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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上官浅走到门口,朝着里面柔声问:“各位大人是不是在找云为衫姐姐啊?她在我房间休息呢。”

    领头侍卫甚是奇怪,厉声质问:“你刚才怎么不说?”

    上官浅像是被他一吓唬,拔高了嗓门,急哭了似的:“因为……云为衫姐姐好像是吃坏了什么东西,满脸红疹子,她说了不想让大家看到……而且,看起来好吓人,怕传染给别人……”

    云为衫隔着窗户偷听。她听觉灵敏,听上官浅那样说,立即心领神会。随即拿过桌子上那壶茶,把指甲里残留的粉末抖落进杯里,一饮而尽。

    蔻丹刮下的粉末,能让人脸上瞬间起红疹。

    她刚喝完,走廊上密集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云为衫动作利落,翻身上床,拉起被子盖住了全身。

    门砰地被推开,侍卫进入的时候,就看见床上果然有一个背对着他们的人影。

    上官浅见那被子高高隆起,还有桌面上倾倒的茶杯,嘴角不易察觉地弯起。

    侍卫上前:“云为衫姑娘,把脸转过来。”

    云为衫把脸从被子里探出来,她脸上此时已经起了很多密密麻麻像水痘一样的红点,白皙的脸颊红了一片。这症状甚是古怪,担心会传染,侍卫们不禁后退了一步。

    领头侍卫生疑,询问上官浅:“你说害怕传染,那为何云为衫姑娘不在自己房间休息,却要来你房间?”

    上官浅一愣:“……为什么要来我房间?”

    领头侍卫:“是啊。问你呢。”

    上官浅故弄玄虚地反问:“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领头侍卫:“什么意思?”

    上官浅淡定地抿了抿唇:“你难道不知道上官家世代名医,我们家的紫蕴祛毒膏是出了名的千金难求吗?”

    她这话不似作伪,毕竟这些女子都有头有脸,出身于名医世家不足为奇。

    领头侍卫无话可说,回头打量一眼房间,依然对侍卫们下了命令。

    “搜。”

    搜查一番,无果。

    正要放弃的时候,领头侍卫察觉到云为衫从始至终都只露出半张脸,身下盖着密不透风的被子。

    “云为衫姑娘,请把被子掀开,让我们检查一下。”

    云为衫与上官浅脸色同时一变。

    上官浅故意挡在云为衫前面,对领头侍卫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闯进闺房就算了,竟然要掀被子?你们知道我们将来有可能是你们的谁吗?”

    领头侍卫面不改色,一把推开上官浅。

    “得罪了。”说完掀开被子。

    下一秒,他就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飞速地缩回了手,整个人后退了好几步。

    被子下面,云为衫肌肤如雪的胴体蜷缩在一起,披散的长发遮住了后背。

    其他的侍卫也都迅速低头,转身不敢看。

    上官浅眼眶含泪,受了极大委屈似的:“你们有完没完?我们嫁进宫门,是来受屈辱的是不是?你们这群侍卫等着砍手砍脚挖眼睛吧。”

    领头侍卫理亏,只能低头:“属下冒犯了,两位姑娘请在屋内休息,在没有通知之前,请不要外出。”

    侍卫撤走,外面的嘈杂声已经渐渐平息。

    夜风从窗隙吹进来,云为衫赤裸着背,通体生寒,脸上的红疹也被风吹得痛痒难耐。

    上官浅从容地从发间拔下一支发钗,把珠花拧开,将里面的粉末抖落到杯子里,倒了些水溶解。她们方才配合得天衣无缝,与上官浅料想的一样,云为衫很机敏。

    “把这个喝了,再耽误久一点,你脸上就要留疤了。”她显然十分清楚云为衫喝了什么、会有什么样的症状。

    云为衫手下摸索,把刚刚在被子里脱掉的夜行衣穿好,起身走到桌子面前。事已至此,她没理由再怀疑上官浅,于是喝了下去。

    放下杯子,云为衫盯着上官浅的眼睛:“天地玄黄。”

    上官浅笑意盈盈回答:“魑魅魍魉。”

    这是无锋的暗号,云为衫:“你也是魑?”

    上官浅却笑着摇摇头:“不是,我是魅。”

    长老院路远,沿途青石铺地,曲径通幽。

    两排守卫齐齐站在通往议事厅的道路上,宫子羽只觉得今夜的守卫们对自己格外尊敬,每路过一个队伍,他们都齐齐行礼。这让宫子羽忍不住心里嘀咕:“今天为啥对我这么客气?”

    “往常见我也没见你们这么毕恭毕敬啊……”他念叨。

    庭院严整,高树夹道,不知是山烟还是焚香,雾气中都带着肃穆庄严的味道。宫子羽每次来这里都格外紧张,他心跳如鼓,深吸一口气才走进议事厅。

    此刻高台上正端坐着雪、月、花三位长老。老者们雪鬓霜髯,身姿苍劲,目带威严的光芒,俯视着来人,

    宫子羽心虚地停下脚步,屈身行礼:“见过三位长老……”

    雪长老倏忽起身,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朗声宣布——

    “仇者入侵,执刃和少主两人陨难,按宫门家规,长老院一致决议,紧急启动‘缺席继承’,继承人为羽宫次子,宫子羽即刻即执刃位。”

    宫子羽双眼无神,呆立当场。他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地褪去,露出一个有点迷茫无措的表情,原本黑如深潭的眸子像被沉入了巨石,汹涌的情绪从中裂开。

    他的父兄,死了?那一瞬间,他觉得像听到了一个谎言,像是惩罚他不服管教而众人合谋的一个严惩。但说出这话的是长老,他们肃杀的目光摧毁了他,他无法这样欺骗自己。

    他浑身冷透了。

    缺席继承是宫门家规,执刃离世,由继承人当即继任执刃,若第一顺位继承人缺席,则依次顺延,宫门不可无主。

    后背被人轻轻推动,宫子羽脚步如石沉,被三名长老带进了一个密闭无窗的房间。

    房间不大,光线幽暗。没有一个侍卫跟随,只有他们四人。房间中有一张软榻,上面摆放着大量刺青所用的工具,一本经书摊开。软榻前方有两个蒲团,其中一个上面正盘坐着赤露上身的宫鸿羽。

    宫子羽找回了一点体温,他既诧异又侥幸渴望着,缓缓抬起眼睛。

    宫鸿羽浑身肤色苍白,唇色灰沉,手指尖呈黑紫色,似中过毒,早已经没有了呼吸。尸体低着头,双眼紧闭,仿佛一个安静着圆寂的高僧。

    宫子羽终究是有了实感,眼睛逐渐泛红。热泪氤氲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清四周的光,他步履艰难地走过去。长老们让他在另一个蒲团上坐下来。

    宫子羽如同被扯线的木偶,迟钝地、听话地坐在父亲的尸体旁边。他不由得侧过目光,父亲就在他身边。

    宫鸿羽的身后铺满刺青,那是一段经文,但因为失去了体温和血色,那些青灰的痕迹正在缓缓暗淡。

    宫子羽的眼泪骤然滑落,他低头呜咽之时,雪长老打开了一个小箱笼,里面放着各种器具,看上去都有些年月。月长老把几滴药水滴到一盘黑色的颜料里,花长老则是拿起一根长针。针尖露出银色锋芒。

    月长老拿起一碗黑色的汤药,递给宫子羽。

    “子羽,把它服下。”

    宫子羽木然接过汤药,靠近鼻子:“醉见血?”

    那是一种麻醉汤药。

    雪长老点头。

    宫子羽木然地仰头喝下,药汁顺着他的喉咙进入脏器与经络,麻痹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不知是药物致使的麻木还是他的心钝痛后的失觉。

    一支香被插在香炉中,宫子羽按照指令,脱去上衣,半裸上身,跪在宫鸿羽的尸身前。

    后背传来针刺的触觉,密密实实的,刺破他的皮肤。

    等一炷香已经燃到尽头,月长老点燃第二炷香。

    “摩逻喻艺,婆那者吉,伊醯卢利,他呼菩弥……”

    雪长老念一句宫鸿羽背上的经文,花长老则在宫子羽的背上刺一句。他们正把宫鸿羽背后的那篇经文原样刺在宫子羽背上。

    虽然已经喝了醉见血,宫子羽依然满头大汗,他疼痛难耐,紧紧咬着牙坚持,眼里含着泪光,却不是因为痛。

    他恍惚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一幕幕画面往他的脑海袭来。那时他与父亲的关系还未这么恶劣。

    大概是五岁时,他与父亲共浴。泡澡桶冒着腾腾的热气,他淘气地玩水,父亲却不责怪,他抢过父亲手里的巾帕,非要给父亲搓背。

    “爹爹,我来给你搓背。”

    小手举着手帕绕到父亲背后,和他光洁的背部不同,父亲后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

    他便好奇地问那是什么:“爹爹,你背上怎么有字?这些字是什么呀?”

    父亲只告诉他:“这是身为宫门执刃需要背负的责任。”

    彼时还小,他不知那些经文代表什么,不知父亲后背承载的重量,如今针尖同样刺进了他的皮肤,原来竟是这样沉痛。

    转眼又一炷香燃到底。

    雪长老的声音拉回了宫子羽的思绪。

    “糟了!”他低呼一声。

    雪长老愁眉不展,紧盯着宫鸿羽的后背,原本铺满后背的经文此时已全部消失。

    月长老道:“这些刺字深至皮下,全靠气血维持显形,人死之后至多维持两个时辰就会消失。”

    花长老自责:“还剩最后两行,我原可以刺得再快些……”

    “事发太过突然,我们已用最快的时间将子羽找来,没想到还是……”雪长老不禁摇头惋惜。

    月长老怅然:“难道,宫门真的气数已尽了吗……”

    就在三位长老丧气之时,宫子羽突然开口。

    “那啰谨墀,悉陀啰耶,哆啰夜耶,撒帛吉帝。”

    三位长老齐齐看向宫子羽,神色震惊。

    宫子羽微微侧头,咬着牙说:“父亲背上的最后两行刺字,就是这个。”

    雪长老问:“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就记下了。”

    雪长老不可置信:“你居然记得?”

    宫子羽笃定:“全记得。”

    花长老问:“那第五行刺字是什么?”

    宫子羽很快回答:“罚娑苏嚧,室皤啰耶。”

    月长老惊讶不已:“子羽……”

    “只要看过一眼的,我都能记得。”说着,他的声音又沉了下去,“和爹有关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花长老赶紧拿起刺笔,准备把最后两行字刺在宫子羽背上,这时月长老却按住花长老的手,重心长地说:“子羽,你此刻或许还不清楚刺这些秘文意味着什么、以后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我必须告诉你,经文刺完,你便终生不能离开旧尘山谷,往后余生只能居于此处,为宫门生,为宫门死。”

    宫子羽表情震惊而紧张,像失去了护翼的鸟,只能独自穿过前路未知的晨光。他看向父亲的尸身,呼吸急促起来。

    隔了一阵,月色下的薄雾散去了一些。

    房门终于打开,月长老走到长老院外,已经跪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七名侍卫整齐地起身,月长老将手中七个蜡封的竹筒递给他们。

    “立刻将新执刃的继位消息传给所有的前哨据点,昭告江湖。”

    侍卫众人领命:“是!”

    很快,侍卫持着灯笼骑着七匹快马飞骑出了旧尘山谷。夜色中,七个光点往四面八方而去。而山谷夜空,无数白色的天灯飘浮而起。

    夜色冰凉如水,宫门一片死寂。

    羽宫的正厅已经被仆人布置成了灵堂,香火缭绕,祭烛摇曳,白色的挽联高悬,两个没有封上的棺椁摆在正厅中央,里面躺着的正是前执刃宫鸿羽和少主宫唤羽的尸首。

    宫子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羽宫的,背上的麻木胀痛仍旧隐隐袭来。路过的行人一色的白衣,直到他自己也穿上了麻衣素服,膝盖沉沉一跪,面如死灰地跪在灵堂前。

    雾姬夫人头戴白花暗暗在一旁啜泣,宫紫商想上前安慰,却发现自己也哭得失了声。金繁守在门外,时不时回头,身后的灵堂透出沉重的苍凉气息。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被这动静扰了。几人转头看去,是宫远徵。

    宫远徵跑进灵堂,看到了棺材和尸体,一时间愣住了。

    宫子羽本来安安静静地跪着,看见他进门,浑身的气力上涌,怒气翻腾,他起身一把抓住宫远徵的衣领。

    “宫门嫡亲一直服用你制作的百草萃,理应百毒不侵,我父兄却中毒而亡!你们徵宫在干什么?!”打从看见父亲的唇色,他就猜到父亲应中过毒,才会遭此害。

    花长老很快呵斥住他:“快住手!”

    宫远徵甩开手,冷冷地看着宫子羽。

    月长老沉声呼唤:“徵公子。”

    宫远徵抬起目光,脸上虽然依然是桀骜的表情,然而很快就变成了慌乱和震惊,因为他听见雪长老对他说:“不得对执刃无礼。”

    宫远徵不可思议:“执刃?他?”

    月长老怒喝:“远徵!”

    “荒唐!宫子羽为什么是执刃,我哥哥宫尚角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宫远徵难以接受。

    容不得他反对,因为这是宫门的家规。

    月长老回他:“宫门初代执刃定下两条家规:其一,宫门不可一日无主,执刃一旦身亡,则继承人必须第一时间继位;其二,如若执刃和继承人同时死亡,则必须立刻启动缺席继承。宫尚角不在旧尘山谷,按照祖宗规矩,符合条件继承执刃的,只有宫子羽。”

    宫远徵欲再争辩:“可是宫子羽——”

    花长老提高了音量,脸上已经有了怒意:“够了!老执刃和少主这些年忧思劳顿,万事以宫门为先,不幸遇害,宫门上下哀痛。现应全力安排丧仪之事,尽快恢复宫门秩序,不可自乱阵脚,让外敌伺机发难!有任何争议,等尚角回来再说!”

    此言一出,宫远徵无话可说,只得离开。

    白色灯笼悬挂在各处飞檐亭角,惨败的亮光让整个山谷更显森然、瘆人。

    灵堂已经恢复安静。夜深后,人群已散去,只有金繁还守在门口。

    门口的台阶上,宫子羽独坐在檐下。

    雾姬夫人面色苍白,眼底掩映不住伤痛,她抱着一件斗篷朝宫子羽走去。天忽然飘起了微雪,她把斗篷给宫子羽披上。

    宫子羽感受到身体一暖,终于绷不住了。脑海里全是往昔的回忆,如同那些纷乱的雪花,落在他眉上、肩头,一碰就化了。

    他想起自己约莫四五岁时,父亲把小小的他抱进怀里,抓着他的手,教他在自己宽大的手掌心里写下他的名字——宫子羽。那时的父亲总是和颜悦色的,威正的眉宇在他面前会不自觉地渐渐柔和开来。

    再后来,他又大了点,左不过十岁,母亲离世。他已懂事,如闻晴天霹雳,在母亲常常待着的花园里抱着母亲的灵牌,悲伤地询问哥哥。

    “唤羽哥哥,你和爹爹也会离开我吗?”

    哥哥比他高出了不少,哥哥的手总是很暖,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向他承诺:“不会的,哥哥会一直陪着你。”

    哥哥在他心中如山般巍然,所以他坚信,哥哥的承诺,一定是万山难阻。

    再后来,他到了习武的年纪,父亲陪他练武。那时父亲对他开始严厉了许多。为了在父亲面前好好表现,他从不喊累,然而当他精疲力竭地放下刀,摊开手掌,上面都是流着血的疱,父亲却置若罔闻,只竖着眉毛冷着脸,继续监督他学。所以他只能擦掉眼泪,日复一日地提刀练习。

    夜晚,他摊着手睡觉,迷糊间只感觉到一双更为浑厚的手拉起他的手,温柔地帮他上药。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

    成年以后,他和父亲争吵的事情越来越多,他不知排解,整日买醉,时常顶着蒙蒙亮的天光醉醺醺地瘫倒在羽宫门口的台阶上,母亲留给他的面具掉到了地上。

    遥遥的,他听到有人在叹息,最后那人还是命仆人把他扶进去。

    他醉眼蒙眬中看不真切,似乎是父亲正拿着那副面具,小心翼翼地擦拭。

    有时候他想,他不了解父亲。

    唯独哥哥待他一如既往。哥哥的声音言犹在耳,他说前几日北边送来了一张野貂皮,让人赶制成了一件厚斗篷,又说最近山谷里夜露重了,知道他从小体寒畏冷,若是晚上出门,就让他披上。

    他披上了,此刻却还是觉得心冷。

    鼻里呵出白气,让他分辨不出遥远的光晕是因为冷还是因为他的泪光。

    宫子羽十分后悔,他与父亲最后一次对话是他们在执刃大殿里争吵,父亲骂他:“你年纪也不小了,你最好考虑清楚,如果继续当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废人,那你就没必要待在宫家。”

    他原意是想让父亲看到他的努力,看到他荒唐任性的背后比谁都想要得到父亲赞许的努力。明明想要告诉他的是这些,可他说出口的却是:“我也不是很想待在宫家。”

    不是的。

    宫子羽抬头望着漫天飞雪,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

    天际裂开了一道曦光,天色亮起。山谷中连鸟鸣声也变得比平日少了。

    羽宫寂静无声,金繁走进灵堂,发现宫子羽还在灵堂里。

    “你是在这里守了一夜还是一大早就来了?”

    宫子羽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肩头沉沉,整个人像被下了一夜的雪压垮了。

    金繁不忍:“你现在已经是执刃了,接下来会有很多事需要处理,身体别熬坏了。”

    宫子羽才喃喃地开口:“执刃……我从来就不想当执刃。”

    金繁知他伤心欲绝,不知道如何安慰:“但是……”

    “但是……”宫子羽接过他的话,心念一转,“但是我改变主意了,既然我是执刃,那代表我现在想做什么都可以了,没有人可以拦我。”

    金繁愣了一下:“你要做什么……”

    宫子羽深吸了一口气,冷凝的空气让他振了振精神。

    他不置可否,只问道:“父兄的尸体,是谁发现的?”

    “是雾姬夫人。”

    宫子羽朝雾姬夫人的房间走去。

    天空再次飘起雪花,仆人清扫着院落的纸钱。

    房里,雾姬夫人穿着素服,脸带倦容,也一夜未睡。她为宫子羽倒了杯热茶,不等他开口,先从身后拿出一件红色狐狸尾巴样子的挂饰,递给了他。

    “这是你父亲要我转交给你的。上个月他得了一张上好的红狐皮,给少主做了件外袍,剩下的部分,特意给你做了这个,说你向来喜欢这些精巧的东西,但他又不好意思亲手给你,就托我转交。”

    宫子羽一怔,不知是不敢还是迟疑,倒是雾姬夫人直接塞进了他手里。

    狐狸尾巴柔软、蓬松,拂过他冻僵的指尖,仿佛生出温度,宫子羽下意识地轻轻抚摸着,眼眶渐渐发红。

    雾姬夫人心中郁结,幽幽叹气:“你父亲从来就是嘴硬心软,其实那天抓女刺客的事,他后悔说了重话,只是不好意思向你道歉。你别怪他……”

    宫子羽听到这里,泪水再难自控,但他还是强忍着声音。

    “可以告诉我你看见的一切吗?”

    雾姬夫人点点头,娓娓道出昨晚的经历。

    那时宫鸿羽在正厅里看文书,她便如往常那样在旁边温茶。后来宫唤羽押着女刺客郑南衣进来。毕竟是宫门要事,所以她便起身回避。

    过了些时候,她给二人准备了宵夜,可刚走到院落里就听见房间里传来激烈的打斗声。她依稀能见窗户上有三人打斗的影子,但很快烛火被灭,屋内变得漆黑一片,没了动静。

    宫子羽和金繁听到此处,不约而同地皱眉。

    “夫人当时为何不喊侍卫?”

    “我喊了,但当时院落里没有任何执岗的侍卫。”

    雾姬夫人在发现屋内的情况后第一时间大叫侍卫。

    结果偌大的院里无人应答。

    金繁不解:“这很奇怪。玉侍理应寸步不离,守护主上。”

    雾姬夫人摇头:“我看见烛火熄灭之后立刻跑过去推开了书房门,就看到了执刃、唤羽和那个女子的尸体……”

    宫子羽回忆起那个刺客郑南衣,身手虽敏捷,然当时擒住了他,却被宫远徵用两粒石子破解,在宫唤羽面前更是不堪一击。

    他不禁怀疑起来:“我见过那女刺客,以她的武功,要说父亲和哥哥都死在她手里,我不信。”

    雾姬夫人猜测:“那女刺客是用了毒,应该是趁你父兄不备,偷袭得手。”

    宫子羽交叠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把茶杯放回桌上,起身道:“夫人先休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离开雾姬夫人处,对金繁说:“走,去查一查那两个侍卫。”

    宫子羽和金繁找到了宫唤羽的绿玉侍卫金简,还有执刃贴身绿玉侍卫金誉,进行盘查。

    金誉说:“当晚执刃先是见了角公子,然后羽少主突然来了,说要紧急求见执刃……”

    金简则道:“三人在房内待了一会儿之后,角公子就立刻出了宫门。”

    金誉又说:“角公子连夜离开了旧尘山谷,而羽少主则去地牢提审女刺客,带来见了执刃,并命令我和绿玉侍先行离开。”

    金简的说法与其如出一辙:“羽少主交代有要事和执刃相谈,命令我和金誉先行离开。”

    两人口径一致,宫子羽并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金繁问宫子羽:“不知道他们俩会不会说谎……”

    “但有个人一定不会说谎。”

    不知道他说的是谁,金繁有些错愕。

    只听见宫子羽沉声道:“死人绝对不会说谎。”

    两人又立即前往医馆。

    郑南衣的尸体平放着,尸体上盖着白布,露出一点的手臂惨白如纸,旁边的一个托盘里放着一支发簪,显然是重要的证物。

    宫子羽伸手欲拿起那支发簪,金繁赶忙阻止。

    “执刃当心,发簪可能有毒。”金繁的顾虑不无道理,“既然执刃父兄服用的百草萃出了问题,那您服用的百草萃也不一定安全……”

    宫子羽“嗯”了一声,然后从旁边的箱笼里拿出试毒专用的麂皮手套。

    他拿起发簪观察,细小的咬齿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还沾着不明的粉末。

    “发簪上的珠花乃是空心,毒就藏在珠花内部暗槽之中……可是,我父兄是如何接触到的呢?”

    金繁有些不解:“接触?”

    宫子羽想起在长老院刺字的时候,父亲尸体呈现的现象,回道:“父亲右手指尖呈黑紫色,明显是接触过毒物所致。”

    “会不会是发簪暗槽内藏有东西,被执刃和少主取了出来,也许是在取出来的过程中,执刃父兄沾染了剧毒。”

    宫子羽沉思:“暗槽内的东西找到了吗?”

    金繁摇头,昨夜已经有侍卫彻底地搜查过,没有发现任何有用之物。

    “没有,有可能是被外出的角公子带走了。”

    宫子羽听到这里,露出怀疑的表情,然后放下发簪,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郑南衣已经死去多时,尸首露出僵色,隐约可见她衣襟下露出的糜烂伤痕。

    金繁检查了一番,说道:“尸体上有毒药腐蚀的外伤,但并不致命……”

    大概是宫远徵曾找郑南衣问过话,用毒所致。

    宫子羽皱眉,扯开尸体的领口,露出那更为明显的血洞。

    “胸口有一处对穿刀口,这才是致命伤。”

    金繁点头,又疑:“她是怎么混进待选新娘里的?”

    宫子羽冷色:“她是浑元郑家送嫁的女儿郑南衣,但这郑二小姐的身份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谷外也落了细雪。

    山庄之中,一匹骏马缓缓停步,描金的披风下摆扫过枯槁的落叶,宫尚角抬头看着门匾上“浑元郑府”四个大字,眉头在日光里微微皱起。

    整个郑府沉在一片萧条之中,门廊积灰,透着晦暗。

    过了一会儿,进门查看的侍卫从里面出来,回报:“宫二先生,整个大宅已经人去楼空,所有财物也都已不见。”

    宫尚角白皙的面容像是罩上了一层寒霜。他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无锋首领室内,烛火明灭,位于正中的佛龛前屏风上映出了微弱的人影。

    那首领徐徐出声:“宫门执刃被杀,消息确定吗?”

    寒鸦肆站在前方,目光仰视:“已经核实,确凿无误。”

    “是我们的人?”

    “还不清楚。”寒鸦肆顿了顿,“但……以我们派出的刺客能力而言,应该没有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得手,而且我们交付给她们的任务也不是刺杀执刃。”

    这时,身后传来寒鸦柒的声音

    “也有可能是身份暴露后不得已刺杀。”

    寒鸦柒缓步上前,俯首:“收到消息,郑二小姐郑南衣身份暴露,宫尚角已经前往浑元郑家探察究竟。”

    首领沉吟片刻,说:“收拾干净了吗?”

    寒鸦柒咧嘴一笑:“敬请放心,已经‘安排’妥当,完全抹干净了。”

    “那就好。剩下的魑和魅应该已经成功混入宫门了,我们就静心期待她们的表现吧。”

    寒鸦肆看着满脸笑容的寒鸦柒,完全没有因为郑南衣的死亡而有任何悲伤之色。

    医馆停尸房,四周弥漫着幽微的血腥气。

    尸体被重新盖上了白布,宫子羽和金繁查了半天,始终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宫子羽想了想,问道:“昨晚事发当时,女客院落查过吗?”

    金繁回答:“第一时间就派了侍卫前去查看,所有女客都在院中,没有外出。”

    “嗯……”很快,金繁话锋一转,“不过,有两名新娘中毒了。”

    “哦?哪两位?”

    “恰好就是拿到金制令牌的两位新娘——姜离离和云为衫。”

    宫子羽的瞳孔轻颤了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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