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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在此院中,而是选择在别业大门外落脚。
沛湘让两位弟子别想着跑路,丢她这个师父的脸!
她单独一步缩地脉,来到大门外,沛湘施了个万福,一番该有礼数的寒暄客套,她再领着陈山主为首的那拨落魄山谱牒修士,进入宅邸,沛湘担心那两位嫡传弟子失态,叫陈山主他们看笑话,就帮着她们解释了几句,弟子为何会如此惊疑不定。陈平安揉了揉眉心,没说什么。
路边桃花深浅红,总是慵懒依春风。
临近那座悬挂灯笼的院落,一处假山间的过道,两边假山最高处对峙如少女双鬟,皆似螺蛳旋缠,道路两侧和山顶,皆是种植荷花、牡丹和芍药,花与叶攀援山坡,游客远观此景如女簪花,天地和灵气水运浓郁,涟漪阵阵,人走过道其间,仰视头顶,莲花亭亭,反在天上。
一起过了那道悬额“鹊桥”的拱月形花门,进了那间雅静院子,因为常去落魄山做客,知道陈山主的偏好。
沛湘早就准备好了几张竹椅,放在檐下,竹椅之间各搁放一条花几,放置早就备好的茶水点心,果脯蜜饯之类的吃食即可。
要说款待落魄山贵客,狐国尽到地主之谊,其实还是很省心省力的,沛湘不必大费周章,折腾什么排场。
终于瞧见了那位容貌不算太年轻、却也不显老的青衫剑仙,沛湘的两位弟子,早已站在庭院阶下,施了个万福。
那两双秋水长眸,极有默契,视线各自飘向一侧,都不敢正眼看那个传说中杀妖如麻当饭吃的年轻隐官,落魄山的陈山主。
陈平安只是笑着拱手还礼,既然说多错多,就干脆不说了。
类似的亏,陈山主早年在岑鸳机那边就结结实实吃过一次。
各自落座,沛湘拿起自己那条花几上边的画杆,她望向陈山主,陈平安点点头。
黄昏天色里的阶下庭院,出现了一幅堪称巨制的福地山水形势图,山峦起伏,河流蜿蜒,各国州郡,山水道场,仙家门派,神灵祠庙,都被详细标注出来,红墨文字如朝霞悬空。若是境界不够,眼力不济,又想要彻底看清楚某地山水景象,沛湘就可以用手中画杆“指点江山”,将某地风貌扩大百倍千倍。
陈平安先剥了一颗柑橘递给身边的郭竹酒,先后报了几个地名和人名。
沛湘便以手中画杆指向分别对应的门派、道场,其中就有南苑国魏氏的一处龙兴之地。
如陈平安所料,当时高君结金丹,第一个察觉到天地异象的练气士,正是在龙气浓郁之地开辟道场的魏良。
魏良当时气得暴跳如雷,道心不稳,差点就要走火入魔。
落魄山曾经赠予魏良一只内藏道书三卷的石函,但是按照约定,落魄山这边只能保证帮助魏良跻身中五境。
因为魏良还有个太上皇的身份,所以这些年,南苑国朝廷一直在暗中扶植和笼络五岳山君和各路江河正神,希望以此来制衡湖山派为首的练气士。
陈平安说道:“人心不同,道脉各异,都习惯走老路。”
长命点头道:“当过皇帝的魏良,在登山修道之后,虽然成了练气士,可他始终撇不下世俗身份,做任何事,就喜欢下意识往庙算和兵略那边靠,不是说如此不行,只是过犹不及了,如果再不划清界线,魏良想要结丹当地仙,还是很难。反观高君,虽然也有一个湖山派掌门的身份,可她的道心和气魄,确实要比魏良高出一筹。”
昔年福地的天下十人,其中种秋当年循着鼓响声,登上城头,得到了一幅五岳真形图,也就是如今的天下五岳的真正来历。此外福地四国,又有各自君主住持封禅的五岳,于是就有了大小五岳之分。
藕花福地从一座下等福地,变成莲藕福地后,晋升为上等福地,最大的变化,就是天地间的灵气,由近乎于无的贫瘠程度,转为无比充沛的。只说天下祠庙,各国朝廷封正的山河正神,供奉文武英灵的祠庙,再加上那些民间自行祭祀、山精神异占据一地显灵的淫祠,已经孕育出一尊香火神灵的祠庙,多达百余座。
除了灵气变化,福地武运同样暴涨。
但是由于藕花福地被老观主一分为四,山河褪色如一幅幅白描图,如程元山、唐铁意这拨老一辈江湖宗师,变得魂魄不全,所以不管是修行一道,当年武学境界低微的湖山派高君,反而是因祸得福,船小好调头,还是习武一途,反而被北晋国年轻武夫钟倩,捷足先登,率先成为金身境武夫。再者,程元山和唐铁意,相较于武学登顶和人间荣华富贵,其实都敌不过“证道长生,陆地神仙常驻人间,可与日月同辉天地同寿”的诱惑,已经偷偷摸摸转去修行了。
此次有资格受邀参加议事的福地成员,有大五岳山君,至于四国境内的小五岳,因为高君已经邀请了四国皇帝君主,这二十尊山君,就都没有收到湖山派的请帖。反而是那些与各国朝廷关系相对没那么紧密的江水正神、湖君和某些始终不曾投靠某个姓氏的山神,得以列席议事。
本来沛湘预想的座位安排,是陈山主坐在在中间,自己作为狐国之主,属于“作陪”,落魄山掌律长命坐在陈山主手边位置,然后是陈山主的嫡传弟子郭竹酒,再是那个比较晚上山的貂帽少女,至于沛湘自己的两位亲传弟子,当然是坐在沛湘这边,如此一来,陈平安就刚好落座在居中位置。
哈,除了陈山主,两边都是女子呢。
只是不曾想掌律长命竟然直接让座位让给了郭竹酒。
然后那个沛湘始终搞不清楚底细的貂帽少女,更是跳脱的性格,双手按住椅把手,摇晃肩膀,带着椅子先后退,再转向,在靠内侧门窗的廊道那边晃悠悠“走着”,就这么一路晃荡到沛湘弟子的座位旁边“坐定”,自顾自感慨,或者说从书山“搬山”照抄一句,“修道辛苦啊,真是累人,云雨埋山,风波潮头,别是人间行路难呐。”
那位狐族女修懵懵点头。
毕竟是一位高不可攀的上宗仙师,“少女”还能够跟在陈隐官身边,
貂帽少女以拳击掌,哦豁一声,“不料咱们还是同道中人,敢问这位姐姐,啥境界,多大岁数了?”
那狐魅老老实实回答道:“岁数十九了,才是观海境,瓶颈。”
说话本来就嗓音不大,最后边的“瓶颈”二字,少女说得更是细若蚊蝇。
说完这两个字,羞愧难当的少女便低头望向地面。
貂帽少女满脸惊讶,“哦豁哦豁,姐姐不到二十就是中五境神仙啦,难怪可以成为沛湘祖师的亲传弟子,幸会幸会,我叫谢狗,道号梅花,刚刚成为落魄山的谱牒修士,就是前几天的事儿,这还是因为我的道侣,与陈山主关系好,算是走了亲戚,才有的身份,我本人的境界嘛,不高,实在是太多太多年停滞不前了,所以我才会感叹一句行路难嘛,牢骚话不说也罢。”
少女狐魅一听说这个道号“梅花”、姓谢却不知叫什么的姑娘,反正总不能是那个“狗”吧,也才是刚刚成为落魄山谱牒修士的新人,又自称境界不高,少女便一下子放下心来,以心声偷偷说道:“谢仙师,我叫丘卿,山丘的丘,将相公卿的卿,道号还没想好,因为听说天底下所有谱牒修士的道号,都需要与外边的儒家书院那边报备和通过嘛,想要挑选出个好听的、称心如意的、还能被师父说成是什么‘契道’的道号,实在是太难太难了,一来二去,就一直拖着了,对了,我的小名叫小腋,谢仙师你喊我小名就可以了。”
其实沛湘给这个打小就爱笑的弟子取了个绰号,胳肢窝。
“谢仙师,隔壁坐着的,是我师姐,她叫罗敷媚,道号‘羽调’,师姐的修道资质可好了,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龙门境了呢。师父说罗师姐以后肯定可以结金丹,在我这边,师父就从不说类似的话,都懒得骗骗我。师姐还有个小名,不过她最不喜欢别人这么喊她。哈,叫丑奴儿,其实师姐明明长得那么好看,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偏要这么喊她,我平时就不敢。”
谢狗有点措手不及,小姑娘家家的,你是真能聊啊,如今世道,当年由那个骚婆姨传下一脉的狐狸崽儿,就都这么没戒心吗?
在那规矩不重、练气士想到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远古岁月里,人间大地上,早期好几个世俗意义上的人族王朝、妖族国度,就都被那头骚狐狸给祸祸掉了,当真差点就被她凭此合道十四境了,只差一步,然后就被看不下去的小夫子带着白老爷,一起去找她“谈心”,她好像提前得到消息,根本不敢见那个小夫子,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这个婆娘最厉害的,就是极能蛊惑人心,男女通杀。
在昔年道士和书生眼中,好些本可以大道走得到更高处的远古地仙们,陆陆续续都遭了她的毒手,至于身在温柔乡乐在其中的那拨地仙们,英雄难过美人关嘛,反正最终都死在了那件绘满牡丹、石榴花的艳红裙摆里边喽。
记得她在老巢之外,第二道场,好像是在一个叫米脂的地方?蛮荒曳落河支流之一的那条无定河附近吧。
可惜都是翻篇的老黄历了。
谢狗本以为这次醒来的道友中,就会有这头曾经的天下狐族共主,可惜当时齐聚曳落河畔,谢狗始终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至于谢狗为何这么想念对方,当然是想着……砍死她,好从对方手上抢来两个让白景垂涎已久的道号,“窃钩者”,“祸水”!
此外这个臭不要脸的骚婆姨,当年自己刚刚跻身地仙,她就拦路,搔首弄姿,摆开一条条狐狸尾巴遮天蔽日,竟然想睡自己!
千万别以为白景的那么多道号,都是她自己取的。
陈平安问道:“沛湘,关于大五岳山君的大道根脚?你都查清楚了?”
这件事,落魄山那边没有亲力亲为,只是让沛湘和狐国帮忙查探底细和搜集情报。
其实做这些,说是多此一举,也不算有错。
别说是如今的莲藕福地,哪怕是落魄山将福地关门一千年,任由一座上等福地蓬勃发展,再打开门,再假设高君领衔的“整座天下”,涌现出一大拨地仙的福地,来与今日的落魄山来一场“捉对厮杀”,胜负肯定仍是毫无悬念的。恐怕唯一的悬念,就只是落魄山这边出动几位剑修、武夫而已。
沛湘点点头,从袖中摸出一本册子,“除了天下大小五岳的山君,各路朝廷封正的山水神灵,还有那些在民间香火鼎盛的淫祠,脱颖而出的山泽野修,比较有希望跻身中五境的灵鬼精怪,都已经被我一一记录在册了,我们狐国其实秘密派遣出九位中五境谱牒修士,专门负责盯梢。”
陈平安接过那本不薄的册子,笑道:“这里边就没有敬仰楼的功劳?”
沛湘赧颜道:“就知道瞒不过山主。”
陈平安翻开第一页,竟然还有一篇序文,其中就有写到狐国与那座敬仰楼的合作。
陈平安抬头看了眼沛湘,翻到第二页,是《大小五岳篇》,不着急浏览内容,又随便翻了几页,第二篇是《帝王将相篇》,看篇头的概括内容,最前边四个,分别是南苑国皇帝魏衍,北晋国唐铁意,此外还有松籁国的那位年少君主,北边的草原之主金帐拓跋氏,之后竟然被陈平安随手翻到了……《人间美艳篇》,竟然还配有一幅幅花鸟彩笺底、工笔绘女子画像的插图。
只是惊鸿一瞥,陈平安就看到一位身穿单色绸缎长裙的貌美女子,坐绣墩,侧脸示人,她在花下捧书,画像空白处好像还写有一首咏美诗,让陈平安印象最深的,还是捻书页状女子的那根翘起小拇指,戴着长长的护甲,流光溢彩,不似俗物。
估计后边还有类似神灵古怪篇、仙人炼气篇和江湖武夫篇之类的章节题目,陈平安重新翻回到第二页,看似自言自语道:“朱敛就不知道教点好的学问么。”
沛湘再次赧颜。
让狐国与敬仰楼合作,在序文内写清楚“故事”主线,后边正文篇章的分门别类等等,确实都是朱敛的出谋划策。
丘卿一边与那位“相见投缘”的谢姑娘窃窃私语,一边竖起耳朵,听那位年轻隐官的言语内容,以及那个青衫男人说话的嗓音。
嘿,根本不是她印象中的那种杀气腾腾,嗓音温醇,说话还蛮好听哩。
至于罗敷媚,她更是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陈剑仙那边,一来害怕对方嫌弃茶水、果脯滋味寡淡,冷不丁冒出一句“加餐”,想要吃些细皮嫩肉的荤味……自己可比师妹离着他更近!再者她更好奇这样远在天边的大人物,会是……怎么跟人聊天的?
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陈平安抬头望向天幕一处,开始伸手揉着太阳穴。
长命以心声说道:“好像临时改变主意,他们暂时不打算往狐国这边来了。”
陈平安点头道:“随他们去。”
原来是朱敛临时打开落魄山霁色峰大门,让两个落魄山的外人,进入了莲藕福地。
作为大管家的朱敛竟然都没跟山主打招呼,事先事后都是如此,这可不是什么常见的举动。
朱敛亲自带路,那俩外人就大摇大摆乘坐符舟去往南苑国地界了。
谢狗瞥了眼那边,收回视线,她以心声好奇问道:“山主,谁啊,这么牛气哄哄的,招呼都不跟咱们打一声?”
只说自己,如今好歹是落魄山的次席供奉,下次参加霁色峰祖师堂议事,就是前排落座的大官!
陈平安笑道:“朋友。”
长命笑着解释道:“是龙泉剑宗的现任宗主,刘羡阳。还有白帝城郑先生的嫡传弟子,顾璨。他们都是公子的同乡好友,一起玩到大的。”
谢狗点点头,难怪……不对啊,再要好的朋友,毕竟是落魄山的客人,朱老先生为何都不与咱们山主说一句?
长命只得继续解释道:“”
陈平安有几分心虚,“长命,刘羡阳要是在这边,接下来做了什么过火的事,事后都算在我头上,反正按自家既定的规矩走。”
谢狗啧啧出声,之前山主你一口一个长命道友,这会儿咋个不加后缀了,也不喊掌律啦?
长命眯眼而笑,柔声道:“山主,我只知道朱敛到了福地,不知还有外人擅闯此地啊。”
谢狗继续啧啧啧,哎呦喂,酸的呦。
不喊公子喊山主,不是假公济私是什么。
朱敛驾驭一艘符舟去往南苑国京城,顾璨以心声冷笑道:“你倒是不见外。”
“跟陈平安这么见外做什么。”
顾璨没说话。
我也曾跟他毫不见外。
刘羡阳故意在他伤口上撒盐,笑道:“这能一样吗?你是陈平安的跟屁虫,他是我的跟屁虫。”
顾璨扯了扯嘴角,“跟屁虫,这个说法好,你就是个屁。”
刘羡阳伸出一只手掌,“鼻涕虫,赶紧闻闻看,我这个屁有没有带着屎味。”
顾璨一把打掉刘羡阳凑过来的胳膊。
朱敛笑了笑。
如果单单是顾璨,说想要进入藕花福地,当然没问题,但是朱敛肯定会与公子知会一声。
可既然顾璨身边还有个刘羡阳,就免了。
如果说天底下还有谁能够让自家公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恐怕除了山主夫人,就只有这个刘羡阳了。
朱敛很少觉得自家公子如何幸运。
唯独早早认识了刘羡阳,朱敛由衷觉得自家公子是幸运的。甚至朱敛会觉得,缺了谁,公子都还是如今的公子,唯独少年时人生路上缺了刘羡阳,公子就很难有今天的成就了。
来落魄山之前,顾璨没有去龙泉剑宗的犹夷峰,而是在那旧白岳地界落脚,在两个女子去仙家渡口逛街的时候,他们找了一座酒楼喝了顿酒,结果就各自撇开了未过门的媳妇和身边的婢女,刘羡阳说临时有事,顾璨则让婢女灵验陪着余姑娘。
酒桌上,刘羡阳眼神幽怨,自怨自艾,说顾璨啊,哥都是快要结婚的人了,花酒都没喝过一次啊,也不是有什么花花肠子,哥就不是那种人,可见识到底短浅了,等到过几天摆了酒席成了亲有了媳妇,以我的人品,当然更得收心……
顾璨一言不发,只是喝酒。
刘羡阳继续倒苦水,都说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可是哥心里苦啊,跟你和陈平安都不一样,你是在莺莺燕燕的书简湖青峡岛,小小年纪就见过大世面了,他陈平安是闯荡江湖,不说什么在脂粉队里偎红倚翠,仙子,女侠,见得少了?最不济总会碰过些狐魅艳鬼吧,再看看咱,人比人气死人啊,一出门就是跨洲游学,到了那处被誉为牌坊集大成者的醇儒陈氏那边,每天接触的,不是圣贤书籍,就是满身正气的君子贤人,都不晓得世间所谓的花丛是个啥呢。
顾璨被烦得不行,说我请你去趟青楼,还是请你喝顿花酒,又或者直接在青楼喝花酒,你挑一个。
说走就走。
他们俩直奔落魄山。
喝花酒,不得找个土财主和冤大头啊。
坑外人,那叫不讲江湖道义,可要说坑自己朋友,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心理负担,都算我们刘宗主没把对方当朋友。
陈平安缓缓道:“明天的秋气湖议事,我们落魄山这边,主要有两件事,要跟高君他们开诚布公。首先,为‘山上’立下几条规矩,同时为这座天下拟定山水、凡俗和幽明界线。至于具体的内容,明天等他们都一一说完了,我会详细谈到。”
“第二,帮助各国朝廷建造钦天监,传授望气术。”
说到这里,陈平安拿起花几上边的茶盏,是价格不菲的仙家器皿,抿了一口茶水,手托茶盏,“天下无不漏风的墙,得到望气术的朝廷,一定会外泄,快慢而已,相信各路山水神灵很快就会掌握这门神通,他们知道了,整座天下就知道了,只是这门术法门槛较高,倒是不用担心会天下泛滥。”
掌律长命见山主不再言语,便帮着阐述道:“练气士和纯粹武夫,只要境界越高,就越容易被钦天监练气士和神灵发现踪迹。当然,练气士肯定会研究出相对应隐蔽气机的各类术法,但是只要在某地大打出手,练气士祭出的术法手段越凌厉,武夫展露出来的拳意越高,两者就越难遮掩痕迹。”
例如湖山派拥有十六位练气士。其中就有两人隐藏极深,如果不是当时陈平安造访湖山派,一语道破天机,恐怕身为掌门的高君,都会一直被蒙在鼓里,那两位藏藏掖掖的练气士,算是俞真意留给湖山派的两颗暗棋,其中就有昔年天下十人之一的程元山。故而不管是练气士的数量,还是平均境界,湖山派都是当之无愧的天下之首。
而程元山这类一心想要获得大自由的练气士,想必都不愿意人间出现望气士。
“山主此举,不是防止山上的各类私仇,而是为了防止练气士和武学宗师介入沙场太多,杀人太过肆无忌惮,毕竟本土仙师暂时不知红尘因果对道心功德的深远影响,随手搬山倒海,术法如雨,肆意砸在甲士扎堆的战场上,死伤无数,或是在战场以外,以秘法神通制造各类看似‘天灾’实则人祸的手段,比如瘟疫,大旱,洪涝等。还有以后越来越多跻身炼神三境的武学宗师,动辄就是沙场万人敌,其实这还好说,毕竟天下国运往往取决于武运,就怕这些宗师,在战场外流窜作案,潜行别国京城大州和雄关重镇,将敌国君主、武将肆意斩首,得手过后,一走了之,悄无声息。”
“所以各国朝廷有了一座精通望气的钦天监,就可以对这些隐患进行针对性的预防和布局,哪怕当时无法阻止,也能事后追究和报仇。即便是在两军对垒的沙场上,也能进行一种类似‘兑子’的互换,各凭国力底蕴和后手,互为先后手。当然,即便如此,仍然没办法完全杜绝那种杀力悬殊的一边倒战役,但至少可以让视披甲之士如蝼蚁的练气士,和那拨自诩无敌的武学宗师,不得不心怀警惕,提醒自己可别阴沟里翻船了,不小心就沦为某个躲在幕后同行的战功,就此身死道消,头颅滚地。”
沛湘小心酝酿措辞,打好腹稿,这才轻声问道:“山主,掌律,浩然天下那边对一国之君的修道限制,福地这边要不要照搬?”
陈平安合上手中那本册子,说道:“还没有想好。”
转头望向弟子,陈平安扬起手上的册子,笑问道:“要不要当本小说看?”
旁边的郭竹酒抬起双脚,布鞋轻磕着,听到师父的问话,连忙摆手。
陈平安将册子收入袖中,沉默许久,才突然问道:“沛湘,你说他们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谢狗早已盘腿坐在椅子上,双臂环胸,哈哈笑道:“伸长脖子抬头看天呗。”
终究只是一座福地而已,上等品秩又如何,怎么都得是那座五彩天下,最好是拥有一座白玉京的青冥天下,谢狗才觉得有资格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剑修。
郭竹酒犹豫了一下,问道:“师父,你是在紧张么?”
陈平安点点头,“是有些紧张。”
郭竹酒问道:“比起当年倒悬山春幡斋的第一场议事呢?”
陈平安笑道:“差不多紧张吧,紧张归紧张,其实都还好了。”
郭竹酒一手轻轻拍了拍师父的胳膊,一手扬起拳头,使劲挥动,“师父,不用紧张,你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陈平安眯眼而笑,轻轻点头,“有道理有道理。”
沛湘完全不理解,她都不理解,她的两位弟子,自然就更听不懂了,甚至开始害怕,难道这个陈平安,是准备大开杀戒?
察觉和猜到两位弟子的心境,沛湘气不打一处来,以心声训斥道:“别胡思乱想!”
长命眯眼而笑。
身边男人,是担心这座天下的有灵众生过不好啊。
在她看来,当然是自家公子多想多虑了。所思所想不必如此重,心中挂碍不必如此多,完全不必如此多余。
但恰恰如此,多余即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