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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婆么倒是告诉我怎么做啊?!
她挣扎着迷迷糊糊地往下使力,好像又不那么疼了,嘴巴里的味道古古怪怪,好像是人参?哦,她记起来让她咬着的仿佛是浸了参水?
思绪不知道飘到哪里,她恍恍惚惚记得小时候阿爷和她玩抛高高,她咯咯直笑;阿爹带着她在辽阔的草原上骑过马,弯弓射雕;哥哥们老喜欢逗她玩,大哥像阿爹一样稳重,每次回家都买些小玩意儿;二哥是个老油条,还偷她新绣好的荷包去跟阿爹显摆;三哥笑声爽朗刀法凌厉,却会用砍马贼的刀给她雕小小的人偶;四哥走到哪儿从没忘记给画下各地美丽的景色,五哥木着脸却会偷偷带她出府去骑马打猎,六哥笑眯眯地没个正形还拽过她的辫子……仿佛还有一个很小很小的姑娘,却听所有人都说要叫姐姐……
姐姐?她什么时候有过姐姐?
最后那些画面变成五哥从来没有表情的脸,如同寂寥伤痛难以爆发的困兽,她眼前一片朦胧,又有谁的声音怒吼了一声“宁昭!”
她陡然回神才发觉那不是怒吼,而是隔着门那个男人再叫她。
“出来了出来了!看到小皇子的头了!”
“娘娘快用力!”
她一边用力一边听外面那个男人喊:“宁昭你撑住!宁昭!朕在外头陪着你!”过了一会儿又喊:“宁昭!朕在这儿!宁昭!”
她忽然好遗憾地想,为什么要称朕呢?为什么这个时候不愿意和有时哄她那样说我呢?我在这儿和朕在这儿的差距,比天涯与海角更远。又想,真可惜呀,这个男人挺好,却不是我的。
“生了生了!”
“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
周围好像盈满了喜悦和欢笑,她的肚子好像一下子平坦了下来,吃力地仰起头,孩子还是血乎乎的一团,剪断脐带,他哇哇地哭,听着中气十足,大约非常健康。稳婆抱着孩子去洗澡称重,林夫人握住她的手,把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她擦擦脸上的汗水,爱怜地道:“好了好了,孩子好得很。生孩子都是这样,你还算身体好,没吃什么大苦头,下回就好了。”
还生?!
她缓过劲儿来就觉得累,没力气跟林夫人拌嘴,只奄奄道:“疼。”
林夫人没法子,心痛地摩擦她的手,连连安慰她,“歇一歇就好,阿娘给你做最喜欢的炖狍子好不好?”
林云熙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不知怎么想起方才那个小姑娘,没过脑子就问:“阿娘,有没有姐姐?”
林夫人一怔,微微瞪大了眼,满是惊愕。正巧稳婆把孩子抱了过来,林云熙便一心去看孩子,没再提起。林夫人坐在床沿上身子晃了晃,赶紧抹一把泪去看外孙。
孩子小小的,软软地,脸上的皮肤通红,皱巴巴的,胎发软软地贴在头上,眉目很清秀。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忍不住俯身在他小小的嘴上亲了一口。
林夫人脸色都变了,“你干嘛?!”
她抱着孩子又亲了好几口,还递过去给林夫人,“阿娘也来一个?”十足的无良母亲。
林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只好苦笑不得地抱过来,瞧着外孙也忍不住摸了摸他娇嫩的脸颊。一回头,得!孩子他妈睡着了!!
林云熙醒来已是深夜,映入眼帘的是红绡霞云团蝠撒金帐,浑身上下软绵绵地一丝力气都没有,喉咙里干得厉害,眼前朦朦胧胧的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床边坐着阿娘,抽抽鼻子可怜巴巴地唤了一声“阿娘……”
林夫人赶紧张罗着给她擦脸漱口,又吩咐宫人端上粥来给她喝。
喝完林云熙方有了力气,拉着林夫人问:“孩子呢?!”
林夫人忙叫人去把孩子抱来,小小的一个襁褓里孩子正睡着,换了林云熙抱他还砸吧砸吧嘴,忽然咧开嘴仿佛笑了一下。林云熙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在暖洋洋的蜜罐子里,她儿子怎么能这么可爱?!
因不能久坐,抱了一会儿孩子便被乳母带下去了。林云熙眼巴巴地瞧着,心都跟着儿子飞走了。林夫人轻轻敲她一记,“这么着急儿子,就快点把身子养好。”
她终于想起来生完孩子要坐月子,还得一个月!急道:“阿娘,宝宝放在哪儿?!你看我好得很,别把他放外边了我自己养!”
林夫人直笑:“就安置在东边碧纱橱里,连你的屋子都没出。”又叮嘱她,“你生完孩子身子弱,月子里要好好调养。落下病根可是一辈子的事,千万马虎不得。”
晚间庆丰帝来看她,林云熙产后不能见风,屋里放着紫檀木雕万福万寿的十二扇大屏风,就只好老老实实坐在屏风外,问她好不好、孩子好不好,又笑道:“那小子是个皮实的,昨儿朕抱了抱他,还被踹了一脚。”
林云熙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妾身看着也是个调皮的,刚刚睡觉时也不老实,动手动脚的,还流口水。”乖儿子正醒着,双眸灿然似两丸黑水银。
“宝宝刚醒,圣人要不要瞧瞧?”
庆丰帝便在外头逗儿子,“他鼻子眉毛长得像朕,不过眼睛像你。”话未说完,孩子“哇”一声哭了,庆丰帝手忙脚乱,“宁昭宁昭!他哭了怎么办?!”
林云熙忙叫乳母抱进来,大约是饿了,她还记得母亲的初乳是最有营养的,解了衣裳亲自喂他。旁边的宫人垂头侍立,两个乳母也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脚看。
庆丰帝没听到孩子再哭,就问:“宁昭,怎么样?”
“是饿了要吃,闹腾呢。”
喂完了乳母抱着拍奶嗝,哄了一会儿睡着了,才悄悄抱去东间。
林云熙喂了一次,不知道是认得母亲的气息还是其他,这孩子就不大愿意吃别人的了,吃不着他娘的就哇哇大哭。乳母们没办法,只好抱过来让林云熙自己喂。不过她出了月子又要开始侍奉圣人,不可能一直喂下去,她也主意分寸,不让孩子只吃她的,总要习惯乳母喂养。
洗三礼办得极为盛大,庆丰帝流水似的颁下赏赐,对孩子的喜爱也毫不掩饰,几乎日日都要来看望。林云熙不惧这样的盛宠,圣人宠个女人还要别人多嘴么?却忧心树大招风,林夫人也怕孩子太小压不住福气,恰巧二月初五是皇长子周岁,可以把孩子满月宴的风头降下去一些。
庆丰帝却不大愿意,“宁昭给朕生了个健健康康的皇子,立下大功,朕还没好好谢你。不过满月宴罢了,朕疼爱儿子之心,难道还要遮遮掩掩?”又郑重道:“朕还想晋封你为妃,你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林云熙愣了愣,宫中虽素来有生子晋封的惯例,但她怀孕时便破例封过一次,再要晋封,除非等她诞下第二个皇子,不然即便圣人有意,也不过在封号等别的地方彰显恩宠,从没有生子晋封两次的道理。
她下意识地要拒绝,庆丰帝制止道:“朕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朕给得起你,自然护得住你!朕若宠个女人还要被别人说三道四束手束脚,也就不用做这个皇帝了。”
林云熙心头一颤,微微扭过脸。圣人对她好,认可她的真心,投桃报李。然而她再如何感慨动容,一个宠字就能叫她心凉彻骨——无论对她怎么好,在庆丰帝眼里,也不过是宠爱。
他今日可以宠爱林云熙,明日同样可以宠爱其他人。不能对等的情感,再美好也有抹不去的阴霾,又何必让自己不痛快?
她软语婉拒道:“话已至此,妾身实在不该推却。只是妾身晋封昭仪已是破例,再要封妃位,妾身自己都觉得亏心呢。何况宫中无此先例,圣人今日封我,便是予后人以恶首。祖制主位非生育不得封,不就是怕后人沉溺女色、偏宠偏信吗?妾身虽感念圣人偏爱,却不敢为此恶例。”
庆丰帝一怔,他想过林云熙会以诸多借口推辞,不意是这一条,连反驳的话都难找,只好苦笑:“哎!你这样说,朕还能做这个恶人么?朕并非图一时之快,是真心想封你为妃。”
林云熙嫣然笑道:“妾身知道。自妾身入侍,便得圣宠不断。圣人对妾身好,妾身也要对圣人好。您想让我过得舒坦,我也想让您声名无损、流芳千古啊!”见庆丰帝稍有不郁,又半哄半撒娇道:“圣人,当作为妾身和孩子存着这福气,”脸色微微一红,“等妾身再有孩子,就名正言顺啦!”
庆丰帝闻言不由朗朗大笑,“好好!朕等着!”拉着她的手在她掌心偷偷摸摸挠了一下,“你得早些给皇儿添个弟弟才是。”
林云熙大窘,面上滚烫,细弱蚊吟道:“圣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啦,反正…都是要为圣人延绵子嗣的。”
皇长子的抓周热闹非凡,而小宝宝的满月宴相比之下便冷清了许多,只请了阖宫嫔妃与皇室亲贵。
皇长子身体依旧孱弱,但太医院盯得紧,伺候皇子的乳母嬷嬷们都尽心竭力,不敢有半分疏忽。林云熙从苏美人处得来的药方早就给皇长子用上了,虽然时间尚短,并没有什么效果,却也让这个小小的孩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冬天,没有因骤然寒冷的天气而得病。
林夫人去了一趟,回来直摇头,“这孩子可怜,我看着只有一般孩子七八个月大,连坐都要乳母扶着,哭声小得跟猫儿似的,还不知道能不能站得住。”又颇为鄙夷张芳仪,“做娘的也不上心,哪怕人面做个样子呢。孩子在那儿哭,她还能笑颜晏晏地奉承皇后,难怪圣人不叫她近孩子的身。当着王公大臣的面都能不闻不问,要给她养,背后还不知道怎么被她磋磨。”
最后却叹了一声,“罢了,别人家的事儿由得他们自个儿去管。只要宁昭你好好的,旁的都不要紧。”
她说这话时春意渐浓,和风煦煦透过窗子吹进来,昭阳殿里的玉兰海棠开始抽出新芽,迎春悄然而开,含光殿后头那几株杏花也长出了花苞。
又是一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