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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说,我老邢豁出这条命也给您办了。”

    “你们来时骑的马,借我两匹,再来个会赶车的。我还有段路要走,但现在……不方便,正好有辆现成的马车,送我到边境就好。”

    几位巡捕面面相觑,不是难做,而是过于简单,简单到超过他们想象。邢捕头反应最快,“您现在就走?”得到肯定答复后忙招呼道:

    “还搁这磨叽啥?麻溜地挑两匹好马给郭兄弟套上。小六别号了!再号你爹也活不过来,快去准备赶车,到地方机灵点!”

    强自支持着爬上马车,郭晔身子一沾座位,摇晃两下,软软横倒下去,脑中却依旧纷乱。

    乱世之中,人性便被浓缩,浓缩后的人性彰显出善与恶。肖大嘴的恶,是欲望的偏执,用钱财引导一切行为,当兵无法满足便劫掠,劫掠不成便盗墓,胃口大了便杀人夺财。

    相比之下,宋驼子或许更可怕些。与魂力等级无关,他的恶出自狂热,将自己化为祭坛,以暴行供奉他的神……

    未等想出结论,意识便陷入黑暗。

    ---------------------------------

    郭晔本来不想睁眼,全身每个细胞都哀号着要休息,但他还是起来了。

    不起来不行,旁边这孩子哭得太瘆人了。

    见他突然坐起身来,燕小六先是眼睛瞪得溜圆,随后“嗷”一声跳出三米外。

    “鬼啊——”

    “鬼你大爷!”

    燕小六是个实诚孩子,说赶车,真赶了一晚上的车。到第二天上午觉得腹中饥饿,才想起来问郭晔要不要吃早饭,不料任他怎么叫都没反应,呼吸脉搏几乎也探不到。

    “我还以为你死了……”说着把嘴一咧,似乎还想哭。

    “等会等会,”郭晔看了看被丢在一旁的铁锹,还有地上挖了一半的坑,面色煞白,“你不是要把我直接葬了吧?”

    ……

    娘的,得亏醒过来了。

    郭晔抬头狠狠瞧一眼燕小六,再低头狠狠咬一口烧饼,仿佛把他当成了下饭菜。

    想到自己没死在邪魂师手中,反倒险些被这小子活埋,他便气不打一处来。就算没被闷死,也怪瘆得慌。

    与宋驼子一场血战,体力与魂力双重透支,最终导致他的昏迷。在这期间,武魂不断滋养体内伤势,最初站起来还需要搀扶,现在已经勉强可以行走。

    恢复的代价,便是能量的极度匮乏。原本预备三天的食物,还有新买来的一半,在燕小六惊恐的目光中,全部消失在郭晔嘴里。

    最后灌下一整壶水,拍拍肚子,满意地出了口气:“复活了。”

    他现在至少恢复了自理能力,不过随着与边境不断靠近,安全系数也在逐渐降低。看看车前挎把腰刀、愣头愣脑的燕小六,郭晔摇头叹息。

    他实在不敢把自己的安全寄托在这孩子身上。

    直到与万物宗的货队汇合,才算是松了口气。这支队伍共有三辆大车、二十匹马、十二个人。临时首领是老爹麾下的得力战将——杨岳礼父子,与杨岳鸣不同,这二位主要负责陆地上的事务。

    未曾料到的是,当郭晔入队后,领头人自动变成了他,据杨岳礼说是老太爷的安排。

    原本加上他会变成十三人,但多了个小意外:临分别时,燕小六哭着喊着不愿意走,非要郭晔把他捎上,说是一路上做牛做马都愿意跟着。

    郭晔心说你没把我活埋就谢天谢地了。

    马车是新丰城车行的,至于那两匹马,按这孩子的解释,邢捕头他们会以损耗的名义上报。病死老死走失自杀都有可能,只是这次不为了弄钱而已。

    马也会自杀?长见识了……

    郭晔一向是抹不开面子的人,被燕小六一通哀求便没了主意,想到这孩子照顾自己也算尽心,便捏鼻子认了。杨岳礼看样子不太乐意,但既然现在以少宗主为首,也不好说什么。

    “少宗主这一身是?”

    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他除了靠自己的重剑,剩下就是一双老辣的毒眼。郭晔的身体状况瞒不了他,无法,将宋驼子的事略述一遍,听得一旁的燕小六紧张无比。

    杨岳礼明白他在想什么,“这是少宗主第一次杀人?”

    郭晔点头。

    “心里难受吗?”

    “是有点,不过……”

    想起宋驼子化身山魈时的凶暴,坑中掘出的骸骨,还有燕小六跪在自己面前一下一下叩头……

    他摇摇头。

    “少宗主很幸运啊,第一次杀掉的,是这种恶贯满盈的家伙,不会有什么罪恶感。”

    郭晔很明显不太愿意聊这个,将话题引到别处,“杨叔叔,这最后一辆车装的什么?我看轮子印比其他两辆都重。”

    杨岳礼瞟了旁边的燕小六一眼,淡淡道:“兵刃。”

    燕小六身子一歪,差点从车上栽下来。

    ……

    不言那朝餐暮宿、转径寻坡,又行了一日,将次天晚,车队抵达龙门镇。出了此镇,便也出了斗灵地界。

    此乃山穷水尽之处,也是通往星罗的要道之一。传说上古时期有异兽在此化形为龙,故得名龙门。

    车队到了镇子,但见那廊房俱倒,墙壁皆倾,少见人之踪迹,只余杂草从菁。细看时,人流都聚在镇子里,不少加枪带棒,持刀挟棍,多为獐头鼠目、面像可憎之人。

    其间还夹杂些镖队马帮,看谁的眼神都不太善良。当郭晔从车上下来后,那些人才松了口气,或许觉得一个孩子不会带来太大威胁。

    刚刚走近一家客店,守门的汉子有意无意把柴刀挪到脚边,小声道:“小相公还是走吧,这里没有空房,把命留下不太值当。”

    听口音是南方人,想不到能遇见老乡,郭晔也换了口音:“难道这龙门镇不太平?”

    那汉子抬起头,似笑非笑道:“既然是乡党,叔给你一句话:快走,走夜路也比留在这强。”

    “多谢老叔,只是我们一行早就人困马乏。衣食住行,住排行前,都是混日子的,谁在乎多几天少几天?”

    “你要真不怕死,”汉子起身朝镇中心一指,“最大的龙门客栈,据说还有几间上房。”

    郭晔呵呵一笑,拱拱手朝汉子作别,临走时扔过去一个小酒壶当作谢礼。待他走后,汉子把酒壶凑在鼻端嗅了嗅,随手扔进旁边的泔水沟。

    这地界,没人会接受来历不明的礼物。

    转过几条街,便看到龙门客栈。里面的人并不多,门口坐着几个腰别短棒的花胳膊,就着火盆烘烤干粮,见到郭晔一行人纷纷避让。

    掌柜的迎将出来,郭晔订了四间上房,由于用的现钱,立刻换了张恭顺面孔,即命小二(欸嘿嘿嘿我又出现了)打扫客房安歇。牲口棚里边,供的也是上好豆料。

    管教支应饭食时,郭晔表示拒绝,只说要借这里的锅灶。

    “劳驾还请问一下,这龙门镇为何突然多出来这些杂类?”

    掌柜苦笑一声道:“小少爷有所不知,听说南边的星罗军近期又不安分,在边境一带打起谷草。这些盗匪都是来从星罗来避祸的,就在镇子里哪也不去,等到军队撤了才会走。”

    杨岳礼听到这话,眼珠子转了两圈,嘴里小声骂了句不知什么脏话。郭晔看在眼里,忍住了没问,只是吩咐众人不能用客栈的食水,包括调料。

    客栈的上房不错,称不得豪华,却也干净。安歇下来后,他才问杨岳礼为何会这般反应。

    “天杀的孟疤瘌眼儿,光顾着闷头数钱,忘了我们还在这边呢!”

    郭晔没听懂。

    在祖父的同期战友中,孟宗德现如今算是吃得最开的一位,在星罗北方军中混到一席之地。郭家的军中人脉,他在其中占比不小,同时也是万物宗非法军械的来源。

    郭璥除了作为前辈,对他有着提携之恩,甚至还间接地救过性命。在他的帮衬下,孟宗德渐渐也成为一名合格将官,只是用兵风格略偏保守,在杨岳礼口中变成了怂。

    按他的说法,当年是老爷子手把手教他骑马射箭,现在混出头反而抖起来了。

    这位瞎了只眼的中层军官,或许只是个二流将领,但交际手腕是绝对的一流。从贪污受贿、倒卖军械、吃空饷再到个人作风问题,据说还有与天魂斗灵的边军开黑市的念头。

    这些换一般人身上八十颗头都砍掉了,脑袋还安安稳稳留在孟老头肩膀上,已经很能说明问题。当然,这些问题每人都有,但能做到五毒俱全的还真不多。

    对于辖区内的盗匪,能主动进行驱逐者,已经算是负责任的军队。现在想想,四国之间流血冲突有时发生的十分偶然,一片草场都有可能引发小型战争。

    在杨岳礼与郭晔看来,龙门镇的局势已是危如累卵,不知镇子里的人又是怎么想。

    管不了,也没法管,他们不是来打抱不平的。既然这里的人自己都不在乎,他们作为一群过路人,怎么去管?天一亮就出发,快点穿过这片倒霉地方才是真的。

    米饭配上简单的肉汤蔬菜,就是车队众人的饭食。燕小六这些天胃口大开,据他说,自己这辈子很少这样放开肚皮吃过。

    巡捕并不像一般人眼中那般威风,实际上他们的待遇足以用可怜形若。不仅经常被拖欠那点少得可怜的酬劳,无论遇到兵(为什么这也要和谐)痞还是恶霸,都没有反抗余地,有时心情苦闷,也只能拿老百姓撒气。

    而百姓们遇到麻烦,第一时间也是找他们,这便造成两个群体互相敌视,却又无法分离的现象。

    前几日见过的邢捕头,至今也尚未婚配,因为太穷。之所以暗示燕小六靠上郭晔,只是不愿耽误这孩子一生。

    至于那些“自杀”的马,属于实在揭不开锅时的应急手段。巡捕房的制服与佩刀从来不是齐全的,有时三四人共用一套,其它都已经当出去了。左立鑫,便是他们的销路,这也是为何以他马首是瞻的原因。

    听他说完,杨岳礼没说话,只是又给他添了勺肉汤。

    ……

    正洗刷碗筷,杨策走了进来,对着父亲耳语几句后便出去了。郭晔问他何事,只道:“少宗主不必忧虑,外面打听到几个不开眼的,把咱们当成肥羊,策儿会打发他们。”

    这“打发”究竟什么意思,郭晔也没问。

    因为吃得有些撑,燕小六早早便倒在床上睡觉。只有郭晔与杨岳礼相对而坐,一个修理自己的魂导器,一个入神地观看。

    “杨叔叔如果感兴趣,等我手法再熟练些,给您也做一套。”

    “哈,这老杨我可受不起。”

    不一阵,有人轻轻敲门,杨策进来小声道:“都解决了,亲耳听到他们要去联络别人。”

    杨岳鸣点点头:“那我们二更出发,他们若不怕死,尽管来吧。”说完朝郭晔笑笑。

    郭晔只觉这位长辈的笑容令人起鸡皮疙瘩,听着外面哗哗的竹哨声,将燕小六推了起来。

    十一个大人和两个半大小子,还有一个孩子,看样子这孩子还是小队伍的领袖。这对于一群走投无路的盗匪而言就是一桌珍馐佳肴,那四辆大车无论怎么看都很诱人。

    郭晔到了院子里,细听外面的动静,虽然没有人声,但他确定四周已经人满为患。

    回头看一眼掌柜和小二那片房间,里面黑乎乎的。估计就算自己被乱刀砍死,他们也不会露一下脑袋。

    几个花胳膊守在大堂里,脸上写满了不安。当郭晔一行人下来后,统一露出欢天喜地送瘟神的表情。

    “祝你们一路顺风。”其中一个笑着道,余下几个也一齐发出哄笑。

    当看见杨岳鸣他们取出甲胄套在身上,花胳膊们的笑声停止了,其中几个开始检查弩机与弩箭的油封时,大堂里已经一人不剩。

    除杨家父子之外,十名看起来极为憨厚的车夫,在极短时间里变成嗜血的武士。

    郭晔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他还没能得到足够的休息,并对打扰他休息的人充满了愤怒。至于外面聚集的乌合之众,除了燕小六没人把他们当盘菜,有能耐的早就离开了,留下的都是混饭吃的废物。

    然而就是这样一群废物,一旦聚集起来也可横行乡里,村镇们只能结社自保。贵族领主的不作为,是他们最强有力的支持。

    大门打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清冷的月光照在地上,杨岳鸣牵着马走在第一个。三辆货车,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行进着,见不到一个人影,似乎只是他们多心了。

    走到一片开阔地,才有个提着草叉的汉子笑着走出来,还未等喊出那句著名的“此山是我开”,队伍中的杨策抬手便扣动了弩机。

    切口没喊出来,汉子喉咙里穿了根弩箭,跪在地上想要拔出来。

    平时和和气气的杨岳礼,此时突然变得无比凶残。连武魂都不用,随手扯了柄铡刀跳出去,抡圆便砍,只听一声脆响,刀子从肩膀头一路劈到胯骨轴。

    鲜血在夜色里呈现诡异的黑红,飙出一丈来高。杨岳礼退开一步避免脸上沾血,若无其事地将劈成两片的尸体踹到路旁,朝黑暗中咧嘴一笑,退回到车队里。

    四周异常安静,他能听到很多粗重的喘息声,这群人在犹豫,不知会犹豫多久。

    不过凭杨岳礼对这类人的了解,很可能是永远。

    “奶奶的,你们狂得没边了!”

    标准的西南腔,从树林子里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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