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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这个作为传道之人的师父,没教好徒弟的缘故。这些都好商量,可以允许你在人生道路上,犯错,认错,改错。”
“但是我绝对不允许邓剑枰有朝一日,让他那个对他本就毫无要求的姐姐,感到失望。”
“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但会亲自清理门户,还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后悔拜我陈平安为师。”
“听到没有?!”
邓剑枰打了个激灵,沉声道:“陈剑仙,每个字都记住了!”
陈平安面带微笑,“嗯?”
邓剑枰恍然大悟,挠挠头,“师父,弟子都记住了。”
陈平安似有深意言语一句,“真正的将心比心,不会拖累双方。”
邓剑枰若有所悟。
屋外廊道中,青同先象征性施展了一层阵法,帮屋内那边隔绝天地,看了眼那对别洲道侣,开门见山问道:“邓剑翘,以你跟道侣的修为,为何让弟弟来梧桐山这边投靠一个玉璞境门庭?”
绣娘犹豫不决,毕竟涉及自己男人的家世密事。
黄希倒是十分坦诚,笑道:“实不相瞒,我家开山祖师,曾经云游天下遍访真人,兵解之前留下一本记录见闻的笔记,写到在桐叶洲镇妖楼这边,与青同前辈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停步歇脚于一处白云封洞的石窟门口,触景生情,小聊了几句自家道法心得,可惜与山中高人话不投机,祖师爷就告辞离去。”
青同想了想,终于记起大几千年,确实见到过一位邋遢跛脚老道士,道力深厚,机锋刚健。
不过于道龄悠悠的青同而言,这类相逢,如一叶浮萍在水面打了个旋儿,转瞬即逝,从不如何在意。
所以青同只是感慨一句,“你家香火道统传承了这么多年,很不容易,再接再厉,莫要辱没祖师。”
山上有句老话,宁惹如日中天的新宗门,别招惹道统绵延不绝的老山头。
因为不知道后者山中,或是挂像里边,藏没藏着几个避世不出的祖师爷。
黄希打了个道门稽首,毕恭毕敬道:“晚辈自当铭记长辈祖训和前辈教诲。”
黄希见气氛不错,便说道:“我家祖师还在笔记中写下一句臧否言语,说当年这桐叶洲,敢说已然悟道的奇人异士,不过两位,分别在东海观道观内,一洲中央梧桐树下。”
青同似笑非笑,“这种偏颇话,写在笔记上边,关起门来自珍自赏即可,至于后世有资格翻阅这部笔记的孩儿辈们,言多必有失,就不要外传了。”
这种混账话要是不小心被老观主听了去,说的人,听的人,定要吃不来兜着走,咱俩一个都别想跑。黄道友可别害我。
青同又说了一句,“竟然能够让隐官大人掏钱请喝酒,黄道友面子不小。”
黄希爽朗笑道:“那是陈剑仙平易近人,跟我面子大小没一颗铜钱关系。”
这趟梧桐山没白来,还在青同前辈这边额外捞了个“道友”当当,与自家祖师爷岂不是一个待遇了,回头去家族祠堂给那幅挂像敬香的时候,得说道说道?
青同咦了一声,“黄道友怎么不去落魄山当个客卿?”
黄希疑惑道:“为何?”
谢狗笑呵呵道:“棱角分明,说话耿直。”
黄希问道:“我真可以?落魄山不是封山了吗,还收客卿?”
谢狗说道:“封不封山头,收不收客卿,还不是我们山主一句话的事?”
黄希感叹道:“同心同德,说一不二,陈剑仙很有威望啊。”
倒不是黄希故意说点漂亮话,而是黄希很知道一个大家族、大门派的人心复杂,各自误会和委屈,宛如杂草丛丛生。
屋内那边,陈平安说了一句,“都可以进来了。”
谢狗赶忙补救一句,“落魄山可不是什么一言堂!”
进了屋子,陈平安端坐,接过邓剑枰递过来的拜师茶,邓剑枰不听劝,非要跪地砰砰磕头,陈平安喝过茶,便成师徒。
谢狗在掰手指,心中默数着山主如今有几个弟子了。
邓剑翘抬起手背,擦拭眼泪。妇人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陈平安放下茶杯,笑道:“邓剑枰接下来就随我一起返回宝瓶洲,邓宗师,黄道友怎么讲?是一起去落魄山坐坐?”
邓剑翘赧颜道:“陈剑仙就莫要称呼我邓宗师了,喊我绣娘即可。”
她差点忘了,陈平安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止境武夫,前不久与蒲山黄衣芸问拳过后,她们私底下颇为投缘,叶芸芸就直言不讳,说自己能够止境归真一层,归功于陈平安的那场教拳。叶芸芸是说教拳而非问拳,邓剑翘知道这其中的分量之大。
黄希说道:“我们本来打算把剑枰送到梧桐山,就继续南下游历桐叶洲,一路走到临海的驱山渡,再乘坐跨洲渡船,去南婆娑洲见几个有世交渊源的现价道场。”
陈平安点点头,“那你们就按照既定行程走,反正落魄山不长脚,随时恭候两位的光临做客。”
绣娘当然是想要多陪剑枰走一段路程的,最好是送弟弟到落魄山为止。不过这种大事,她还是听黄希的。如何跟山上仙师、宗门相处,确实是黄希更为擅长。
陈平安说道:“那我先跟青同道友谈点私事,你们暂时要作离别,也可以多聊几句。半个时辰之后,我们就在山脚那边碰头?”
黄希自无不可,方才邓剑枰在屋内跟陈平安单独相处之际,青同前辈已经告诉他们一个适合姐弟谈心的地方,是座最宜赏景的临崖小亭,亭额“云过”。
在黄希他们走后,陈平安递出一张纸。
青同接过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张,疑惑道:“真给啊?”
陈平安一瞪眼,“些许小事,难得住我?才情如泉涌,我自己都怕,谁能挡得住?”
谢狗开怀大笑。
她心情一好,就不计较青同到底是否假装十四境了。
陈平安自嘲道:“本来甚至有了一个想代师收徒的念头,先前在山路台阶上,我差点就要说出口了。”
谢狗这下子是真被震惊到了,青同更是惊讶得无以复加。
去那座小亭的山路间,邓剑枰率先开口笑道:“师父与我说了很多,还教了我一个道理,让我牢记在心。”
黄希打趣道:“什么金贵道理,我能不能沾个光,听上一听?”
绣娘又是一肘,这次给熟能生巧的黄希拿掌心挡住,绣娘再一肘,嘿,我再挡,熟练得让当小舅子的邓剑枰倍感……心疼。
邓剑枰说道:“道理很简单,就一句话,‘人身难得,君子不救。’”
黄希点点头,表示赞同,剑枰这小子确实太喜欢钻牛角尖了,“陈剑仙是在劝你珍惜性命,别随随便便送死?”
邓剑枰不置可否。
其实师父最后还说了两句,“是你齐师伯当年教给我的道理,今天转赠给你。”
“正好,当年我还没有离开小镇,你如今也还没有去往小镇,都未曾上山,还在山外。”
绣娘试探性问道:“剑枰,我跟你说些心里话,要不要听?”
邓剑枰深呼吸一口气,神色坚毅,点头道:“姐姐,等这句话,我等了很久。”
黄希笑嘻嘻道:“哎呦喂,言外之意,是埋怨姐姐不主动找你聊天呗?好一手反将一军,妙啊。”
邓剑枰满脸涨红,本就不善言辞,憋得厉害。绣娘这一肘可就力道不小了,却被邓剑枰拉住她的胳膊,一起快步向前。
黄希双手抱住后脑勺,放慢脚步,走在姐弟后边,环顾四周,风和土美,再抬头看天,哇,好天气。
他没有走入凉亭,远远蹲在崖畔,偶尔以眼角余光偷偷打量几眼亭内。
不知道他们姐弟聊什么,只看到绣娘第一次终于哭得是哭了,委屈在脸上,不在心中了。
黄希放低视线,瞧见山路那边,一袭青衫长褂,手持行山杖。
想起一个说法,人间武道之上,白衣曹青衫陈。
黄希会心一笑,有机会要去拜会一下曹慈,这家伙得是多强,才能让陈平安连输数场问拳,尚无胜绩?
陈平安先带着谢狗下山去。青同架子再大,总要送到山门那边才算礼数。
下山途中,碰到几拨上山的妖族修士,半山腰那边,自有梧桐山礼制司神女负责待客,再由巡狩司修士负责赶人。
瞧见了那位老成持重的老者,陈平安主动抱拳,后者抱拳还礼,双方点头过后,各自一笑而别。
人生在世,无需多言,东西南北,各奔前程。
青同便将这一幕记在心里。
又有那狐媚子被众星拱月,瞧见那位青衫客,她笑得花枝招展,伸手招呼道:“俊哥儿,又见面啦,咱们缘分不浅吧?”
只是她有些犯嘀咕,不知为何,貂帽少女身边,还多出个雌雄难辨的碧衣修士,美人,真是个大美人。
陈平安置若罔闻。
那女修越说越起劲,“这就离山了,怎的,在梧桐山礼制司那边没过关,还是干脆吃了闭门羹?要不要姐姐帮你说个请?”
陈平安笑着反问道:“我身边这位,就是梧桐山的青玉祖师,我下山,他送客,你觉得是谁需要帮忙谁说情?”
女修与同伴哄然大笑,她更是捂住心口,媚眼如丝,娇滴滴道:“俊哥儿相貌不俗,说话更是风趣哩,跟姐姐耍朋友不?”
陈平安一笑置之。
青同始终默然,脚步不停,只是转头看了眼那拨投奔自己的王八蛋。
谢狗幸灾乐祸道:“黄泥巴糊在裤裆上边喽。”
青同闻言脸色更黑。
陈平安手持行山杖,竹杖轻轻戳地,咄咄咄作响,以心声说道:“让桐叶洲本土妖族有个栖身之所,已然很好,梧桐山若能再移风易俗,更是青同道友功德一桩。”
青同点点头,“尽力为之。”
陈平安说道:“不止是尽力,一定要做好,得先有此心。”
青同说道:“受教。”
陈平安微笑道:“刚刚建立宗门之初,肯定千头万绪,一团乱麻。万事开头难,切莫气馁,相信你很快就会找到诀窍的,真有问题疑难,多寄信给青萍剑宗和大伏书院就是,而且我与天目书院的副山长温煜,有私谊,我会书信一封,让他帮你看着点。放心,总会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青同嗯了一声。一时兴起,说要开宗立派,可当真有了梧桐山的招牌,地界上边每天都在涌入大量的妖族修士,鱼龙混杂,青同确实心里边打鼓。
到了山门,耐心等着邓剑枰他们来这边碰头,陈平安抬头看那牌坊榜书,笑道:“程山长写的吧?好像功力不如我家老厨子更有金石气。”
青同笑道:“凑合着用。”
谢狗啧啧啧,这么不会说话,跟那位贾老神仙聊得少了不是。
陈平安说道:“你先回,就别陪我们等着了。”
青同转身上山。
邓剑枰独自下山,来到陈平安和谢狗身边,笑着说道:“师父,谢次席,姐姐和姐夫还要再在山中多逛逛。”
陈平安点点头,送出手中的那根绿竹杖,递给邓剑枰,笑道:“手制竹杖,寻常物件,别嫌弃。”
邓剑枰一愣,双手接过行山杖。
几拨山脚铺子喝酒的妖族修士,这会儿还在老老实实排队录档,听说礼制司的主官神女,是一位旧王朝的元婴境水神,而那位当巡狩司头把交椅的,竟是一位远游境巅峰武夫。但是连同他们两位在内,一个个已经抢先在梧桐山有官帽子的,都在神色恭敬,等着那位身穿碧色法袍的俊美修士。
青同脸色淡然,脚步不停,继续登山,只是撂下一句,“继续忙你们的。”
那狐媚女修一伙人,如遭雷击,当场呆住。
千求万求,只求此人别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青玉祖师,可问题在于他好像就是啊,千真万确。
青同犹豫了一下,转身指了指某位老者,吩咐礼制司那边,将其直接谱牒录名,不必审核履历了。
那个莫名其妙便要板上钉钉被礼制司重点栽培的老者,怔怔出神片刻,在开了金口的青玉祖师离开之后,却不是与这位开山祖师如何道谢,而是猛然间跑出一段路程,朝那山脚举目远眺,可惜已经不见那先前老人只道寻常的一袭青衫。
只因为老者极为眼尖且心细,记起先前青玉祖师送客下山,作为东道主和一宗之主,竟然不是走在中间,而是与那貂帽少女分在左右!
到底谁呢?
不会是他吧?
怎么可能!
一个小女孩察觉到异样,小跑过来,扯了扯老人的袖子,轻声问道:“爷爷,怎么了?”
老人笑道:“没什么。肯定是我想岔了。”
小女孩笑容娇憨,“岔到哪儿去了呀?”
老人以心声道:“岔到了一个名字上边去了。”
小女孩满脸疑惑,“哪个名字?”
老人揉了揉孩子的脑袋,怕说出口就吓到孩子,轻声道:“总之就是一个有好多身份的人名。”
山外路上。
弟子询问,“师父,我还是好奇那个道理。能不能说一说?”
师父回答,“随驾城内可能会有刘羡阳和陈平安一样的人。”
邓剑枰攥紧绿竹杖,使劲点头,“肯定有的,随驾城有,别处也会有。”
谢狗小声道:“山主,此时此景,情难自禁,我就想打油诗一首。”
陈平安说道:“打住,请谢次席收起这门神通。”
谢狗嘀咕道:“挡不住啊。何况只想出一半……”
陈平安无奈道:“行了行了,你随便。”
谢狗哇哈哈,嘴上说着献丑献丑,满脸得意洋洋,扯开嗓子嚷嚷一句。
“山水随处改,行客不知名。”
陈平安咦了一声,说还不错。谢狗经不起夸,鼻孔朝天。
邓剑枰心情愈发放松,一山之主跟次席供奉,关系真融洽。
徒步走到山野僻静处,陈平安微笑道:“那我们就御剑赶路,剑枰,跟上了。路上传授你剑气十八停。”
谢狗搓手。邓剑枰惴惴。
三条剑光平地骤起,率先一抹身影与青天同颜色,脚底便是大地山河如画。
大道如青天,诸君问姓名,我是清都山水郎,浩然剑客陈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