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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羽音知道这次自己闯了大祸了。回康王府的路上,心里一直七上八下,偏偏还因为积雪路滑,她家的轿夫走路不稳,轿子晃来晃去,她气得一个劲儿在里面发脾气,说要将这些不中用的奴才统统赶出门去。

    进了家门,她先是怒冲冲地朝里走,直想回到房里去摔几样东西出气,不过到了花厅的时候,看到他父亲崇文殿大学士白少群、外公康亲王,并几个亲近的官员和幕僚正在里面商量事情,就不敢造次,蹑手蹑脚的回了房。略坐了一会儿,怒气渐小,恐惧渐增——这下被皇后发现了,该如何是好呢?符雅多半会将她供出来,又有那个讨厌的袁哲霖,恐怕会到竣熙面前是说三道四,竣熙眼里只有凤凰儿一个,若知道白羽音有如此行径,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如此一来,她岂不是无法脱身了?

    这可怎么办?她急得在房里直打转,连晚饭也没心思吃。丫鬟婆子们怕照顾不周要受牵连,早早地就去报告康亲王、王妃。于是到了入夜时分,康王妃就来找白羽音,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

    皇后虽然贵为六宫之主母仪天下,白羽音想,不过,康亲王执掌宗人府,是亲贵中辈份最长者,一切废立大事都要经他点头,之前皇后想要除掉丽贵妃和殊贵妃两个贱人,也不敢自己动手,非要借了康亲王的面子——看来康亲王是唯一能震住皇后的人了,也是唯一能救她白羽音的人了!

    这样一想,忽然就计上心来,“扑通”给康王妃跪下,接着声泪俱下:“外婆,羽音闯了大祸了!”便一行哭一行将自己意图杀害符雅的事和盘托出,从东宫花园的池塘讲起,由头到尾一字不落。

    “外婆,羽音知道自己玩过火,”她哭道,“不过……不过本来也是因为皇后娘娘谋害韩国夫人在先……所以……所以她现在多半是饶不了我,外婆救我!”扑上去抱住康王妃的腿,哀嚎不止。

    “你这孩子!忒也不知轻重,你……”知道责骂她也于事无补,况且小姑娘哭得一张脸就像花猫,康王妃哪儿还舍得再责备,就招呼丫鬟婆子打水来伺候郡主洗脸,煲定惊茶,上点心,让白羽音先上床休息:“你不要害怕,我自然去告诉你外公。明天你也照旧上宫里去玩。”

    “照旧?”白羽音梨花带雨,“外婆就不怕我也上了什么画舫,然后被淹死了?”

    “胡说八道!”康王妃道,“你和韩国夫人怎么相同?我们康王府的郡主,岂是随随便便就叫人欺负的?你不要再多想了,我现在就去找你外公。”说着,将白羽音交给了一众丫鬟婆子们,自出了门去。

    一时又是梳头又是洗脸,众人把白羽音伺候了上床,可她哪里睡得着?虽然相信自己方才那一番楚楚可怜知错能改的模样必然打动了康王妃,她老人家一定不会让皇后动自己半根寒毛,但就是好奇为什么康王妃会叫自己“照旧上宫里去玩”——他们康王府的地位到底高到什么样的地步?康王和康王妃会怎样解决这件事呢?

    强烈的好奇心让她连白天在坤宁宫受的教训都忘记了,趁着坐夜的婆子打瞌睡,就悄悄地溜出房,沿着墙根儿一路小跑,到康王夫妇的房外偷听消息。

    这是在她自己家里,从小也就这样顽皮惯了,所以熟门熟路,绝不会被发觉。只不过夜里甚是寒冷,康王夫妇房外的积雪都上了冻,滑不溜丢,白羽音根本无法靠近窗口。生怕脚一滑就要被人发现,她只得站在没有积雪的□上,尽量探身靠近后窗,屏息细听。

    康王夫妇果然在里面说话,但是声音很小,几乎一个字也听不见。白羽音站到手脚都冻僵了,才算听清楚了两句话——康王妃道:“这是真的么?”康亲王道:“真假有什么紧要。如今有这玉佩在手,由得她不信么?”

    什么真的假的?白羽音一头雾水,待要再听下去,忽然脊背凉飕飕的,原来天空又飘起雪来,都灌进衣领里去了。再要站下去,多半就要冻死。她又怕自己房里的婆子醒来不见她,只有悻悻地放弃,又溜回房去。这一宿就在床上翻来覆去,揣摩康王夫妇那两句话的意思。

    次日一早,丫鬟婆子照例伺候她梳洗打扮,用了早点就把大氅、暖手筒、手炉等一应事物都预备上了,送她进宫“去玩”。

    她到厅上要向康王夫妇告别,却见这两人也都穿着出门的衣服,旁边伺候的下人们还捧着许多大包小包锦盒托盘,不禁奇道:“外公、外婆,你们要到哪里去?这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康亲王瞪了她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并不回答,招手带着几个近身出门去了。白羽音不知外祖父这是做什么,战战兢兢地看了看康王妃。康王妃就解释道:“你外公还在生气呢。你这两天可得规行矩步,否则你必然罚你。”

    白羽音连忙点头答应。

    康王妃又道:“这些东西是我预备了送给程大人和符小姐的贺礼,一会儿就差人送过去——你向日做的针线还有能拿得出手的么?取两件来。”

    “做什么用?”白羽音奇怪,不过还是叫丫鬟立即照办。送来两样香袋,一个绣牡丹,一个绣喜鹊,其实都是丫鬟捉刀的,白羽音自己哪儿有那个耐心。康王妃接过看看:“手工还好,意头也不错。你自己拿好了,我们这就进宫去。”

    原来康王妃要和她一起进宫!白羽音胆子立刻又壮了几分,几乎是兴高采烈地答应了,隐隐觉得今日入宫会有反败为胜的快乐。

    祖孙二人便到了坤宁宫拜见皇后。时辰不早不晚,请安的人都已经走了,平日同皇后一起斗牌看戏解闷的人都还没到,坤宁宫正是清净的时候,只有瑞香和符雅两个在皇后的身边,瑞香捶腿,符雅读书,说不出的惬意。

    外头报“康王妃、霏雪郡主觐见”,皇后略挑了挑眉,显出些许的惊讶之色,但其实一切何尝不在她的意料之中?一手扶着瑞香,一手搭着符雅,亲自下了榻来迎接长辈:“是什么风把康王妃给吹来了?”

    “不是风吹的,是喜事引的!”康王妃笑着,“恭喜娘娘收了个干女儿,恭喜符小姐得了位好夫婿。”

    “这喜讯倒是有翅膀哪!”皇后也笑,“我要认干女儿,还得康王爷点头呢,王妃来了,正好听我几句,回去也好美言美言——你看符雅这人物,怎么就不像金枝玉叶了?”

    “啧啧!”康王妃上来拉着符雅的手打量,赞道:“何止像金枝玉叶?比我们家羽音还强呢——又有学问,又办得事,若是不知道的,倒认了是娘娘的亲生女儿。”又回头叫白羽音:“你还不把你绣的香袋送给符小姐?虽然你的手工肯定比不上人,但是叫人笑话你没本事总比叫人笑话你不懂事好——赶快来恭喜符小姐。”

    “是。”白羽音应着,心想:一切只要按照康王妃的吩咐办,天塌下来也先砸着这老太婆!便上前来将两个香袋送给符雅:“符姐姐,今后你就真是我姐姐了呢!”

    符雅差点儿就被她害死,总还是存着戒备之心,犹豫了一下才接了过来。康王妃便笑道:“羽音跟符小姐交了朋友,我才放心了——这孩子年纪小,还有许多不懂的,太子妃这个重担,我还真怕她担不来。若有符小姐时时提点她,就一定不会闹出笑话了。”

    白羽音是未来的太子妃,虽然宫中尽人皆知,但是从没有正式提过——当初皇后也不过是向康亲王暗示了一下而已。如今从康王妃的口中说出来,是何意思?符雅疑惑地看了看这位老妇:白羽音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不会还认为皇后会选这个小姑娘做儿媳妇吧?

    “王妃也说霏雪郡主还小。”皇后道,“太子还不是一样?没定性。不急在一时,一切都可以慢慢教,慢慢学,等过两年再说不迟。”

    “太子不一样。”康王妃道,“那位仙女般的凤凰儿姑娘不是已经住进蓼汀苑了么?正妃没娶,侧妃倒先进了门,这还不急呀?”

    “王妃取笑了。”皇后道,“凤凰儿住进蓼汀苑,其实是因为我不想她住在东宫。她算不得侧妃,只是服侍太子的一个宫女罢了。陪着太子读读书,写写字,一处玩玩而已。”

    “读读书,写写字……”康王妃笑道,“那就果然算不得什么。今圣上龙潜藩邸的时候,也有几个宫女陪着读读书,写写字的。怡情养性,好得很。我记得当时还有一个陪读的是先端佑太后身边得力的女史,叫什么名字来着?那时圣上跟她很谈得来,想立她为侧妃的,不过……”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来做什么?”皇后冷下了脸,“霏雪,你今天还没有去看望太子吧?他已好多了,直叫闷。你去陪陪他吧。符雅,你和霏雪郡主一块儿去。”

    这是要支开人呢,白羽音想,外婆到底说了什么,把皇后吓得脸都绿了?她心里好奇得仿佛有猫抓,但当面不能显露出来。

    “符小姐还是别跟着去了,我有些话想跟符小姐说。”康王妃道,“不如让瑞香姑娘去吧。”

    怎么这么奇怪?白羽音愈加心痒难熬,看皇后的面色越来越难看,她恨不得一出门就躲回那后窗下,听听康王妃到底有什么秘密要讲。然而,有瑞香看着,她不敢明目张胆,只有乖乖地出了坤宁宫。

    而皇后就屏退了其他人,只留符雅,跟着冷冷的问康王妃道:“王妃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不必卖关子了。霏雪郡主做了些什么事,你应该已经晓得了吧?这样的女子,怎能母仪天下?”

    康王妃冷冷一笑:“什么人能母仪天下,这怎么说的准呢?好比我方才说的那个女史,当时圣上想立她做侧妃的,不知多少人反对,后来她不仅嫁给了圣上,竟然做了正妃,圣上登基,她就执掌六宫凤印,谁能想得到呢?”

    啊,这个女史莫非是皇后?符雅一惊,偷眼看皇后的表情,铁青一片,想来康王妃所言非虚。

    “王妃今天来到这里,就是要跟我翻陈年旧账的么?”皇后道,“当年我能够有幸嫁给圣上,王爷和王妃都替我在端佑太后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此恩此德,我一直铭记在心。至于后来我在宫中遇到种种麻烦,二位也都始终相助,这份恩情,我不敢忘怀,也不敢不报答。所以这么多年来,有什么好处,总少不了康王府。当年康王爷相中了白状元,我立刻想办法让人家的未婚妻退婚,好替兰寿郡主做媒,才成全这桩婚事。”

    “所谓得人恩惠千年记,皇后娘娘这么些年来给康王府的好处,王爷和我也没有忘记。”康王妃道,“不过这么些年来,娘娘在后宫大开杀戒,我家王爷也一直都给娘娘掩饰着呢——好比上次从东宫的井里拉出来的骷髅。”

    “康王爷还帮本宫除掉了丽贵妃和殊贵妃这两个奸佞,”皇后道,“本宫感激不尽,所以才提出将霏雪郡主嫁给竣熙,还不是为了报答你们二老?但是霏雪郡主的所作所为,哪里像是要做太子妃的人?我当初虽然只是一个女官,那总不会做趴在坤宁宫的后窗偷听这种事。”

    “趴在坤宁宫的后窗偷听实在是过分。”康王妃道,“这是小孩子顽皮,慢慢教就好了。不过当年娘娘不止顽皮,还很风流呢,娘娘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

    “说什么!”皇后拍案而起,“我敬你是长辈,才好好地听你说话,但你莫要忘记,无论你如何有恩于我,我还是皇后!”

    “是,我虽然老了,但是记性很好——”康王妃道,“你是皇后,你还是一个有私生女的皇后!”

    这话一出,好像一声炸雷,符雅的心猛地一跳:宫里的是非知道的越多就越危险。自己已经惹上了这许多麻烦,若再听下去,怕是只有被灭口的分了。便想悄悄退出去。然而康王妃却喝住了她:“你不要走,在这里好好听着!钟绣氤,静宜侯次女,庶出。真宗景隆五年入宫为先端佑太后办差,曾经和凤仪门侍卫陈骏翔有私情。两人原打算成亲,不料宫里闹刺客,陈骏翔殉职。偏偏这个时候,钟绣氤发现自己已经怀有身孕。不得已,就欺骗端佑太后,说母亲病重,要出宫去照顾,实际回家待产,生下了一个女儿。钟绣氤舍不得把这个孩子杀掉,又深知不能将她留下,于是就悄悄将其遗弃善堂。此后,她就像这事从未发生一般,回到宫中服侍端佑太后。不久被太后派去伺候今上。钟绣氤已经死了情人又抛弃了女儿,只想追求荣华富贵这些最实际的东西,就使出浑身解数勾引今上,终于得偿所愿,做了王妃,进而做了皇后。”

    这是荒唐的,丑陋的,且绝对是令人震惊的。但皇后的面色却越来越平淡:“那又怎样?我已经做了皇后了,你想要要挟我,我也不见得就要怕你。何况你有何真凭实据?我想大概是没有的吧,要不然,这么多年,你不会从来也没提过。信口雌黄污蔑本宫,这罪名如何,相信王妃你比我清楚。”

    “娘娘完全误会了,”康王妃道,“我根本就不是要威胁你。我和王爷都清楚的知道这件事,但是我们一直不说出来,不是为了保护娘娘的声誉地位,而是为了保护那个无辜的孩子。今天我把这事说出来,也是为了保护那个无辜的孩子!”

    皇后愣了愣:“你不用拐弯抹角!有证据就拿出来!”

    康王妃微一冷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来:“这是你当日放在那孩子身上的。当时王爷的亲自去善堂查震国公夫人用孤儿调包死婴混淆宗室血统一案,正好就撞上你亲自把孩子送过去——怎么这么大意呢——旁人不认得你,王爷却认得。他想,你的孩子虽然是私生子,却好歹有静宜侯的血统,如果留在善堂自生自灭未灭太残忍,就做主将这孩子送去一户好人家收养。”

    皇后愕然的看着她,显然不相信二十多年后,这事还会回来折磨自己。她几乎想脱口问“送给什么人了”,但再三忍住,不想康王妃得逞。然而康王妃显然已经胜券在握,瞟了皇后一眼,道:“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定数,这个孩子后来又回到了你的身边。可惜,她亲眼目睹你谋害你的异母姐姐韩国夫人,所以成了你的眼中钉,你处心积虑把她灭口——真是冤孽!”说到这里,猛然转过脸来盯着符雅。

    符雅感觉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浑身陡然麻木,继而是刺痛,一时分不清究竟是冷还是烫。她不自主地摇头,后退了几步:“不……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康王妃冷冷的,像一块石头,似乎暗示她所说的事实也是石头一般不可动摇,“你其实是陈骏翔和钟绣氤的女儿——若不是你爹娘去世,你大可以去问问他们,是不是从西郊慈航庵的善堂里把你领回去的,如果那住持渺元师太还健在,你也可以去问问她,当初是不是有这样一个人把婴孩交托给她们,后来是不是又有人去拜托过,非官宦世家书香门第不得收养此婴孩。你去问过了,自然知道我所言非虚。”

    她越是言之凿凿,符雅摇头就越是摇得厉害:“我不去问。我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不会错的。我是真宗景隆七年出生,我爹是那一年中的进士,因为补了礼部的实缺,就派人从家乡接我娘来。我娘当时已经怀着身孕,来到京城就生下了我……不会错的!”

    “景隆七年……景隆七年……”皇后喃喃地,面色早已从铁青转成了苍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符雅,仿佛努力要从这个女子的身上寻找当年被遗弃女婴的影子。但是二十多年过去,哪里还能看得出来?她脚步踉跄,想靠近了看个仔细,然而符雅就像见到了厉鬼一样,一声尖叫,夺门而出。

    “符雅——”皇后唤着,想要追上去。但是康王妃拦住了她的去路:“娘娘,不要这么心急,任谁知道了自己被亲生母亲遗弃,又差点儿被亲生母亲杀死,一时半会儿都难以接受。不过,母女终究是母女,你遗弃了她,她都能重回你身边伺候你,假以时日,她一定会想通来和你相认的。你本要认干女儿,就认了个亲女儿回来。真是可喜可贺!”

    “你到底想怎么样?”皇后嘶声,一手牢牢地扶住茶几,才不至于摔倒。

    “不想怎么样。”康王妃道,“这么多年来,咱们一直是互利互惠。如今我们康王府帮你认回亲生女儿,你聘我们霏雪郡主为太子妃,这个交易也很合理嘛。”

    “为什么当初要帮我?”皇后咬牙切齿,“既然你们早知道我有一个私生女,为什么还要帮我得皇后之位?”

    康王妃笑了笑:“娘娘在后宫这么多年,跟这个争,跟那个斗,一时联合这个人,一时要挟那个人,手段层出不穷,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要是当时我们康王府扶上台的是一个德行无亏之人,这许多年来我们哪儿来这么多默契合作呢?”

    “你们……”皇后嘴唇颤抖,话语破碎,“你们一早就……就想利用我……”

    “你不也一早就在利用我们康王府么?”康王妃冷冷道,“大家各取所需,各尽所能,为什么不继续下去呢?”

    皇后呆呆地看着她,一直以来以为自己才是下棋的人,没想到也不过是别人的棋子而已。

    “娘娘还要忙着干女儿的婚事,我就不打扰了。”康王妃道,“我也要回去忙我外孙女儿的婚事了——嫁做太子妃,总不能寒酸吧?”她哈哈大笑,连礼也不行,转身扬长而去。

    符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皇宫的,漫无目的在街上走着,周围熙攘的人群,因为快到腊月了,回乡的,办年货的,比平常热闹许多。不过在符雅的眼中,他们只是一条一条青灰色的影子,匆匆由自己的两边退去,是虚幻的,是假的,就像别人说的话,甚至自己亲眼见到的事……其实都可能是假的。

    她想要到了菱花胡同去。也许白赫德可以告诉她,为什么上帝要给她安排如此的命运?

    当天她说出自己同皇后的恩怨时,白赫德只道:“孩子,我父给我之杯,我岂可不喝?”熟读圣经如符雅,当然知道这句话是耶稣决意受难之时说的,也隐隐约约明白,白赫德是告诉她,若是上帝所给的道路,她便不该烦恼抱怨,而应该欣然接受,可她自己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如今听了康王妃这一番骇人之语,她更加想不通: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忽然之间要将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不幸全都压在她的身上?

    她心绪甚乱,步子甚急,也没心思看脚下,不留神就踏在一处坚冰之上,踉跄着摔了下去。

    “小姐当心哪!”正有些招徕生意车夫们呆在路边,赶忙扶了她一把,“天冷路又滑,您要上哪里去?还是雇辆车子吧。”

    符雅逃出来的时候并不曾穿大氅,这光景,手脚都冻得生疼,要继续走下去,恐怕还没到菱花胡同,就已经冻晕了。她因而点了点头,跟那车夫上了车,给了他一锭银子,道:“去菱花……”才出口,忽然鬼使神差地又变了主意:“去慈航庵。”

    那车子一路摇摇晃晃,符雅就好像在做梦一样。行了靠两个时辰,才在慈航庵前停了下来。车夫道:“小姐也真是个诚心的人,这种天气来来进香——可要小人等在这里,回头载您回去么?”

    符雅并不答,只是快步走进了院子去,瞪大了眼睛四下看——不认识,没有一处是认识的。她不可能来过这里。

    一个中年尼姑从里面迎了出来:“施主,上香请到里面。”

    “我……我不是来上香的。”符雅咬了咬嘴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听说这里是个善堂,收养些无父无母的孩子,是么?”

    “阿弥陀佛。”那尼姑道,“难得施主有心还记得。从前敝庵的确是开过善堂。只是十年前的春天痘疹肆虐,善堂里的孩子十个倒有九个不幸罹难。此后,就再也没有收留过孤儿了。施主是有孩子想托付,还是想自己做善事领养?离此三十里的莲华庵倒是设有善堂的。”

    “不,都不是……”符雅摇头,“我是想来拜会主持师太的,有点事情想要请教她。”

    “原来如此。”尼姑让她稍等,自到里面去请主持出来,没多时,便来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尼姑,向她合十为礼:“贫尼彻梦,未知施主有何指教?”

    “彻梦?”符雅讶道,“这里的住持不是渺元师太么?”

    “阿弥陀佛,”彻梦道,“渺元是贫尼的师姐,她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此后贫尼打理慈航庵一直到今日。施主来寻先师姐有何事?看施主的年纪不像会和先师姐认识……”

    “我……”符雅略犹豫了一下,明知道下面要说的这个谎言很拙劣,还是无法讲出真相,因道:“我是受人之托来打听当年被人收养的一个女婴。是景隆七年送来,又是那一年被人收养的,不知师太可有印象?”

    “景隆七年……”彻梦喃喃自语,似乎正努力回忆。符雅的心就狂跳了起来,她希望彻梦告诉她,景隆七年没有婴儿被送来,也没有婴儿被收养,但她也希望彻梦什么都不记得,她就可以依着自己的信念而行事,不被康王妃的话困扰。这两种愿望仿佛各自举着重锤,在她的心中捶打,为的是要将另外一个念头压下去:如果彻梦记得当年的事,如果她证实康王妃的话,那该怎么办?

    “啊,想起来了!”彻梦道,“景隆七年送来又在景隆七年被人收养的孩子的确是有一个——其实那一年天下大旱,许多人家都养不活孩子就送到善堂来。不过有一个年轻女子,却丝毫也不像是庄户人家出身,言谈举止看来若不是大家小姐,也是官宦人家的婢女。她送来一个不足月的女孩儿,还留下了一块玉佩。”

    “那后来呢?”符雅几乎想转身逃开,但同时又忍不住追问下去。

    “那天宗人府康王爷正在敝庵调查一宗案子,”彻梦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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