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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从命难自由,盖以孝义人之先。

    父精母血千金贵,自古忠孝两难全、

    情之一字本私欲,奈何家国总相关。

    何能抛却冗杂业,且遂从心与君安。

    秋风扫落叶,到处一片金黄,而铺着青色琉璃瓦的流筝宫中仍然是一片碧绿。

    “那个驸马穷酸穷酸的,动不动就之乎者也,一点也不爽快。父皇也是老糊涂了,居然给了我这么个驸马!”流筝宫里,怜筝气嘟嘟地噘起了嘴,向着面前专心刺绣的年轻女子诉苦。

    “而且文质彬彬的,脾气好得像个老好人,从来也不生气,一点性格也没有,父皇说什么他都听,我说什么他也都听,这、这还是个男子汉吗?”怜筝的语气更加激动,捏紧了手里的茶碗。而对方只是含糊答道:“那不是挺好的吗?”

    “好?这也叫好?哼——还有他总是作出一幅了然于胸的模样,仿佛我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他都清楚。这人太聪明了叫人看着就生气!”怜筝勃然大怒,原先噘起来的嘴不由得撇了撇,然后重重地把茶碗向桌上一撂,发出了“哗啦”的声响。对方抬起头来,抱歉地笑了一笑,又低了头——依旧专心刺绣。她似乎是心不在焉一般,对怜筝的气愤毫无体察。

    “你怎么回事?”怜筝把脸凑到对方眼前,好奇地凝视着正在做女红的人:“怎么总是没有听到我的话的模样?”

    “唔,对不起,公主。”左秋棠慌乱地把手里的活计放到一旁,羞赧又不好意思地低了头,“我最近没睡好,所以,总是走神。”低头的瞬间,眼角处似乎流露出一丝怅然。

    “只是没睡好么?”怜筝担忧地把手覆上了对方的额头,“既然是这样,那你就不必进宫来陪我了嘛,应该注意身体,多多休息——我马上派人送你回府……”说着,怜筝站起身,似乎想要叫人。

    “不,不用。”左秋棠紧张地起身,几近哀求道:“不用,公主,这几日,就让我在宫里陪您吧。”

    怜筝微微诧异地看着这位被皇帝下旨命令进宫来陪伴自己的年轻女子,心中有些疑惑。对于左秋棠她并不十分了解,虽然见过几次,可是到底是个陌生人,除了知道她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左知名,而且这人绣得一手好刺绣外,还真的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怜筝向来不惮于在别人面前诋毁自己的“夫君”,而且也对父皇用这种名为派人来陪伴,实则变相看管自己的方式不满,所以这几日当着被送进宫来的几家闺秀都是如此一套说辞。前几位不是被公主这般的埋怨吓得不知如何应对,张口结舌,就是早已听了家中父兄的劝,离这位从来离经叛道的公主远些,木然不语,然而,结果都是一样的,往往是只待了一日半日便打道回府了。

    怜筝打趣地看着对方,寻思着她不愿回家的缘由。这位左秋棠,仿佛很有些不同呢……既然怜筝好奇的性子已经起来了,这宫里也就注定不会安宁了。

    ……

    “驸马!”正准备乘上轿子离开的枫灵蓦然被人喊住,不由得立定,转身,正看到了刑部尚书左知名满脸堆笑地向她招呼,不由得起了一丝疑惑:这个人,不是早早的就离开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驸马果然是勤政爱民,”左知名抹了抹额上的汗,一张脸上得意的皱纹挤在了笑容里:“我早就知道您不到这么晚是不会走的,一定又忙各地的折子了吧。吾皇英明,才能够有您这样的贤婿啊——”

    “左大人去而折返,究竟是有什么事情?”枫灵打断了对方的正准备抒发的长篇大论,露出了惯有的温和笑容,叫人看不出她心中的愠怒。

    “哦,是这样。”左知名走上前去,看来有些担忧,又有些紧张:“老夫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关于小女的——”那种父亲特有的紧张感觉,霎时叫枫灵回忆起了身在幽州大牢的父亲杨尚文的面孔,顿时心里一软,柔声说道:“左大人但说无妨,悟民洗耳恭听。”

    左知名顿时轻松了些,可还是犹犹豫豫地说:“是这样,驸马爷。今日小女入宫陪伴公主,已经一整天了。照理应该在咸康门守候,可是方才老夫在宫门等候小女的时候却久久不见人影。后来,才有了位宫女出来告诉我说是公主与小女谈得来,就留了小女在流筝宫住宿几日。照理说,陪伴公主也是臣女之责,只是小女向来毛手毛脚,我担心她惹到了公主的话——”

    “若是担心这点,左大人大可以放心。”枫灵宽慰道:“公主秉性纯良,从来不会难为别人的。就算是令爱有什么得罪,公主也不会生气的。”

    “这个,老夫明白。不过——”迟疑了片刻,左知名接着说,“不过近几日老夫可能要为小女定下婚事,所以,女儿还是在家里呆着,这样做父亲的才能放心。”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不日府上将有喜事了?”枫灵笑着拱拳道:“那么在下先在此恭喜左大人了。既然是这样,我就回去和公主说一声,不管再怎么谈得来也好,毕竟是终身大事,会让令爱早早回府的。”

    “那么就先谢过驸马爷了——老夫不耽误驸马爷的时间了,驸马爷请上轿。”左知名躬身告辞,转身离开了。

    枫灵皱了皱眉,心中感到奇怪,怜筝怎么会主动留人住在流筝宫?但是时间已晚,她也不好多想,于是上轿,命令轿夫去往流筝宫。

    ……

    “原来是这样,那个左老头逼着你嫁给那个姓濮的?”在答应了左秋棠让她在宫中留宿几日之后,怜筝花了一下午时间和左秋棠聊天谈心,终于换得对方说了实话。

    “嗯,”左秋棠黯然点头:“爹爹打算将我嫁给濮相爷的大公子,两家私下里已经说好了,过几日便要下聘礼定亲,所以,我不想回去……”

    “你不想嫁他?”怜筝低头分析着,冷冷哼了一声说:“也是,那个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动不动就摆出一幅倨傲的模样。那么,秋棠姐姐,你有喜欢的人了吗?”

    最后一句带有少女好奇的问话,叫左秋棠的脸不由得转为红色。看样子似乎是踌躇了一阵,才小声说道:“不瞒公主,民女已有了心许之人。所以更加不愿意嫁给濮公子。”并不是很大的声音中透出来的坚决,由眼神传递到捏紧了绣活的手上。

    怜筝愣愣地看着左秋棠,脸上露出了些许释然,涩声道:“做得对,秋棠姐姐你做得对,那个家伙不理他就是了。真搞不懂那些个父亲都是怎么想的,动不动就想为自己的女儿许下婚事,也不管对方是否是女儿真心喜欢的人。想嫁的人嫁不了,不想嫁的人天天在自己面前晃着,真是叫人生气!。”说着,怜筝轻轻咬了咬嘴唇,把脸侧向窗外。

    左秋棠知道公主不满意自己的婚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低下了头,轻轻摩挲起了她正在绣的手帕。上好的雪蚕丝抚上去的轻柔质感,是一般布料比不上的舒适,而那绣着的画面上的一只高翔的纸鸢,却又带给了看者别样的感觉。

    有的时候,人想要的,不过是“自由”两个字罢了。

    ……

    经过咸康门的时候,枫灵习惯性地下了轿步行。萧索的秋季,本就肃杀的宫廷更带了几分冷漠,而枫灵却觉得自己和这经历了两朝天子的皇宫有着一种莫名奇妙的亲切感。

    缘墙前行,冰冷的石墙,灰白的色彩,带来的不仅仅是明朗和威严,还有一种于默默中传承的的残酷。

    这里是整个皇宫的后宫,里面关着的,不仅仅是皇帝的妃嫔,还有数不清的冤魂。这里的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风筝,想要高翔于碧落之中。然而,身后有一条无形的线,使他们或是她们,失去了自由飞翔的能力。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经过一片菊花丛时,枫灵俯身轻轻触碰了一下花瓣。这种秋才有的花朵,往往寄托着文人雅士心中无限的怅惘。枫灵是个文人,没错,可是她也是个女子:“若是我成了‘青帝’,一定把你们移栽到郊外去。”微笑着起身,这个白衣玉冠的年轻官员,轻轻地拍了拍手,向着西边一座露出一角飞檐的宫殿凝望许久。

    “下官见过驸马。”一个声音从身边响起,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好奇和激动。

    侧目看去,只看到一小队武官正在宫里巡逻,为首的是个长得并不是很魁梧的年轻男子,“哦,原来是你——”枫灵仔细的从记忆中搜寻着关于面前的这个年轻的男人的片段,终于想起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见过他:“——潘誉,你是绍乾殿的骁骑尉,我应该没记错吧。”

    “驸马居然记得下官?”潘誉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欣喜:“能够被驸马记住小人之名,实在是下官之荣幸。”

    “潘大人在上次的武官考核中成绩斐然,所以悟民就记住了,”枫灵微笑道:“我本以为你至少会被升为诸卫将军的,或者,怎么着也得升一下品级。”

    “驸马缪赞,潘誉惶恐。”潘誉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陈大人说我欠缺历练,若无功勋,不能白得升迁。”

    “潘大人过谦了。不过,能够这么想,也是许多官员欠缺的,比如,本官就是个好争名夺利的人。”枫灵玩笑着说,“若是别人不给我升职,拿这番话来搪塞我,我是肯定要找他的麻烦的。由此可见,潘大人倒是个不醉心名利的人,是个人才!值得赞赏。”

    “潘某无才,只是记得家父的教训才决心报效朝廷,驸马不要再揶揄小的了。”潘誉白净的脸上倏的露出了红色。他本来就是个腼腆的人,加上父亲又是个文官,一个小小的学士,家教也是严谨的很。这造就了他无心名利的志趣,也给了他一个善于隐忍的性子。

    枫灵知道他已经不好意思,才不说了,又见他还要巡逻,就不再多打扰,向他告了辞,继续向流筝宫走去。

    “清儿,公主今日是不是留了左大人的女儿在流筝宫留宿?为什么?”作为枫灵进了流筝宫看到的第一个人,清儿自然是被抓来提问。

    “是的,驸马爷。”清儿调皮的笑着,眨了眨眼睛说,“左小姐长得很漂亮呢!”

    “是长得很端庄,上次我在左府见过——别打岔,为什么公主会留左姑娘在宫里留宿呢?”

    清儿吐了下舌头,低下了头说道:“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怎么知道嘛,驸马还是自己去问公主不就好了?”

    你是拿准了我不会发脾气是不是?枫灵无奈地想着,流筝宫的下人都不怕她,也许,是因为他们所见到的,永远都是那个不肯失了风度的温文尔雅的驸马的缘故。

    “好好好,我自己去问。”枫灵负手走向怜筝的寝宫。

    “为什么喜欢那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尚未进门,就听到怜筝惊愕的声音从内室传来,叫枫灵顿时站住了脚步,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听也不是,不听也不是。枫灵本不喜欢做这种偷听的事情,可是,“喜欢”这两个字就那么生生飞到了耳朵里,叫她脚下似乎生了根,一动不动。

    另一个女声柔和的响起,比怜筝的声音小了许多,离得太远了听不真切,枫灵于是小心翼翼地靠近,把耳朵贴在了门上。许是因为她第一次偷听,紧张的模样在外人看来竟是十分有趣。

    “我也不明白怎么会喜欢上他,也许是因为青梅竹马的缘故。”女子的声音听来十分幽怨,蕴含着无限的伤心,只是听着就叫人心疼。

    “你——我不管了,反正,喜欢一个人从来都是没天理的事情。不过你要做好准备,没准那天你就对他没了感情也说不定,”传出来的是怜筝的声音,“女人永远都是嬗变的。”

    听着这煞有介事的口气,枫灵忍不住唇角微扬,“嬗变”?你真的明白什么叫做嬗变吗?

    “好吧,不管他是谁,就按着刚才说的,你们选个日子私奔吧……今晚把他叫来。我来为你们准备一切。”传出来的依旧是怜筝公主的话,坚决的声音掷地有声,令枫灵心中疑云顿生:私奔?和谁?

    “驸马,您怎么不进去?”大智若愚的醒儿从一旁经过时候忍不住和枫灵搭了句讪,枫灵急忙转身示意她别说话,可是,已经晚了。

    室内传出了一个凶狠的声音:“谁在外面偷听?”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已经从门中插了出来,正正横在枫灵眼前。

    “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枫灵苦笑,向后一跳,避开了从门里挥着剑冲出来的怜筝公主。

    “姓杨的,你居然偷听我说话!”怜筝面上娥眉紧蹙,脚下步步紧追,手里的剑更是乱舞一通,直逼的枫灵在走廊里穿来走去,应接不暇。的确,怜筝的功夫不怎么样,可是她的追人的速度确实叫枫灵望而生畏。刚刚转身,就发现对方已经到了面前;刚绕到柱子后面,长剑就已经追上了咽喉;正准备从扶栏上跳下来,对方已经在扶栏下虎视眈眈的等待了……自诩轻功不错的枫灵终于无可奈何地上了屋顶。

    “公主,不要总是拿着一把剑舞来舞去嘛,”枫灵坐在房顶上向下看着,又露出了惯有的从容的笑容,“万一伤到了为夫,在父皇那里可不好交代。难不成公主已经‘嬗变’得想要休掉为夫了?”

    反正你不会轻功,你上不来。枫灵的笑容里写满了这句话。

    “你——”若是枫灵不说这个嬗变,或许还好些,怜筝头上蓦然爆出了青筋,将手里的剑一扔,把袖子上卷,大声喝道:“来人,搬梯子!”

    “公主,别闹了。”左秋棠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跑了出来,拉住了怜筝的衣袖央求道:“别和驸马闹不愉快。”

    “我可没有和他闹,”怜筝顺着梯子向上爬去,完全不理会左秋棠,此刻她满心里只是想要去教训教训那个无论什么时候总是跑在她前面被她追打的家伙,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乐趣。

    可惜的是,当怜筝公主顺利地爬上了房顶的时候,驸马只是向她歉意地微笑了一下,然后向下一跳,回到了地面上。

    “你……”怜筝气得不知说什么好,坐在房顶上失去了动作的力气,只好愤怒地盯着杨枫灵的头部,咬住了嘴唇。夕阳下的杨枫灵一袭白衣,被夕照染红了一身白,更显得干净、潇洒。晚风中发带飘起,随着落叶一起飞舞,却终于因为舍不得那一头秀发而牢牢守在了原处,再加上一脸从容有礼的笑容,一张精美绝伦的面孔,这个人,似乎可以颠倒众生。

    “左姑娘,”枫灵彬彬有礼的向左秋棠作揖,“自上次在左府见过小姐,别来无恙。”

    “驸马客气了,”左秋棠回了礼,起身担忧地望着呆坐在房顶上的怜筝说道:“公主她怎么办?”

    “公主福大命大,再加上房顶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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