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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幻术。”沈流纨对身旁的展卫和徐良说道。
他们身上皆溅满了血迹,鲜红干结成褐色。
来来往往的监狱小吏捂着鼻子,安放尸首,清扫地牢。血腥气像张开的网,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比血腥气更浓重的是恐惧。一夜之间,七十六人,七十六具不完整的尸首,将恐惧表现得淋漓尽致。谁还敢守卫这里?谁还敢被监押于此?
左手边第五间牢房里传来紧张而低沉的声音,不间断:“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络腮满面的彪形大汉像个扭捏的娘儿们,瑟瑟缩缩,絮絮叨叨,双手挠墙。他不停地说,不停地挠,指甲被石墙硌得破碎,脱落,露出鲜红而软嫩的肉。
肉也被磨平,血和皮混在一起,沿着墙壁滑落。都说十指连心,而他却不知疼一般,以为挠破了墙,就能出去。
甚至无人劝慰他。恐惧钻破心底,疯狂地抽出枝芽,遏制了鼻息。
对徐良来说,不仅仅只是恐惧,还有负疚、亏欠。七十六个人,有他的下属,也有他从别处借调的军士。无一生还,甚至他不知道哪些人死于自己刀下。
他,要如何交代?
“它用的是幻术,所有人都迷失了心智。你们看见的不是妖,而是其他人。”沈流纨的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便是妖么?展卫心中腾起怒火。来无影,去无踪,惑人心智,让人自相残杀。为何世间有此力量?那人是什么?俎上鱼肉?连一丝反抗的能力也无?
他的双眼不见往日清明,只有火焰冲天:“到底是何方妖物?能否寻到一丝踪迹?”声音被不甘和愤恨压得扁平低沉。
沈流纨无奈地摇摇头:“我没有那样本事。”
命案离奇,死伤惨重,不仅仅是洛阳狱,连整个洛阳城都人人自危。
朝廷下令,封锁洛阳狱。所有人犯暂时移送至籍坊,狱中官吏也休沐或者调至其他衙门。民间流言更甚。日落之后,家家户户紧闭门窗,无人敢在大街行走。
展卫颇有些放心不下沈流纨。
不料,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我若死于妖物之手,倒也是死得其所。”
人心惶惶之中,洛阳城却越来越平静。
洛阳狱安宁得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城里也未出现任何异状。哪有妖怪兴风作浪?
日头超常升起。半月照常落下。碧树抽出新叶,落花仍旧无情。
人心渐渐松散。浅门矮户的门窗又开始一扇扇打开。
只有归正里一间小小民居始终门户紧闭。
无人有幸能窥其一二。
发丝从沈流纨的额头垂下,微微遮了眼,被她一把撩至脑后。
灯火如豆,织布机吱吱呀呀忙个不停。
沈流纨坐在织机前,一手执梭,一手理线。她睁大了双眼,聚精会神,精心细致。因为一只手行动不便,织得格外费力些。可是她嘴角勾着一抹浅笑,似是醉心其中,如缝天衣。
而细细看去,无布,亦无线。
她手中一根根穿过的,只是淡淡黑气。
织机如不堪重负般,咯吱有声。
而你再细细一听,那声音却又不是来自织机。而是来自横梁与木梭之间,食指与中指之间,“嗤,嗤,嗤……”痛苦不堪。
白浮紧紧捂着耳朵,缩在墙角,又躲进柜中,只想逃离这刺耳冰冷的声音。这声音,像一根根钢针扎进他的脑中,挑起他的脑花,搅成一锅。
他的每一缕魂魄仿佛被蒸熟,又放佛被炙烤。
可是,他知道,沈流纨手中的魂魄比他更痛苦。
沈流纨的织机,碾压着八十一只生魂。她的脚下,扔满了头皮。
是的,一切只是她的一场阴谋。
劫狱,杀人。破开颅骨,割取头皮,抽离活人生魂。她在书中看到过,八十一只生魂,织就八十一天,可得鬼衣。
地牢死囚,本就活不成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
她咒术已失,右臂又残,下地牢杀人自然不容易。不过聂如风留下来的符咒还有那么一些,穿墙隐身自然不难,何况还有一个白浮。
她总能集齐八十一只生魂。
怪就怪展卫。他偶遇沈流纨,说起离奇命案,又说加强守卫,必破此案。逼得她铤而走险,设下毒计,一举击杀数十人。
幻术,没错,沈流纨没骗展卫。
只是这幻术并不来自任何妖怪,而是来自她。
从她在监牢里洒下白色粉末开始,到后来她交给展卫的药丸。不过是加了符咒的五石散,服下之后,脑中出现幻觉,以为妖物袭击,而将同僚看做妖。
这一番倒省去了沈流纨不少工夫。
展卫心中很是不忍。他是家中长子,自小便习惯负责。小时候为弟妹负责;长大些为朋友兄弟负责;入公门之后,为同僚百姓负责。好像天下不平事都有他一份责任。
地牢里的七十六人与他互不相识,可是终究共过一场患难。自己非但没能救得了他们,反致不少人丧身剑下。
这颗心,着实难安。
他拜托徐良,领着他一家一家拜访。在坟前上了香,看着泪眼婆娑的亡者家属,却更是难过。
他没有听沈流纨的劝告,之后数日,孤身在洛阳狱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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