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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术如何。米粒偶尔被欺负得厉害了,也会与裴钱怄气,扯开大嗓门,与裴钱说我再也不跟你耍了。估摸着山脚的郑大风都能听见,然后暖树就会当和事佬,然后裴钱就会给米粒台阶下,很快就有说有笑起来。不过陈平安在落魄山上的时候,裴钱是绝对不敢将床单当作披风,拉着米粒四处乱窜的。
到了剑气长城这边,其实如果用心去看,也会有这样那样的活泼可爱。
比如陈平安有些时候去城头练剑,故意驾驭符舟落在稍远处,也能看到一排孩子趴在城头上,撅着屁股,对着南边的蛮荒天下指指点点,说着各种各样的故事,或者忙着给剑气长城的剑仙们排座位比高低,光是在董三更、陈熙和齐廷济三位老剑仙当中,到底谁更厉害,孩子们就能争个面红耳赤。若是再加上剑气长城历史上的所有剑仙,那就更有得吵架了。
听说郭竹酒在家里边,也没少练拳,朝手掌呵一口气,驾驭灵气,嚷一句看我这一手烈焰掌,哼哼哈哈,一套拳法,从家族大门那边,一路打到后花园,到了花园,就要气沉丹田,金鸡独立,使出旋风腿,飞旋旋转十八圈,必须一圈不多一圈不少,可怜那些郭稼剑仙精心培育的名贵花卉,拳脚无眼,遭殃极多,折腾到最后,整座郭府都有些鸡飞狗跳,都要担心这丫头是不是走火入魔了。说不定郭稼剑仙已经后悔将这个闺女禁足在家了。
如今陈平安再去酒铺那边的街巷拐角处,张嘉贞偶尔会来,那个最早捧陶罐要学拳的屁大孩子,是最早凑到小板凳旁边的,所以比起同龄人,多听了好多个山水神怪故事,听说靠这些个谁都没听过的故事,他如今跟隔壁巷子一个漂亮丫头,混得挺熟,一次玩过家家的时候,终于不再是只当那轿夫、马夫杂役什么的,他与那个小姑娘总算当了回丈夫媳妇。后来在陈平安身边蹲着一起嗑瓜子的时候,孩子傻乐呵了半天。
屋内,寂静无声,无声胜有声。
之后陈平安又去了趟城头,依旧无法走入剑气三十步内,所以小师弟还是小师弟,大师兄还是大师兄。
练剑完毕,左右询问远处那个取出瓶瓶罐罐涂抹膏药的可怜家伙,有无捎话给先生。
最近两次练剑,左右比较有分寸。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怎么可能!”
左右便问道:“酒铺生意如何?”
陈平安说道:“很好。”
左右转过头。
陈平安立即亡羊补牢:“不过还是劳驾师兄帮着锦上添花。”
左右这才没破罐破摔,开始转移话题,“之前与你说的天问天对,可曾读过?”
陈平安点头道:“都已经读过。”
左右说道:“你来作天对,答一百七十三问。”
陈平安有些措手不及,左右淡然道:“可以开始了。若有不知,就跳过。”
陈平安硬着头皮一一解题,勉勉强强答了约莫半数问题。
左右说道:“答案如何,并不重要。在先生成圣之前,最负盛名的一场辩论,不过是争吵两件事,第一件正是‘如何治学’,是一事一物着手,日积月累,缓缓建功。还是首要先立乎其大者,不可盲目沉浸在支离事业中。其实回头来看,结果如何,重要吗?两位圣贤尚且争执不下,若真是非此即彼,两位圣贤如何成得圣贤。当时先生便与我们说,治学一事,邃密与简易皆可取,少年求学与老人治学,是两种境界,少年先多思虑求邃密,老人返璞归真求简易,至于需不需要先立下大志向,没那么重要,早早立了,也未必当真立得住,当然有比没有还是要好些,没有,也无须担心,不妨在求学路上积土成山。世间学问本就最不值钱,如一条大街豪门林立,花圃无数,有人栽培,却无人看守,房门大开,满园烂漫,任君采撷,满载而归。”
陈平安点头道:“先生博闻,师兄强识。”
左右忍不住转头,问道:“你就从没有在先生身边久留过,你哪里学来的这些套话?”
陈平安有些委屈,“书上啊。尤其是先生著作,我已经烂熟于心。”
左右板着脸道:“很好。”
————
演武场芥子小天地当中,陈平安与纳兰夜行学剑。
说是学剑,其实还是淬炼体魄,是陈平安自己琢磨出来的一种法子,最早是想让师兄左右帮忙出剑,只是那位师兄不知为何,只说这种小事,让纳兰夜行做都行。结果饶是纳兰夜行这样的剑仙,都有些犹豫不决,终于明白为何左右大剑仙都不愿意出剑了。
因为按照陈平安的说法,即便初见之人是剑仙,陈平安自己也是一位金身境武夫,依旧有些凶险,会有意外。
一个不小心,陈平安就得在病榻上躺个把月,这可比事后白骨生肉要凄惨多了。
陈平安希望纳兰夜行依次出剑,从上往下,契合“二十四节气”之法,帮忙打熬脊椎骨这条人身大龙的大小窍穴。
颈椎起始,大椎,陶道,身柱,神道,灵台,至阳,中枢,悬枢,命门,腰阳关……这些关键窍穴,尤其需要出剑,以剑气与剑意淬炼这条路径和关隘。
因为还要配合一口纯粹真气的火龙游走,陈平安也不可能站着不动,那是死练练死,加上各座气府之内,灵气残余的多寡不同,所以愈发考验纳兰夜行的出剑精准程度。
宁姚坐在斩龙台凉亭那边,今天董不得与董画符一起来宁府做客,她说是想要跟陈平安讨要一枚印章,晏胖子那铺子实在太黑心,还不如直接跟陈平安购买。
陈平安与纳兰夜行的练剑,也没有刻意对董不得隐藏什么。
去年大街接连四场,陈平安的大致底细,董家在内的大族豪门,其实心中有数。
董不得身姿慵懒歪斜,趴在栏杆上,问道:“宁姚,他这么练,你不心疼啊。”
宁姚没说话。
这次练剑,纳兰夜行极其小心翼翼,所以收效不大。
陈平安本来就没想要什么立竿见影的裨益,与纳兰夜行一起离开演武场,然后独自走上斩龙崖。
董不得说了她以及几个要好的朋友,都想要一枚自用藏书印,印文她们想不好,都交由陈平安定夺。董不得还带来了三块足可雕琢出印章的美玉,说是一枚印章一颗小暑钱,刻出印章外的多余材质,就当是陈平安的工钱。
陈平安又不傻,钱有这么好挣吗?所以立即望向宁姚,宁姚点点头,这才答应下来。这一幕,把董不得给酸得不行,啧啧出声,也不说话。
董不得此次登门,还说了一件与宁府有丁点儿关系的趣事,倒悬山那边,近期来了一伙中土神洲某个大王朝的历练修士,由一位以前来此杀过妖的剑仙领头护送,一位元婴练气士负责具体事务,领着七八个来自不同宗门、山头仙府的年轻天才,要去剑气长城那边练剑,约莫会待上三五年功夫。据说年纪最小的,才是十二岁,最大的,也才三十岁出头。
到了倒悬山,直接住在了与猿揉府齐名的四座私宅之一梅花园子,一看就来头不小。
剑气长城董不得这些年轻一辈,大的山头其实就三座,宁姚董黑炭他们这一拨,当然如今多出了一个陈平安。
然后就是齐狩他们一拨,再就是庞元济、高野侯这拨,相对前两者,比较分散,凝聚力没那么强,这些年轻剑修,大多是市井出身,但是只要有人号召,愿意聚在一起,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都不容小觑。
只要有浩然天下的年轻人来此历练,前有曹慈,后有陈平安,都得过三关,是老规矩了。
但是谁来负责把守这三关,也有些不成文的规矩讲究,例如从中土神洲那边来的天之骄子,都是齐狩与朋友们负责待客。
宁姚这座小山头,则不太喜欢这套,偶尔陈三秋会露个面,凑个热闹,不过十多年来,陈三秋也就出手两次。宁姚更是从未掺合过这些小打小闹。
只是先前齐狩一伙人给陈平安打得灰头土脸,而且连庞元济也没逃过一劫,所以此次三关,宁姚这边,按照道理,得有人出马才行。像这种成群结队来剑气长城历练的外乡人队伍,往往是与剑气长城各出三人,当然对阵双方,如果谁能够一人撂倒三人,才叫热闹。
从一个被人看热闹的,变成看热闹的人,陈平安觉得挺有意思,就问能不能把战场放在那条大街上,照顾照顾自己的酒铺生意。
董不得笑道:“地点放在哪里,历来很随意,没个规矩的,一般是看最后守关之人的意思。你要是愿意出手,别说是那条大街,放在叠嶂铺子的酒桌上都没问题。”
陈平安摇头道:“要是我给人打伤了,挣来的那点酒水钱,都不够我的药钱。我们那酒铺是出了名的价格低廉,都是挣辛苦钱。”
董不得笑容玩味。
这家伙还真是跟传闻如出一辙,脸皮可以的。
董画符说道:“范大澈好像准备打第一场架,三秋估摸着也会陪着,第三人,可能是高野侯,也可能是司马蔚然,暂时还不好说。”
陈平安问道:“对方那拨剑修天才,什么境界?”
至于司马蔚然,陈平安知道,也是金丹剑修,只不过比起庞元济和高野侯,还是略逊半筹。不过前些年她一直在闭关,而且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她有两位传道之人,一位是隐官一脉的巡察剑仙竹庵,还有一位来历更大,是位负责镇守牢狱的老剑仙,有传闻说这位深居简出的老人,是妖族出身。不知道如今出关的司马蔚然,会不会相较于高野侯,能够后来者居上。
董画符愣了愣,“需要知道吗?”
董不得附和道:“不需要知道吧。”
陈平安看了眼宁姚,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态度,便无奈道:“当我没说。”
————
那拨来自中土神洲的剑修,走过了倒悬山大门,下榻于城池内剑仙孙巨源的府邸。
剑仙孙巨源的家族,如晏家差不多,跟浩然天下的生意往来频繁,所以交友广泛。
只不过孙巨源当下应该有些头疼,因为这帮客人,到了剑气长城第一天,就放出话去,他们会出三人,分别三境过三关,观海境,龙门境,金丹境,输了一场就算他们输。
这天陈平安在铺子那边喝酒,宁姚依旧在修行,至于晏琢陈三秋他们都在,还有个范大澈,所以二掌柜难得有机会坐在酒桌上喝酒。
铺子生意好,蹲路边喝酒的剑修都有十多个,一个个骂骂咧咧,说这帮外乡来的小崽子,真是不要脸,太他娘的嚣张了,厚颜无耻,鸡贼小气……
不知为何,说这些话的时候,酒鬼们唾沫四溅,义愤填膺,却一个个望向那个青衫白玉簪的二掌柜。
陈平安笑眯眯道:“大掌柜,咱们铺子的竹海洞天酒,是该提一提价格了。”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然后哀鸿遍野。
叠嶂得了二掌柜的眼神示意,摇头道:“不加价,加什么价,钱算什么!”
有酒客直接喊道:“就凭大掌柜这句公道话,再来一壶酒!”
很快又有人纷纷嚷着买酒。
叠嶂笑道:“你们自己拿去。”
晏琢瞥了眼那个率先加酒的家伙,再看了看陈平安,以心声问道:“托儿?”
陈平安微笑点头,答道:“我还治不了这帮王八蛋?托儿遍地,防不胜防。”
然后陈平安对范大澈说道:“这群外乡剑修不是眼高于顶,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在算计你们,他们一开始就占了天大便宜,还白白得了一份声势。若是三战皆金丹,他们才会必输无疑。所以对方真正的把握,在于第一场观海境,那些中土剑修当中,必然有一个极其出彩的天才,不但最有希望赢,说不定还可以赢得干脆利落,第二场胜算也不小,哪怕输了,也不会太难看,反正输了,就没第三场的事情了,你们憋屈不憋屈?至于第三场,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赢,退一步万说,对方能赢都不会赢,当然,对方还真赢不了。范大澈,你是龙门境,所以我劝你最好别出战,但如果自认输得起,也就无所谓了。”
范大澈果断道:“输不起。”
陈平安伸出大拇指,“佩服。不愧是陈三秋的朋友。”
陈三秋无奈道:“关我屁事。”
然后大街那边,走来了几位年轻人,也有少年少女,直奔这座酒铺而来,只不过也就只是买酒,但是有位少年买了一壶五颗雪花钱的青神山酒水,边走边揭了泥封,嗅了嗅,不过是以中土神洲的浩然天下大雅言笑道:“看来我回了浩然天下,得走一趟竹海洞天,说有人打着山神夫人的幌子卖酒,都卖到了剑气长城,真是本事。”
晏琢望向陈平安,问道:“能忍?”
陈平安点头笑道:“可以忍。”
一位身材高大的少年转头望向店铺酒桌那边,笑道:“文圣一脉,不忍又能如何。”
一瞬间。
这个身材魁梧的背剑少年,被一袭青衫给五指抓住头颅,高高提起,那人一手负后,侧过头,笑问道:“你说什么,大声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