降微笑道:“确实憋屈,繁露若是堂堂正正,与年轻隐官厮杀,也不至于死得如此窝囊,只是这场托月山一役,太过诡谲,就像托月山大祖的开山弟子,元凶,与陈平安联手,做掉了他们这拨留在托月山做客的蛮荒上五境修士。”
程荃震惊道:“这拨?!不止是繁露这个老妖婆?”
吴霜降点头道:“比较多。”
老剑修哈哈大笑,“不枉我当年与隐官大人吵架不还嘴。”
吴霜降一笑置之。
老剑修感慨万千。
这位隐官大人,确实从不让人失望。
吴霜降突然笑问道:“程荃,你这辈子最恨谁?”
程荃默然。
当然会恨很多,只说那些妖族畜生,数得过来?
但是程荃最恨之人,其实是自己。
恨此生剑术稀拉。恨自己胆小,连那董三更、齐廷济都敢骂,至于老聋儿之流,都不配程荃浪费唾沫,但是这么一号剑修,这辈子,却连喜欢两字都不敢说出口。
有些事,不会等人。
有些人,也不等人。
程荃神色黯然。
吴霜降说道:“红叶剑宗的剑修蕙庭,肯定记得吧?”
程荃眼神瞬间凌厉起来。
程荃与挚友赵个簃,曾经有过一个私底下的约定,下次蕙庭再出现在剑气长城,如果再无法将蕙庭大卸八块,以后双方就当哑巴好了。可惜蕙庭在百年之前,战场上破碎了那把本命飞剑“脂粉”,跌境后就在宗门内养伤,没有参加最后那场大战。
吴霜降说道:“还有一幅画卷,自己看吧。”
原来是为了斩杀红叶剑宗的元婴境剑修蕙庭。
陈平安放走了一位仙人境妖族修士。当然后者经过托月山一役,也算元气大伤了。
蕙庭选择以命换命,为一个从来不曾去过剑气长城的妖族仙人,换取一条生路。
在那战场上,先是剑光直落,将那蕙庭当头劈下,当场一切为二。然后是一道锋芒无匹的剑光横扫而过,将其拦腰斩断。
再以一座悬空雷局,以五雷正法缓缓炼化修士魂魄。
最恐怖之处,在于那座道韵无穷的璀璨雷局当中,出现了两个被强行剥离出来的金色文字,正是蕙庭的妖族真名。
一场足可让旁观者背脊发凉、毛骨悚然的虐杀。
剑气长城多战事,战场之上,惨绝人寰的画面,层出不穷的狠辣手段,茫茫多。
只说米裕,纳兰彩焕,齐狩,这些剑修,在蛮荒妖族眼中,何尝是什么善茬?
而这幅画卷,之所以容易让人倍感不适,因为出手之人,是陈平安。
但是程荃,绝对是例外。
绝对不会感到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吴霜降收起秘法,画卷随水消散。
如那人生无常,萍踪聚散不定。
吴霜降去往鹳雀楼。
老剑修与吴宫主道了一声谢,然后独自走在河边,神色轻松,洒然一笑,是隐官大人做得出来的勾当。
昔年墙头之上,并肩作战的战事间隙,竟然骂不过年轻隐官。
老人一转身,好像还来不及收敛笑意,蓦然间就已经老泪纵横。
不小心。
鹳雀楼内。
吴霜降渐次登高,来到顶楼,大门自行开启,他走入一间屋内。
在青冥天下历史上,岁除宫曾经始终是一个勉强可算二流的门派,直到出现了一个吴霜降,他完全是凭借一己之力,将岁除宫抬升为天下最顶尖的宗门。
除了吴霜降自身道法造诣极高,可以说是视各境瓶颈如无物,可是吴霜降真正让天下修士忌惮的地方,在于他传道授业的本事,独一无二。
故而在岁除宫内,吴霜降更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
屋内,除了守岁人白落,还有掌籍兼文学的道官,高平。
此外犹有三人。一个只是瞧着与高平差不多岁数的道官,弱冠之年的面容,极有英气,他化名桓景,道号“无恙”。
还有一个私底下有个“大话秀才”绰号的老人,化名常幼,见着了那位跨过门槛的岁除宫宫主,也毫无畏缩神色。
最后一位是魂魄不全的鬼仙,姓杨,却早已脱离了师门和家族,在岁除宫闭关多年,这是他第一次离开道场。
吴霜降率先盘腿而坐,微笑道:“都别客气。”
鹳雀楼外,云水悠悠,与君同愁。
鹳雀楼内,兵家豪杰,谁堪共坐。
有些人,好像只存在于书中。
然后某些人,就好像从书中走出来了。
而这本书,名为武庙。
————
浩然天下,桐叶洲,镇妖楼。
楼外山水神灵共同敬香的天地异象,渐渐消散。
其中一炷水香和一炷山香,分别来自书简湖的老先生,担任仿白玉京的阍者,与纯阳道人吕喦。
“既然对那几个师兄留给你的那些功德,有了个决断,但是我还得提醒你一句。”
至圣先师微笑打趣道:“功德散尽,出乎私心,是没有任何回报的,可别心存侥幸啊。”
陈平安点点头。
二话不说,陈平安祭出那把不属于本命飞剑的“小酆都”,“有劳至圣先师帮忙打开禁制。”
至圣先师也不觉得意外,一个连绣虎都没能捣烂道心的年轻人,脑子灵光,不奇怪。
只是没有急于出手,至圣先师没来由笑问道:“一个修道之人,至今还没个道号,不像话吧?”
陈平安难得有笑容尴尬的时候,总不能在至圣先师这边,说自己取名一事极其擅长、只因为候选道号一箩筐,反而因为实在太多而不知如何取舍吧?
至圣先师又问道:“将来去了青冥天下,化名想好了?”
陈平安愣了愣,摇摇头,“还没想过此事。”
要说化名,还真不少,北俱芦洲的陈好人,桐叶洲的曹沫,五彩天下的窦乂。至于青冥天下那边,有了!
只是至圣先师却微笑道:“自己知道就好,不用跟我说了,免得泄露天机。”
随后至圣先师才伸出手,双指捻住那把飞剑,根本无需让青同打开镇妖楼禁制,只是将那把飞剑轻轻往镇妖楼外一丢,便化做一条纤细流萤,瞬间远去千万里,在夜幕中消逝不见。
蓦然间,如无数星辰渐渐坠落人间荒野,灯火辉煌,在大地之上,依次亮起,渐渐稠密,仿佛有那百千万亿,熠耀往来,不可计数。在那破败城池,在那荒郊野岭,若荧光点点,恍惚如有一灯独行者,有好似结伴并携双灯者,俱是那死无葬身之所、只能在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有那灯火攒簇密集之地,是那桐叶洲破碎山河,无人收废帐,归马识残旗,大大小小的战场遗址,在那连绵不绝的破败城池内,是复国后犹然来不及做那水陆法会,无法被祭奠的亡魂,但是阴灵汇聚不散,执念深重,死后依旧希冀着庇护一方山水的各路英灵,披挂破败甲胄,灯火汇聚,涓流虽寡浸成江河,爝火虽微能燎野。处处灯火倏合倏分,好似路上行人,终要各奔东西,在那众多官府衙门、私家书院,好似响起书声琅琅,如挑灯夜读,有依稀灯火若渡江者,或迎风疾行,或踟蹰不前,回首望去,有那市井乡野,光亮寥寥,若寒窗爇灯荧荧然,有那灯火在道上相遇,驻足不前如逢旧人。有那太平山,扶乩宗,玉芝岗等宗门覆灭之地,好似有灯火,仿佛修士纷纷御风而起,在漆黑夜幕中带起了一阵阵的流萤光彩,一洲各地,皆有灯火等高,好似夫妇,生生死死,皆不愿离别,又有那些高低差距,几乎,是那些大人牵着自家孩子的手,好像父母在低头安慰那些孩子们,不怕不怕,爹娘就在身边呢……
至圣先师转头望向身边的青衫客。
之前一直默然远眺的年轻人,等到他看到最后这一幕景象时,便一下子泪眼朦胧,嘴唇颤抖,使劲皱着脸。
至圣先师安安静静等着身边的年轻人,一点一点收拾情绪。
年轻人转过头,数次深呼吸,再转回头,与至圣先师默然作揖致谢。
老人侧过身,拱手还礼。
看时辰,马上就要新的一年了。
于是等到陈平安直腰起身,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桐叶洲镇妖楼。
而是重返大岳穗山之巅。
传闻上古时代,穗山曾经设置有一座节气院,其中架有报春鼓,敲响此鼓,便是为浩然天下辞旧迎新,为人间报春来。
但是不知为何,穗山已经太多年不曾有人敲鼓迎春了。
置身于节气院高台上的陈平安,怔怔看着那架巨大的报春鼓,深呼吸一口气。
陈平安开始擂鼓。
敲响报春鼓,天下共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