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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攸烨没有回答,仰着面颊,呼吸平稳,看样子已经昏睡过去。床边的人叹了口气,伸手抚上她的脸,轻轻摩挲着,嘴上渐渐泛出温柔的笑意,“傻烨儿。”就在这时,李攸烨眼睛忽然一下子张开,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来不及收势的笑容,江后表情一僵,下一刻已经被她拦腰抱住,顶倒在床上,“我就知道皇奶奶已经记起我了,我醉酒都是装的你上当了,嘿嘿嘿嘿!”
江后这才反应过来,无奈地拧着她的耳朵,“快扶我起来。”
“哦。”李攸烨连忙起身把她拉起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待江后坐稳了,立马又扑进她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自己近来的心酸委屈,江后虽知她话里免不了加油添醋的成分,依然宠溺地把她揽在怀里。李攸烨自己嘴皮子说累了,这才想起问江后来,“皇奶奶,你什么时候记起我来的?”
江后想了一下,展开笑颜,“你出宫的这几天吧。”
“皇奶奶,”
“恩?”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孙儿真的非常非常想你。你以后不要再离开孙儿了好不好?”
“那你也不要随随便便跳崖来吓皇奶奶。”
“孙儿不会了。”
江后恢复记忆,李攸烨便要给她恢复身份,谁知被江后婉言拒绝了。李攸烨十分不解,“为什么?”
“现在朝局刚刚稳定,再凭空出来个太皇太后,可能会打破朝廷平衡,大臣们又该提防外戚干政了。”李攸烨并不觉得这是她真正的理由,果然,“我曾经答应过某个人,要陪他踏遍玉瑞的山山水水,如今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我想一个人代他走过。也算是弥补当年的遗憾。”
“皇奶奶要离开?你答应过要一直留在孙儿身边。”
“烨儿,你现在已经长大了,皇奶奶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你该学着自己独立生活。”
尽管李攸烨极力挽留,她仍是不改初衷。四月安陵的享殿已经完工,太皇太后的棺椁被隆重地移入陵墓。这个拘束了她大半生的身份,终于在这一刻被她舍弃。李攸烨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她已经不寄往江后能够留下来,只是尽可能地多陪在她身边,因为不知道哪天,连看到她都会变成奢侈。
“孙儿尊重皇奶奶的决定,皇奶奶要是感觉不快乐,随时都可以离开”
江后看着她,“我并不是因为不快乐才离开。相反,我一生中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可以时常看到你。看着你长大,教会你东西。可是,人的一生并不只有快乐的事,有些事情你明知不快乐,还是要非做不可。”
李攸烨眼睛含泪,试图打苦情牌,“以后只剩下孙儿一个人了!”
江后叹了口气,“你还有栖梧。”
建康城外。瑞江平阔。
已经赋闲的雷豹端坐船头,使一竹质钓竿,在江畔遥等。
李攸烨送江后来到江边,经过几番讨价还价,终于要得江后那里不管走多远至少半年回来一次的约定。祖孙二人依依惜别,这时候突然听到一声遥唤,两人同时回头,发现燕娘乘着轿子风尘仆仆地赶来。她手上挂了一个包袱,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燕奶奶,您怎么来了?”
燕娘顾不上理会李攸烨,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江后身边,“总算赶上了。”
“太皇太后要出远门,我怎么想都不放心,还得亲自陪着才好。”
“您身上有病,怎么能到处奔波呢!”
“那是从前!”燕娘瞪着李攸烨,怪她多嘴多舌,又对江后委婉笑道,“现在我的身子骨好的差不多了。而且柳太医也叫我时常多走动走动,如今逮着这么个走动的好机会,太皇太后您就带上我吧。”
“也好。”江后道,“只是以后不可以再叫我太皇太后了。”
“我懂,路上管您叫李夫人。”
江后点点头,让燕娘先上船。燕娘乐得眉开眼笑,拿着包裹就去船舱找老伙计聊天。李攸烨眼睛瞪得老大,随即又卷了一脸笑褶子,对江后笑笑,“嘿嘿,既然都加了一个人了,也不在乎再加一个。”说着也要上船。只是腿还没迈开,就被江后拧着耳朵揪了回来,“哎呀皇奶奶饶命,我只是开玩笑的。”
“这样的玩笑以后开不得,你是一国之君,以后要有个为君的样子。怎能擅自离开京城?”
“孙儿知道错了。”江后这才放了她。李攸烨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抽鼻子,“孙儿就是舍不得你走。”眼泪竟真的掉下来了。江后不忍心再责备她,用手帕给她擦干眼睛,细细审视着她的皓额、修眉、明眸、皓齿,好像要把一切都深深印在心底。
“皇上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太皇太后的!”燕娘在岸边劝她道。
江后眼里也漫上水雾,最终一狠心,解开李攸烨的手,转身往船上走去。
“皇奶奶,孙儿有件事没敢告诉你!”
江后回头,李攸烨徐徐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我杀了嫆哥哥和他的孩子。”
周围忽然只剩下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
江后沉默许久,忽然对雷豹道,“把钓竿拿来!”
“太皇太后!”燕娘意识到气氛不对,再要劝劝她。
“拿来!”
雷豹只得从命,把鱼饵摘掉,剩下的竹竿连同线一起交到她手里。
江后接过鱼竿,对李攸烨道,“转过身去!”
李攸烨抿着嘴背对她跪好。江后突然一竿子打到她的背上,火辣辣的疼,她身子往前倾了一下,随即又立回原位置。又一竿子打在离第一次不远的地方,李攸烨咬牙忍着,不让自己痛出声。接着第三竿,第四竿……
雷豹知道那竹竿弹性十足,隔着衣服打在人身上,虽然不能皮开肉绽,但那股力道足以让李攸烨三个月不能躺。他见李攸烨身子越来越往前,知道她快承受不住了,赶紧拉住江后,“太皇太后,已经够了,再打下去,皇上就打坏了!”
燕娘赶紧下来把李攸烨揽住,见她嘴唇都咬出血了,心疼得要命。她从未见过江后对李攸烨下如此重的手,“太皇太后,别再打了,皇上已经知错了。”
江后扔了竹竿,冷冷道,“你好自为之。”
旋即转身往船上走去,命令雷豹和燕娘也两人立即登船。三人乘舟沿着江流而去。李攸烨转过身来面朝离去的轻舟,抖着胳膊俯身扣了三首,而后被杜庞含泪背起来,往回走去。
燕娘看着岸上的李攸烨被背走,一边掩泪一边叹息。回头却见江后背对他们,身子在抑不住得颤抖。她走过去,“太皇太后这是何必呢?打得皇上满身是伤,疼的也是自己。何况容王的死也不是皇上一个人的错。”
“我宁愿她的伤留在身上而不是在心里。”
“万岁爷,您要是疼就喊一声,别自个憋在心里头。”杜庞背着李攸烨边走边说。
“杜庞,说实话,其实我感觉好多了。”李攸烨勉强撑出一个笑,随即又被巨大的疼痛扭曲了面容。
“太皇太后那么狠心的打您,您还感觉好?”杜庞简直不可思议。
“皇奶奶打我越狠,说明她疼我就越深。”
杜庞彻底无话可说了,觉得万岁爷被打糊涂了,嘀嘀咕咕道,“感情皮开肉绽还是表达感情的一种方式?”
“你嘀咕什么哪?”
“啊没什么,我说太皇太后实在太疼您了!”
“唉,虽说她很疼我,但我还是觉得,她有点太疼我了,哎呦,好疼!”
人总是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对上官凝的彻骨怀念始于一个偶然的机会。
那日她独自一人踏入王府,推开她们曾住过的房间,里面所有物品都已封存。她在桌旁坐了下来,掏出怀中的双兔锦帕。两只兔子在她手上成双成对,鲜活得让人动容。缓步踏入后院,她站在她们曾经共舞的旷地,面对这物是人非的寂寞空楼,她心内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久久难以移步。这时手中的双兔锦帕忽然被风卷走,落在了假山上,她试图爬上假山拿回。然后今日的风似乎有意戏弄,每当她与锦帕近在咫尺,下一刻便与它擦肩而过。
终于在一个无风的角落拿回锦帕,她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尘埃,发现上面的白兔依然玲珑可爱,心满意足地放回口袋里。环顾四周惊悉自己居然离开后园那么远,远到从未听说王府尚有如此偏僻的地方。
上山下山耗费了她过多的体力,她决定在大石上歇息歇息。无意间发现石头下面的积雪鼓鼓的,似乎埋了什么东西。
她挑了挑眉,没有放过这不经意的一个发现。动手把雪扒开,从那高鼓的雪堆里发现了一盏残破的孔明灯,不知何时落到这个地方,看样子已经很久了。她把灯提起来,看见灯下绑了一个锦囊,似乎在那里见过。
锦囊已经湿透了,李攸烨从里面翻出琐碎的纸屑,本以为这次发现一无所获,却忽然找到了一枚翡翠指环。指环两侧都封了蜡,李攸烨灵机一动,立即用手指捣开蜡,果然从里面找到了一张崭新如初的字条。字条的主人好像预料到有一天它会禁受风吹雨打似的,所以为它设计了如此保险的外壳。
李攸烨因这份灵巧的猜思禁不住笑了。轻轻地扎展开纸条,一眼便认出上面的字体,激动地胸口起伏。她嚯的站了起来,朝着四周大喊,“凝儿你是想告诉我这个吗?”
没有人回应,耳边只侧过寂寂的风。李攸烨眼角含泪,望着头上的白云,痴痴地笑,她知道她一定在这里。
玉瑞自太祖至哀宗历时四百年,共传二十五位皇帝,其中有女帝六人,为历朝之最。
相传开创玉瑞三百年盛世的第五代皇帝靖朔帝实为女儿身,不过史料未有明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