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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秦老太爷刚说了句不敢当,还没松口气。
就听得知府大人道:“清丈田亩,乃是皇上亲定的国策,现如今边镇都在清查屯田,皇亲国戚的庄田也被筛过了一遍。咱们登州,还要老人家这样忠君爱国、慈善仁义者作个表率才好。”
秦老太爷被噎个窝脖,好险没背过气去。
荒年粮食自然是命根子,更重要的,是种粮食的土地。粮食总有吃完卖完的一天,没了土地,来年的粮食从哪里来?
秦老太爷不是没听过清丈田亩的风声,宁可割一大块肉下来,却仍咬死了不提土地,还希望沈瑞只是要收拾魏家,其他人家只要乖乖的,或能躲过此劫。
可惜了,知府大人岂会放过一个人。
他满嘴黄连似的苦,又能说什么?知府大人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人家皇亲国戚的庄田都过筛了,边镇军备屯田都查了,你秦家多啥?!凭啥不查你?
何况又说皇上亲口定的国策,扣下来恁大个忠君爱国的帽子,别说不执行,就是不先冲上去,都可能被说是无视皇命抗旨不遵啥的吧?!
秦老太爷真想翻个白眼昏死过去,先拖过这一时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又暗恨昨儿拜访陆家时,陆家让他做足姿态来求知府,知府宽仁大度必会饶了秦家,只诛首恶魏家。这他要是今儿不来,不是啥事儿都没有了吗?他不依旧能装傻了吗?!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
而且,陈师爷那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又开始说些大明律,秦老太爷虽然是埋怨陆家,可也心明镜儿似的,他若是不来,秦三固然没好下场,秦家也一样要被扒层皮下去。
可都说“破家知府,灭门知县”呐。
到底是多少年的当家人了,秦老太爷思量一番,咬咬牙,道:“多谢知府大人抬举秦家,秦家……愿效犬马之劳。”
沈瑞脸上的笑容越发温和,“老人家言重了,老人家德高望重,日后登州府还有许多事要请老人家牵头呢。”
秦老太爷勉强挤出个笑来,笑得比哭还难看。
告辞从府衙出来后,秦老太爷便闭门不出,再也不见外客,甚至原本牢牢抓在手里的秦家总账也撒了手。
至此秦家的掌舵人彻底变成了庶子秦二。
秦二倒是乖觉,秦家的几个粮铺一解封,便全部开业,粮价只比寻常年景提高二成——在荒年里这算是比较低的粮价了。
只不过,这次的低价粮并没有引发抢购潮。
一则百姓的购物心理就是这样,越涨价越买,降价了反倒要再看看,生怕买得亏了。尤其官府那边饷仓放粮还在持续,小民们心里有底,便越发不着急了。
再者,昨日的事已在街面上传得沸沸扬扬,官府抓了那许多泼皮走,谁也不是瞎子、傻子,当时想不明白,回去一琢磨,再听左邻右舍的聪明人一念叨,便都晓得自家是被人利用了去。
煽动百姓造反呐?做惯了顺民的登州府城人民的态度大都是:“呸!想作死自己去,莫要连累了俺们!”
街上也都传官老爷们是要收拾魏家秦家的,没见昨儿魏员外、秦员外都被从府衙撵出来了么!
今儿一早秦老太爷也进了府衙,肯定是伏低做小去了,不然怎么会解了封?不然怎么会粮价这么低,还不限量!
昨儿可还都挂的没粮的牌子呢,今儿就有了?!
就是欠收拾!
百姓们朴素的情感,他家黑心缺德,那就不买他家粮!
大家俱都骂秦家,都说衙门收拾这群黑心的商家收拾的好。现在啊,就盼着青天大老爷主持公道,把秦家先前高价卖粮的银子退给大家。
这边百姓心声不论,秦二接掌了秦家后头一桩事便将粮册、田亩鱼鳞册等悉数交到府衙来。
他有一副好口齿,话说得格外漂亮:“先前家中子弟不肖,只怕还匿下了私产,大人清丈田亩,是为了登州百姓好,同样也是为俺们家扫出了家鼠,让俺们家产得以保全,俺们秦家上下永不忘大人大恩。”
沈瑞摸摸鼻子,他原觉得自己这些年接触过的人多了,各种人话鬼话听得多了,早免疫了,如今见了秦二伏低做小到这份儿上,还真是叹为观止,这“大恩”一词儿,他还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受啊……
陆十六郎却不以为然,待秦二走后,笑向沈瑞道:“您不用跟秦二客气,您就是他再生父母一样,他若在那个家里呆着,跟驴马一样被使唤,便是不累死,早晚得被秦三治死。哪里会有如今的风光?”
他声音略低了些,又道:“秦三是废了,但下头还有个刚成丁的嫡子秦五呢,秦家嫡支也不止他们这一脉。秦二最是聪明,他知道凭他自己在秦氏族人里是立不住的,只有紧紧巴结住府衙这边,有诸位大人给他撑腰,他才能顺利接下秦家家主的位置。”
沈瑞摇了摇头,道:“他在族中能走到哪一步,是他自己的本事,与咱们无干,咱们也不会插手。他既是人才,于粮米之事上也极熟,我只盼日后咱们推广新的耕种手段时,尽心竭力做事,便不枉用他一场了。”
陆十六郎应了一声,又道:“秦家田多,秦家庶子不比嫡子,是打十五六起就被送到庄上开始管事的,直到弄懂了庄稼,认全了好米孬米,才让回城里管铺子的。秦二又是个伶俐人,大人只管放心。”
他顿了顿,又笑道:“他也至多是个跑腿儿的,听说涟四叔要来山东了?那哪里还用得上秦二了。”
想起沈涟要北上来帮他,沈瑞不自觉露出笑容来。
如今松江诸事平顺。沈瑛、沈瑾都起复了,沈瑞虽是外放,却是升官奇快,莫说松江府各家,就是整个南直隶都高看沈家一眼。
松江知府董齐河于赈灾一事得了沈家大助力,年终考绩上上,又得了皇上嘉奖,原是升迁也能谋一谋的。
他却是想得极明白,他机缘巧合才得了这个知府,朝中没有根基,也谋不到太好地方,便是给个从三品却丢在西北西南,还不若留在松江这富庶之地的好。
况且巴结好了沈家,便是搭上了阁老,他日不愁没有好前程。遂便下足力气谋了个连任。
有董齐河这个知府关照沈家,沈家再没什么不平顺的。
沈琦为族长秉公处事,族人都心悦诚服,且因有诸多产业,族人日子也越发安定。无论耕种还是织厂,又或者船厂、各类学堂,都是四平八稳发展起来。
沈涟这才能抽身,北上来帮沈瑞打开局面。
松江种种产业创立都由沈涟经手,他来帮忙,登州这边再建厂建学堂必然事半功倍。
而这次来,沈涟是带着家小一起上来的,毫无后顾之忧,这是准备就跟着沈瑞干了,沈瑞若为三年知府他也必然干满三年。
沈瑞笑向陆十六郎道:“我只怕累着涟四叔,故此还得十六哥你多留心,如果有秦二这样的人才,也多引荐几位。”
陆十六郎连连应是。
沈瑞又笑道:“等四叔到了,也可以请雷员外过来一叙。还有,莱州李知府曾与我说过莱州也产红花和蓝,我看雷家种的染料不多,到时候可以商量商量,染料从莱州府买,莱州也可多卖些粮与我们。”
*
沈知府回到府衙后的第二天,蓬莱县就轰轰烈烈开展了清丈田亩行动。
韩家、陆家也在其列,百姓是纷纷道知府大人大公无私,富户豪绅之家便不乏有人嘲笑这两家白当了狗腿子却也没落着好。
不过无论是赞是讽是何种态度,各家也都知道了府衙清丈田亩的决心。
而有了秦家这一出,当日参与囤积的几家,原就有摇摆不定的,便随了秦家倒戈,麻利的送上粮米来,重开粮铺,也积极配合了清丈田亩工作。
倒戈这件事嘛,也有从众心理——见有人投诚了,便生怕自己投晚了,莫说捞不到好处,再被认为不诚心可是糟糕至极。因此一时各家争先恐后奔向府衙这边。
便也如同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滚人家越多。
当然,死扛的,也不是没有。
这不,还有高个儿的魏家纹丝不动吗?
那和气生财的赵员外家,也同样死扛着没动——反正,目前还没清丈到他们家就是了。
赵员外这会儿可没有一点儿和气生财的样子。
这几日吃不香睡不甜,从前那胖脸面皮溜光水滑的泛着油光,这会儿再看,肉也耷拉了下来,眼下青痕明显,整个人憔悴了不少,咬牙切齿间带出几分狰狞。
“都是秦家那老猪狗!”他咒骂着,“要不是他临阵倒戈,俺们这几家拧成一股绳,占了蓬莱县一半儿,不信那人不掂量掂量?!功亏一篑啊!千刀万剐的老猪狗!”
赵家两个兄弟垂头听着,也不敢接茬。
等赵员外骂够了,停下来喝了半碗人参炖鸡汤润润喉,两个兄弟互相使了半天眼色,终于赵二郎往前凑了凑,讪讪的问了一句:“大哥,家里,现下……可怎办?”
赵员外一瞪眼,“俺们家愁什么?且看魏家的呢!老三,你多盯着魏家!”
赵三郎与他大哥正好相反,精瘦精瘦,周身上下除了骨头就是皮,没有二两肉,尖嘴猴腮,倒是一脸精明相。
他应了一声,小声嘀咕道:“魏家……除了天天快马出城,也没旁的动静啊。也不知道济南府几时能有个回信。”他顿了顿,往前凑了凑,声音放大了些,“大哥,量地的人都到他家地头了。”
赵员外冷哼了一声,道:“你只盯着就是。魏家,是怎么着也要顶上去的。魏家的田可不单单是他自家田。”
两个弟弟又相视一眼,不再言语了。
魏家当然要顶上去,怎样都不能认怂。
不是魏员外抹不下脸来认怂,而是他不敢也不能认怂,他那地里有多少是布政使张吉张大人的啊!
魏员外是咬碎了牙也得硬挺着。
赵员外是没什么京中亲戚,也不懂京中大佬们的那些复杂的关系,不过眼前这件事儿是明摆着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呢,魏家摆明车马直言是布政使的人,沈瑞还敢这么拿魏家开刀,那必然是布政使的仇家啊!
布政使大人会对个磨刀霍霍的仇家不理不睬吗?!会由着登州这样肆无忌惮清丈他的田亩,抓他的把柄吗?
济南府,总会有动静的。
“等魏家。”赵员外从牙缝里挤出这仨个字来。
赵三郎看大哥又像来了火气的样子,便不想在这儿擎等着听他骂人了,等魏家,那就……等吧。他应了一声,便脚底抹油溜了。
赵二郎欲言又止,接过长兄递过来的汤碗,也起身要走。
赵员外忽然喊住他,又打发了满屋子的人出去,弄得赵二郎无端紧张起来,忽听得赵员外道:“老三这小子,心思活了吧。没秦二那两下子手段,到有秦二那么大的心。”
赵二郎面皮抽了抽,勉强笑道:“大哥,多心了。”
赵员外瞪了他一眼,“他娘的当谁是傻子?”转而又骂了秦家八辈祖宗。
这件事确实是秦家开了个坏头儿,本身商贾之家庶子出头不易,秦二这一番作为,让不少人家的庶子以及嫡出幼子看到了希望。
比如赵三郎,他就是嫡幼子,比一母同胞的两个哥哥小了不少,但再小也过了而立之年了,再小,也知道银子是好的,谁手里有银子谁说的算。
赵家上头老爷子老太太其实是都不在了,只不过赵员外比两个弟弟年长了许多,当初答应了爹娘要照顾好两个弟弟,这才一直不曾分家。
但在年纪渐长的赵三郎眼里,大哥分明就是不想分薄家产,才一直不肯让他们两兄弟分出去的。
要是按照当初爹娘临终所说,他那会儿还没成亲,家产里是要把给他娶媳妇的钱另算出来的,他应该拿家里的大头儿。
可现在别说小头儿,就是想花点儿银子,都要从大哥手里讨,他如何甘心!
他又不是当初的小孩子了,他现在有老婆有儿女,他也想顶门立户啊。
大哥却让他干啥?啥都不教他,只让他跑腿打杂,还好意思说因着是一家子亲骨肉,信不过旁人,只信得过他。分明就是想把他养成废物,一辈子只能靠着大哥,一辈子也别想把家产拿回来嘛。
秦二做的多漂亮!看着秦三犯错,然后他去投奔大人物,怎么样,一翻身,整个秦家都落他手里了!
现在,他大哥也犯错了啊……
他是不是也能……啊?是不是?
赵三郎如何不心里痒痒的。
但赵三郎还是有点儿自知之明的,他自己做生意管事本事平平,又没有二哥踏实肯干,所以他是打算拉二哥一块儿反了大哥的。
赵二郎是因着做的事儿比赵三郎多,才更了解大哥的手段,以及,赵家的情况。这家啊,真不是谁都能当得好的。
他既不想得罪大哥,也不想告发三弟。
因此这会儿大哥问起来,他也只能含混糊弄过去。
赵员外冷冷道:“老三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但他有几斤几两,自己也是清楚的,要不,早在听说秦二投向那边儿时候他就跑了,没准儿现在都杀回来结果了俺呢。他来找了你?”
赵二郎立时表忠心:“哪能呢。大哥,俺……和老三都听你的。”
赵员外看了他一眼,“别跟老三瞎掺和。”
赵二郎连忙应是,心下松了口气。
屋里一时陷入沉默,好半晌,赵员外才开口,“老二,你跑一趟文登县。”
赵二郎摸不着头脑道:“文登?”
赵员外望着承尘,眼神有些空洞,道:“如今府城上下只怕都盯着魏家和俺们家,俺是动弹不得的,只有你去跑一趟。别怕,俺同你说,你去文登寻……”
*
魏家现在确实没什么动静。
因为魏家凡喘气儿的马基本上都被骑出去送信了。
登州离着济南府且远着呢,鲁东又多山地,便是日夜疾驰,也要三四日。这一个来回……
魏员外又不能拉起伙人来硬扛官府——且莫说那就是造反了,便是布政使也保不下他,就是不说造反那茬,满登州城的泼皮都被拉到海边儿挖沙子修海港去了,他是人儿都凑不齐的。
为今之计,能用的,唯有“拖”字诀。
装病,一干人等都装病。从庄头到庄客,消极抵抗,各种胡说八道,各种不配合清丈。
当然,这个效果极其有限。来清丈田亩的衙役根本不在乎他们是不是配合的。
魏员外觉得自己怕是要真病了,镇日躺在榻上掐着手指头算日子。
他那天从府衙出来就立刻写了信叫人送走了,三天,三天半了,该送到了吧?
那送信的是魏家家生子,几代的忠仆,极为靠谱,带着两匹马出来,日夜兼程,一路疾驰到济南府,大腿根都磨破了皮也强忍着。
布政使司衙门虽也有官宅,但因地方有限,每家宅子都不大——比起五进的大宅子而言,三进是小了点。因此基本上左右布政使、左右参政、左右参议都在外头另有私宅。
这送信人不是头次来济南府了,自然知道这点,一路到了张府,从西角门下了马。因腿上有伤,他几乎是滚下来的,强忍着剧痛挪到门前。
塞了不少银子给来应门的门房,他压低声音急声道:“登州的急信,真个是要命的大事儿,烦劳快快通报张大人。”
那门房熟练的收了银子,听说是登州,不由顿了下。
这不是登州第一次送信过来了,每次都说十万火急的,但……府里始终没什么动静。可见他们的十万火急,未必是大人的十万火急。
布政使大人还未下衙。门房便只报给里头管事知道,登州又送信来。果然里头根本不重视,也不曾吩咐去请大人。
拖拖拉拉好半晌才有一位师爷出面接待了这送信人。
这师爷漫不经心问了两句,却没想到真听到了天大的事儿,登时一蹦多高,都顾不得与送信人说一声,便匆忙就跑去寻了张吉身边的首席幕僚齐师爷。
登州之前送的信,说的都是民乱未成、铺子被封的事。
对此,张吉自然很是不快,在书房里连骂蠢货。
齐师爷深以为然,魏家确实蠢了些,不过乡野之人嘛,能有多高明呢?事儿已经出了,就看他们怎么利用这事儿了。
“东翁还是写封信给阁老。再,透消息与胡御史?”齐师爷建议道。
御史胡节还在山东呢,又是刘瑾的人,这事儿于公于私都合该胡节这巡按御史出面弹劾沈瑞。
而且御史风闻奏事,虽是没实质性民乱,但是百姓因买粮聚众滋事,总是地方官安抚不利。
沈瑞又无端给所有百姓发粮——是百姓,不是灾民,这可有浪费国帑之嫌了,此外再参一本邀买民心也是可以的。
张吉这边应下,那边透气给胡节。胡节办事利落,很快就有折子上京了。张吉也就丢开手,后续登州不断过来求助,他是理也不理的。
没想到,沈瑞这小子还能玩出清丈田亩这手来!
张吉也是气得跳脚,但,他还真就阻不了。
到了他这样封疆大吏的位置,就得不住关注京中动态,揣度皇上心意了。
皇上之前查了宗室、外戚、勋贵的田亩,又派了人四处清查军屯,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沈瑞此举,那他娘的是迎合上意,他如何阻?!
“小觑了这小兔崽子。”张吉咬牙切齿道。
齐师爷也是好生郁闷,半晌才道:“田亩之事……已不可为。倒是……可在别的上做做文章。胡御史的折子到了京里,总能搅上一二。”
张吉气恼道:“便是搅起风雨来,这边沈瑞清丈田亩的事儿传进京里,必然讨得皇上欢喜,便是诸大人都恨不得生啖了他,皇上肯护着,便也扳不倒他。皇上……唉……”
这小皇帝,就这么个不管不顾的脾气,做臣子的也没奈何。
沈瑞这奸佞之辈,只知逢迎皇上!
如今这事儿,帮魏家是不可能,登州的田亩丢了便丢了吧,左不过魏家不可能蠢到白纸黑字把他张吉的名字写在契上。
只有口供,沈瑞便是弹劾他,他也可说魏家冒认官亲、招摇撞骗,一推二五六。
想到那些田亩所代表的银子,想到魏家三节两寿的孝敬,张吉也不由一阵肉疼,尤其是胡节这厮以刘瑾的名义刚刚刮了他一笔银子走。
“让魏姨娘的娘家给登州写信。”张吉黑着脸道。
魏家既已废了,那就索性把能榨出来的银子都榨出来。
让魏姨娘的娘家出面去讨银子,魏家这会儿就这一根救命稻草,必然无有不应。
银子在魏姨娘的娘家走一圈,便跟他没半分干系了,皆是“妾室娘家亲戚之间的家务事”。治家不严、内帷不修这等也弹劾不到他头上。
齐师爷点头应是,事到如今尽快把能拿的银子拿到手才是正经。
张吉负手在书房走了两圈,思量半晌,忽冷笑一声,道:“小兔崽子不是有个慈航普度的心吗?好啊,便让众生皆去寻他超度。”
沈知府开仓放粮赈济灾民,那各地灾民自然会闻风而动,云聚登州。
登州能有多少存粮?还建什么朱子社仓呢!
清了田亩又怎样?这个时节刚播种没多久,秧苗才寸许高呢,清了田也变不出粮食来!
当登州满坑满谷都是灾民,成千上万等吃饭的嘴大张着,看沈瑞这小兔崽子还有闲功夫清丈田亩没!
齐师爷笑赞道:“东翁高明!这一个‘赈灾不利’是跑不掉的。且百姓若先前不曾粮领还则罢了,这人心总是不足,先前领了,灾民来了,就没了他们的份儿了,只怕……还是要闹将起来。”
他眼神闪动,“这次若生‘民乱’,不知道还能否顺利压下去。”
张吉嘴角一抹冷笑,道:“那就看他的手段了。他旧日在京中也以善赈灾扬名。到了山东越发进益了,剿匪也在行了。那便,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