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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堂屋的野郎中把小银子睡梦中伸过来的一条腿踢开,长长地叹一口气,翻个身睡去了。
开春后,气候乍然转暖,同房主说南下寻亲,讲定住到月底便将这房屋退了,行装也已收拾完毕,准备动身之时,小银子却吃了官司,被差人带走,关到府衙的大牢里去了。
小青慌了神,去找隔壁的牛半瞎去打听,牛半瞎打听回来,说小银子卖假药给大户人家的妇人,谁料那妇人买了药回去是害人,人没害死,妇人自己却露了馅,顺带着把卖药的小银子也给攀扯出来了。
野郎中以腿不利索为由,万事只叫小青出去走动。小青也隐约晓得他早年犯过事,蹲过几年大牢,腿被打坏,自那以后跛了脚,因此他最怕听到官府、差人等字眼。无奈,只得取了银钱,做了几个菜,跑去府衙探监,谁料人家却不许她入内探视。
她如今视钱如命,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意花银钱的,便厚着脸皮求人家,人家连正眼也不瞧她,她又去求一个年老狱卒把饭菜送给小银子,以为人家年纪大了,心底必然是良善的。谁料那年老狱卒一扬手,便把她的饭菜给丢到她怀里去了,她脾气上来,嚷嚷道:“你,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我也有认识几个人的!等我去找到他,等我去找到他……”
那狱卒舍不得给她看黑眼珠子,因此只露了眼白给她看:“你认识哪里的谁?”
她心虚,声音便低了下来:“在,在京里,是宫里一位姓夏的……”
“哈哈哈!”那狱卒笑的前仰后合,道,“宫里姓夏的倒是有一位,夏西南夏总管,天下谁人不知他的大名?”上下打量她几眼,好笑道,“你若认识他老人家,那我便是李贵妃她姐夫了。走走走,少来聒噪!”
她坐在路边发愁了许久,便有来探监的人指点她:这种地方都是认钱不认人的,不花银钱岂能办成事?
最终还是花了银钱,得以入内看到小银子一眼。小银子才挨了一顿板子,正蹲在墙角啃馒头,见她进去,把馒头一把丢掉,上前来拉住她的衣袖,问她可带了饭菜进来。
小青生气道:“没有!”又骂道,“你也会些武艺,做什么不好?偏要去做那些骗人的行当,坑人的营生,倒害的家人担惊受怕。”
小银子央告道:“好小青姐,你务必要花银子救我出去,待我出去后,再想法子赚回来。”
小青没好气道:“没有!都花光了!”
小银子着急,手从铁栏里伸出来点着她额头:“好好好!你你你!你竟然见死不救?当初要不是我救你,当初要不是我救你!
小青也来了气:“你还不是见财起意!”
其实她只猜中了一半,他起先是见财起意,后是见色起意。
小银子自觉受了天大的委屈,为自己辩解道:“我师父倒在我脚下我都没救,我冒着天大的凶险,单单把你给扛出来——”
其实他这话也只有后一句才是对的。她是他扛出来的不假,但他师父却是他一脚踹晕,继而倒在火中,葬身火海的。
小青听他不要脸地为自己辩解,也顾不得身在大牢之中,把袖子卷到手臂上,指着手臂上一条寸许长的暗红伤疤,压着嗓子喝骂道:“贼人!我胳膊上的这伤疤可是你砍的?若是那时镯子被你轻易取下,你还会扛了我出去?要不是你叔拦着你,就算被你救出去,一条胳膊也早被你砍下来了,你当我不知道?”
一番话把小银子堵得哑口无言,苦着脸,要哭不哭的,肚子里饿得慌,把丢在墙角的馒头又捡起来啃。
他净身入宫,跟在师父手下学了几年规矩,却因为心术不正,偷奸耍滑,不为师父所喜,对他是轻者骂,重者打,他不从自家身上找缘由,却把师父给恨上了。
那一日,府中起火,旁人奔走呼号,去运水救火,他却不顾烈火,跟随师父往起火的屋子里钻,他师父是要救人,他是想趁乱顺些值钱的宝贝。师父才一进屋子,便被浓烟熏得昏头昏脑,他一瞧,天时地利人和,此时不做,更待何时?抬腿对着师父的后心一脚踹了过去,师父倒地,没了声息。
值钱的宝贝没找到,却被她给绊了一跤,眼神便被她手腕上的两只金光闪闪的镯子给吸引了,慌乱之中没抹下来,便把她扛起来往外跑,把她给颠得呕了一路也没察觉。把她偷偷藏好后,找来趁手的刀子,想把她的手臂砍掉,好取下镯子,才砍了一刀,她就睁开了眼,人竟然没死透。
他这才从一堆烧焦的乱发中看清她的脸庞与眼睛,不知怎地,便想起前几日攒了银钱,买了只荷包托人送给外院管浆洗衣裳的小使女,却被人家指着鼻子骂他癞□□想吃天鹅肉的事情来,鬼使神差的,手中的刀子就没舍得再落下去。
谋害了师父,又从王府中偷运了人出来,丢了饭碗,沦落到走街串巷卖大力丸,他却觉得侥幸不已,毕竟,若是再晚些时候,他便要同府中诸人一般被绑去菜市口杀头了。
小青姐是他救出来的不假,但她又何尝不是他的福星?总之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小青嘴里说不管他,晓得他在大牢里吃不饱饭,每日里便烧一些饭菜送去给他。如今人家都知道野郎中一家卖假药,因此连上门看病的人也渐渐绝了迹,如此,家中只有出项,没了进项。
小青烦恼无限,还要宽慰野郎中,说小银子卖的是假药,并未害死人,想来不致死罪;把他关在大牢里,每日还要费几个馒头养他,大约过几日便会放出来。
果然,没过几日小银子便被放了出来,因那大户人家不欲事情闹大,败坏名声,因此使了银子,最终草草结了案。
这两年存下的银钱花掉大半,小青便不愿意睬他,小银子讪讪,同她道:“河间府横竖是呆不下去了,咱们明日便离了这里,去岭南找师伯他老人家罢?盘缠你也不用担心,大力丸走一路卖一路,再不济,我还能耍个刀枪,变个戏法,几个大活人,总不至于饿死。”
小青这才高兴了些,打点起精神去菜市街买菜,看到一路的小摊主,心里也生出几分的伤感,买河虾时,同摊主说今日是最后一次来买菜了,明日便要南下投亲去了。摊主惋惜地搓着手,说道:“哎呀,哎呀,你要走啦?乡里乡亲的,你走了,咱们也不好受!”心里一高兴,又送了她一尾鲫鱼。
三大一小,外带一条土狗,一家人便这么上了路。小银子走一路偷一路,再卖卖大力丸,耍耍刀枪,变变戏法,每日里多多少少都有些进项,一家人身无余钱,却也没挨过饿,受过冻。
路上走走停停,从开春走到初夏,才走到金陵地界,一行人舍不得住客栈,便在城郊找了一家农户借宿。因连着数日都下大雨,气候骤然转了凉,道路两旁生了许多小蘑菇出来,这家农户的儿媳妇儿一大早便去采了一篮子蘑菇回来炒鸡蛋,炒好,先尝了一口,还未及跟烧锅的婆母说是咸是淡,便口吐白沫,往地上一倒。
小青正给小石头穿衣起床,听见外头哭天喊地,跑出来一看,见这妇人的脸色已转青紫,吓出一身冷汗,忙去喊野郎中过来救人。野郎中过来瞧了一瞧,摇头道:“牙关都撬不开了,人不行了。”
小青不依,拉着野郎中不让他走:“你老人家连我都能医好,还能医不好她?不就是毒蘑菇么?”
野郎中苦笑:“你以为我是神仙哪?你服下的量哪有她多?后头又全呕了出来,你后来心慌腿麻,病了许久,我也弄不清是因为什么,但必定不是因为服毒。”
小青倒呆了一呆,又把话扯到小石头身上去:“既然我服下的不足以致命,为何小石头一直不说话?都是我害了他,都是我害了他。”
野郎中道:“那些量于腹中胎儿并无大碍,否则,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即便小石头一辈子不开口说话,也不是因为你的缘故。”
小青却不信,只当是野郎中宽解她才这么说,给人家留下些银钱,颇洒了一些辛酸泪,又催促着野郎中上了路。
这一年从六月里开始,雨便下个不住,到了八月头上,各处都闹起了涝灾。终于走到杭州城时,野郎中也病倒了,起先淌了几日的清水鼻涕,并没有在意,后头又开始干咳,再想起来煎药时,却已晚了,在客栈里躺了两日,终是没能养好病。
临终前,把哭成泪人儿一般的小青叫到床头,道:“我都这一把年纪了,我师兄怕也是早已不在人世了。早前你病着,又要忧心小石头,我怕你养不好,才说出这些话开解你,叫你心里存着些许的希望……听我的话,不必担心,小石头虽然不说话,但心里明白得很,是个聪明孩子,等他大些了,好好教他读书识字才是正经。切记住,万事随缘,不可强求,诸事,能为之则为,不能为之则不为……”
小青捧着脸呜呜地哭,带着些意气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找人瞧好我儿子。”
野郎中苦笑,转而嘱咐道:“你一直当他是见财起意才救你出来的……他好赌,歪心眼多,这些做了不少坏事。但我养大的孩子我知道,他并未坏到骨子里去……他能救你出来,心里还是存有善念的,你便看在我老人家医好你,又替你养活小石头的份上,将来要管好他,他这孩子,离了人管,便要走旁门左道的,我老人家把他交给你了。”
野郎中撒手人寰。小青抱着小石头跪在他的坟堆前哭了许久,末了对小石头说:“这是阿公的坟。你要记住,咱们母子两个的命都是他老人家救的,你唤一声阿公听听?”
小石头不发一语,默默伸手替娘亲揩去脸庞上的眼泪。小青气苦,非要他唤阿公。小银子看不下去了,劝说道:“莫要逼他了,不说话又怎么样?一辈子哑巴又怎么样?照你这样,人家天底下的跛子瞎子,身有残疾的人都不要活了。”
小青气得捶他,嚷嚷道:“你才是残疾!你才是残疾!”
小银子与小青坐在野郎中的坟前商量去路,小银子问:“岭南还去么?”
小青横他一眼:“去!”
小银子问:“盘缠还有么?”
小青翻了翻褡裢:“没有多少了。”
小银子打了个哈哈:“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待赚了些银钱后再去……我看杭州城便不错。我卖大力丸,你在家里做饭带小石头。将来小石头长大了,我再把我这一身绝技都传给他。”
小青嗤一声,闷了半响,方才说道:“我要先去一趟余姚。”
“你父母都已不在了,你还去那里作甚?”
小青道:“来都来了,我要带我小石头去给我娘瞧一瞧。”
小银子无可无不可,想了一想,便道:“成。将来咱们一家三口相亲相爱走天涯。”狗跟着汪了一声。他又改口道,“将来咱们一家四口相亲相爱走天涯。”话未落音,被一把尘土撒迷了眼。
两大一小,外加一条土狗继续上路,一路往余姚赶去,因为发了大水,旱路无法走,一行人只得转水路。
好不容易找到一艘往东南去的船,因为人多船少,土狗也要算半个人,气得小青叉腰和船主理论了许久。娘亲和人家吵闹时,小石头紧紧地搂着狗头,生怕娘亲舍不得付银钱,把他的狗给丢下。
小青和人家吵了半响,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付了银钱。才一上船,小银子与土狗便有些发晕作呕,闹到后来,饭吃不下一口,只能喝清水,吐酸水,直吐得昏天黑地。
小青与小石头却无事,她每每便抱了儿子到船舷边上,指着四周的风景与他看,小石头看,她在他耳旁絮叨:“这是水,水里面游来游去的是鱼,映在水面上一大一小的两个影子是小石头与娘亲。”
母子二人伸头看了一时水面,小银子又带了土狗出来吐,小青便笑:“咱们小石头是头一回乘船,竟然没有晕,果然是我生出来的儿子。”言罢,往小石头脸上连连亲了好几口,亲完,伸手四处指点,“水上来来往往的是船,这些船有的载人,有的载货物,咦,那里过来的船倒快。”
这几艘大船初时还是天边几个小黑点,转眼便驶到跟前来,这大船有两层,船身崭新,甚是气派,更有披甲带刀的兵士于船上船下来回踱步。因其快如箭矢,水上的大小船便纷纷避让,生怕遭那船撞到。
小银子坏事做得多了,又才吃了一场官司,便是无事也心虚,忙缩了缩脑袋,低声道:“莫不是官船罢?想来是这一带发大水,京里派了钦差大人来治水。你管那许多作甚。”
忽地一个浪头打来,水面上的大船小船皆是一晃,小银子忙把小青及小石头往船舱内拉,道:“莫要滑倒摔破了头,快回去快回去。”
大船之上,皇帝手中擎着的茶杯泼洒了几滴茶水出来,夏西南忙上前将茶杯接去,笑道:“陛下坐了许久,不妨到外头走动走动,外头的景致倒还不错。”
皇帝颔首,将手中看的书放下,起身往外走,到甲板处略转了一转,吹了吹风。忽地见夏西南噗嗤笑出了声,遂抬眼问他何事,夏西南指了指落在后头的一艘颇为破旧的商船道:“陛下请看,臣也是头一回晓得,原来狗也会晕船。”
皇帝回首去看,那商船之上,一只黄毛土狗在甲板上东倒西歪地走着路,一面走,还一面伸着脑袋吐几口水出来。觉着好笑,便也笑了一声。
商船日行夜行,走了许多时日,于中秋时节到了终于余姚。三人一狗下了船,又行走了许多路,终于到了一处小集镇上。小银子被小青指使去镇上采买了些瓜果月饼,因为脑袋还是晕晕乎乎、要死不活的,问了店主好几回,才听清这集镇的名字叫做七里塘镇。
七里塘镇也发了水,到处一片汪洋。小青抱着小石头,带着小银子蹚水抄了近路上后山,一路怕遇见熟人,便把包头的巾帕拉得低低的,因是正午,路上竟没遇着一个人,心里便先松了一口气。到得山顶,见娘亲与外祖父的墓地还好好的,三二年功夫未能过来,两个人的坟墓并未被荒草覆没,也没有淹水,反而收拾得干干净净,想来一直有人看管,心里便有些高兴。
小银子往墓碑上觑了觑,道:“原来你娘家姓褚。”
小青把瓜果摆放好,又去周围采了许多野花草,给娘亲及外祖的坟前各供了一束,其后拉着小石头跪下,教他说:“这是外祖母,那一位是咱们家老太爷。你若是唤一声给两位老人家听,他们必定高兴,夸你是好孩子的。”
小石头低头跪着,拿手指头去抠地上的泥土,嘴闭得紧紧的,就是不说话。
小青又摁他的脑袋逼他:“你唤人呀你唤人呀!”
小银子看不下去了,便替他唤了:“母亲你老人家安好?外祖父你老人家安好?”转眼被一把飞来的眼刀子伤了心,背上的肉也被掐得生疼。
坟也上过了,头也磕过了,亲也认过了。三人一狗又坐在坟前商量接下来的出路。
小银子先问:“银钱还剩多少?”
小青翻了翻褡裢:“还够吃几顿饭。”
小银子笑道:“这下好了,哪里也去不了了。”又道,“你剩下的那些都给我罢,我先找赌坊去赢些本钱回来。”
小青赶紧捂住褡裢:“咱们下山找些工做,赚些银钱,等存够了盘缠再去岭南。”
小银子想起长途跋涉的辛苦,不由得便又呕了一口清水出来:“我看你是魔怔了。”又苦着一张脸问,“去岭南若是找不到人呢?”
小青看了一眼小石头,低头拔地上的野草,闷闷道:“若是找不到人……我兴许会带小石头去京城,我……”
小银子打了个寒颤,脖子一梗:“去哪里都成,就是不能去京城!”
坐在坟前,从正午商议到傍晚,也未有个定论,人与狗都觉肚子饿,只得慢慢下了山。
要论起来,余姚一带发的水远不如杭州那一带大,而余姚地界内,七里塘镇所受的灾更不值一提,但此番皇帝竟御驾亲临,指挥百官治水。
皇帝驾临七里塘镇的次日,连着下了许多日的雨水竟然停了。与之同时,七里塘镇五十里外的广化寺内的一块平地上竟然冒出一股甘泉,寺后的田地里,也生出一杆双穗禾,一时间世人称颂,道是圣人有仁德,通乎幽明,则祥瑞出。
大水退去,皇帝携了靖海将军番长生至镇上的甘仔大酒家喝酒,一场酒喝到天近黄昏,皇帝喝得微醺,却不提回去歇息,而是带了一众人顺着镇街溜达到后山。
山上无有居民,也无景致可看。山并不高,却因为连日阴雨,山路一片泥泞,番长生却也没有出言劝阻,随了皇帝一路爬到山顶。在山上略转了一转,经由两座土坟前时,皇帝的脚步略顿了一顿。番长生一眼瞧见坟前的瓜果及野花草,心中一惊,暗暗叫苦。
果然,皇帝笑了一声,慢慢道:“这花束倒有趣,只是供品略粗糙了些。”
番长生只得躬身应是,小心翼翼道:“是臣办事不力。”转身对身后的从人瞪了一眼。那从人受了冤屈,却不敢辩白一句,说自己并未克扣银钱,以这粗糙供品应付了事。
皇帝返京之前,有余姚才子作了一副《瑞应甘泉图》上呈御览,龙颜大悦,于是携一众官员入广化寺烧香礼佛,礼佛毕,午膳便留在寺内用了斋菜。饭罢,一盏清茶饮毕,皇帝复携了一众官员下山,方丈亲送至寺门之外。
寺外有一条小小市街,多的是卖香烛的摊子,也有卖吃食的小铺子,做的都是香客的生意。因眼下是农忙时节,道路泥泞,因此寺内香火不旺,市街上没有几个人走动,看着冷清得很。
皇帝上马,侍卫与大小官员紧跟其后,市街上的行人不待吆喝,便已纷纷避到两旁。因四周风景不赖,皇帝便策马缓缓而行,才走了两步,道旁的一家食肆的门吱呀一声打开,里头走出一个小小童子,身后跟着一条极瘦的黄毛狗。童子才一出门,险些儿被街上横行霸道的一队马匹给甩了一蹄子,倒吓了一跳,他身后跟着的黄毛狗虽瘦,两只眼睛却灵,见街上乱哄哄的,便急忙窜出来,将小童子护在里侧,又伸脑袋将小童子往道旁拱了一拱。
适才险些纵马提到人的官员也出了一身的汗,正要喝斥这小童子,见黄毛狗这样精,不由得一乐。
小童子被狗拱到道旁,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到邻家卖芝麻糖的摊子前站住,踮起脚尖,把攥在手心里的一枚铜钱递给摊主,摊主便取一条芝麻糖出来给他。他接过去,啃了几口,落了几滴口水到狗头上,狗也不嫌弃,仰首眼巴巴地看着他吃糖。他把芝麻糖啃掉一大半,剩下的一小半则塞到了狗嘴里,一人一狗站在道旁吃得香甜。
适才的那官员便与身侧的同僚笑:“这狗都快成了精,可惜养得不好。”从马上俯下身子与这小童子挥手喝道,“快回家去!当心马踢到你与你家的狗。”
小童子把两只手在狗身上擦了一擦,同那狗道:“小金子,咱们回去。”
那官员又是一乐,问:“狗还有名字?”
小童子点点头:“小金子,我给它起的。”
小童子与骑在马上这人说话之时,察觉到前头有人在看自己,扭头一瞅,却是一个年纪轻轻却两鬓生有华发的男子。小童子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也觉得他的眼睛有些莫名的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于是一大一小,当中隔着许多人头,远远地对视着。
当头的那男子慢慢勒转马头,在小童子前面停住,翻身下马,蹲下去,问这小童子:“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子闲闲地倚在狗身上,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人家,答道:“小石头。”
男子再问:“小石头,告诉我,你娘亲是谁?”
小石头扭头看向自家。自家的食肆在这一条街上最为寒酸,两扇漏风的木门,扯不起布做旗幡,便倒挂了一把破扫帚在门前,做了不伦不类的招牌幌子。
小石头还未说话,便听食肆里两只二货吵嚷开来。一个女子生气嚷嚷:“你竟然偷了我的银钱去赌?你这个贼——”接着便是噼里啪啦一通竹条抽打在人身上的声响。
另一个人的嗓音之尖细丝毫不亚于她:“哎呦,哎呦——救命,手下留情——”又拖着哭腔嚷道,“不就是一些碎银钱么?值得你这样下狠手?你一条命就值这些银钱么?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哎呦——”
那女子怒喝:“你个居心不良的贼子,你还有脸嚷嚷?我问你,我胳膊是谁砍的!”
小石头觉得有些丢人,索性不去听里面的动静,问蹲在自己面前的男子:“你是谁?”
那男子伸手擦去他嘴角上的糖屑,温柔笑道:“小石头,我是你的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