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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车,竟然不顾死活,进车塞我的相眼!
下了五盘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进攻。关键时刻,决不能手软。我估算了一下步数,当我兵进九宫成绝杀的时候,他还差一步才能叫将。兵6平5吃象!……我驱动一车一兵,终于把于吉的老将逼杀在九宫一角!
我如愿以偿赢了第二盘棋。
细看于吉,只见他满头满脸全是汗。脸色黄里透白,不成气色。他的两只手哆嗦着。一边划搂棋子,一边说今日就到这吧。多包涵着些儿。把棋子放好,瞪了厂长一眼,班也不上了,拎腿走了。
我班师回营。
见了同事,禁不住眉飞色舞地解说起下午获胜的两盘棋。同事愣神,表示怀疑。我说真的真的我用盘头马胜了他,他厂长也在面前呢!同事对我说:“这不大对头,我来白龙镇十几年了,也喜欢下棋,没听说过于大爷输棋。”
我为同事轻视我的棋艺而暗暗生气。
两天之后,同事神情黯然地对我说:“前天真不该领你去和于大爷下棋。”我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同事说:“于大爷病了,病得不轻,住进了五龙城医院。”轮到我不信他的话了。我说前天他输了棋,虽然样子难看些,可也不至于就病倒了嘛!同事又说,他打听过了,腰眼鼓起了一个大疮,医生说是火气攻的,要开刀呢!
听了同事的话,我心里开始有些儿不安,同时,也感叹人老了,脾气都乖,拿着脸面太要紧。
又过了几天,那小厂的厂长来找我贷款。我对他颇有好感,不免格外帮忙。一万五千块钱的贷款很快得到批准。
在办手续时,厂长带着公章私章会计章来了银行所。办这类事一般都由单位会计出马。于是,我随口问道:“于会计呢?”
厂长说:“唉,他那个脾气呵!你别在意。那天你赢了他两盘棋,第二天他就没去厂子。我到他家去看他,他躺在炕上不理我。锅凉碗空的,也不知几顿没吃饭。腰上肿起一个大包。我带他到卫生院,卫生院讲得去五龙城医院动手术。就送他去了。前几天做了手术。花了四、五百块钱呢!唉,我——”
厂长欲言又止,没了下文。
对于于吉,因了这第一次的交道,我确实没有什么好感。下棋嘛,胜败乃常事,他背着胶东第一手的名号就输不得棋吗?不过,心里总是有些怜悯他。于吉毕竟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
第二天正巧到县城参加信贷员会。散了会,天色尚早,心中一动,想起了于吉。我买了两瓶麦乳精和几斤瓜桃水果,去了医院。
病房很容易就找到了。于吉不在。他的床上正有一位小青年在看杂志。一问,才知是小厂子的工人,厂长派来给于吉陪床的。小伙子接下我的东西。放在床头柜上,说,于大爷手术后恢复得挺快,玩去了。说着,就领我去找。
医院病房区有一处小草坪。散立着几株茂盛的法国梧桐,树下有石桌,木排椅。绿草茵茵,凉风习习,倒不失为玩扑克下象棋的好所在。
有一堆人,或坐或站。或穿白底蓝长条病号服,或穿白大褂,或穿长长短短的杂色衣衫。
小青年喊到:“于大爷,于大爷,有人看你来了。”
半晌。一根弯弯的脊梁拱出人圈儿。待腿和胳膊都挣出来时,脊梁直起,一转,于吉奥地叫了一声。他抓住我的两只手,如同老熟人一般。
我看到他的小脸孔更瘦了一轮儿,黄中带白,白里透乌。又看到了他的两只眼窝里有湿漉漉亮晶晶的泪花儿!他说了几句短促的、让人听不清的话,拉着我的手回病房。
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因了开会随便来看看他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惊喜。下棋时的于吉荡然无存。这时候的于吉实实在在的就是一个随和的善良的小老头儿呀!
回到病房,于吉招呼我坐到床上,又吩咐小青年给我泡茶。小青年指指床头柜上的东西说:“这都是这个师傅送的。”于吉又抓住了我的手激动了一番。和所有的老人一样。他为得到了别人的看望和尊重而兴奋不已。
话题自然地由我提起。
我说:“于大爷”——我不知怎么的改了口——“都怨我年轻不懂事,那天惹你生气了。”
“你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于吉截断我的话,“那天我是生了气,可不怨你,真的和你没关系。唉,我一大把年纪了。怎么就老不开窍呢?把个胜负看得也就太重。”
我又道了几句歉。于吉细细瞅我一会儿,说:“我看你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今年二十几了?”又说,棋中见人。棋中见人呐!
于吉原来是个挺爱说话的人。他和我这一见,遂成忘年之交。
一老一少两个棋迷的话题自然地全是象棋。
于吉告诉我,他年轻时,酷爱下棋,悉心钻研,棋艺也达到了一定的程度。
“你信不信?”于吉说了上面那句话后竟像小孩子似的来了个调皮的笑。
十个老头,九个好汉,我笑嘻嘻地姑且听之。
“知不知道杨官璘?”于吉又问。
我读过些象棋杂志,自然地对杨官璘这个名字不陌生,知道他是中国棋坛上响当当的一员老将。
“杨官璘一九五六年到过咱们胶东,那时候还没有你呢!”于吉又笑。
“那时候我在烟台行署当个公务员。杨官璘因私事来胶东,技痒所致,要来个以棋会友。可竟找不到够档次的人下一盘不让子的棋。行署的领导也有喜欢下棋的,就荐了我。那时的我,三十刚出头,日当中午,正是巴不得有一展雄才的机会呀!那盘棋应大师的要求,是在马路边上下的,那些人呵!”
于吉面色肃然,神往于昔日的风光中。
“那盘棋下得如何?”我迫不及待地问。
“有工夫我把那盘棋细细地摆给你看,唉,再也下不到那么精彩的棋了。”于吉说,“也神了,我竟和了那盘棋!”
和杨官璘下和了棋!?我亦有些动容了。
“杨官璘没有和我再下,他拍着我的肩说,‘你是我来胶东遇到的第一人’。这话周围的人都听见了呢!”
于吉还感慨无限地说,大师和他又说了许多的话,最后送他八个字,道:“有心做人,无心下棋。”“可惜我那时年轻,不明白不明白啊!其实,我现在六十多岁了,又比那时明白多少呢?本性难改,难改呀!”
于吉忽然地跌进情绪的低谷里。声音渐渐苍老苦涩。
“大师说我要不是已过了而立之年,可以去当专业棋手的。作为业余爱好,胜负之心未免就太重了些。又说,无心下棋,棋必造益于人。那时我解不透呵!一年后,行署机关调进了个头头,专管大鸣大放。这人好下棋。次次我都杀他个落花流水。打右派时,他细抠慢找,终究寻出我说过的几句可以上纲上线的话。”
我看于吉渐入悲哀之境,赶紧引他转了话题。我试试探探地问他怎么和别人下棋都不客气地先搁一只中象占先行之利。
于吉又笑了。说我不能让对方先走。先走者,当头炮居多。我管不住自己必应以顺手炮对攻,这样,对方很快就会土崩瓦解,棋还有什么乐趣?年龄渐大,也学着从棋中寻乐,让别人尽情杀来。我一一破解,此中滋味也是不错。
我问怎么就会管不住自己要走顺手炮,他不答,说等出了院送一样东西给我。我对“土崩瓦解”的形容表示怀疑,陪床的小青年就央求道:“于大爷。开开戒吧,和这位师傅下两盘嘛!”
于吉瞅瞅病房里只两个输液的病人和几个陪床的女人,就让小青年从床底下掏出了他的那盘破象棋。
我终于得到了先行的机会。为了试他,我偏走当头炮。而实际上在所有开局中我也是最喜欢最擅长当头炮的。
我真是大开眼界!
下了三盘棋,用了不足一个小时。我输得的确属土崩瓦解状。我第一次深深地感到了象棋的博大。至此,我方信了“胶东第一手”决不是徒有虚名。在胶东第一手于吉的手下,我不堪一击。
不知不觉中,过了点儿。我跳起身来说:“坏了。赶不上车了!”
于吉哈哈一笑,说:“正好!留下吧!”说有一个下棋的医生,混得挺熟。去走走他的后门,能准我在病房里住一宿的。又说医院里住院的,陪床的好下棋的人不少,可以和他们过过瘾。一是于吉执意相留,二是他的话勾起了我的棋瘾,我就真的留下了。
晚饭后。日头尚高,于吉领我到那草坪处。早有人围起一圈儿。我们坐到棋盘前。对局者水平不高。其一穿病号服,略胜些儿。正得意地“将将将”折磨对手。对手见于吉到了,忙让位。于吉也不推让,坐上去。围者益众。
老规矩,于吉仍摆一只中象。
我看着看着,不禁纳闷起来。穿病号服的那位年龄和我差不多,棋艺却绝对在我之下,可他竟渐渐占了上风!于吉错过了几次吃子“偏人”的机会。
结局让我瞠目结舌:于吉输了!
病号服神采飞扬,口中也不恭敬,咕咕念念地褒贬起于吉的棋艺来。说什么那步你应该这样走,回马是臭棋,炮挡更臭,云云。
第二盘开局不多会儿,病号服形势又呈乐观,嘴里便吹出了悠扬的电影插曲,不时喊一声:“跳哇!于大爷你跳哇!”
我也不明白这小子用了什么魔法扰乱了于吉的心智,于吉手脚忙乱频频出错。我憋不住就点招儿,可于吉充耳不闻,我行我素。
直到对手的三只小卒拱进九宫,形成了有名的“三堂会审”,才推了棋说:“你小子这几天棋艺又大进了,下不过你啦!”
我气不平,跃跃欲试,想下几盘当众教训教训那狂小子。于吉慌忙拉住我,说:“你连我都下不过,还想上场?不服,和我下几盘?”我无可奈何,只好作罢。
穿病号服的年轻人站起身离开了,边走边说:“痛快痛快,今天赢了于大爷个‘三堂会审’哇!”
棋摊冷落了半晌,有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于吉把嘴贴在我耳朵根说:“可惜了个好小伙呀!血癌,前些天复发送来的。”
我心中轰然一响。
——
于吉出院后,果然送我一样东西。那是一本纸张黑里透黄边角都卷了的棋谱。名称“自出洞来无敌手”。
于吉嘱咐我说,熟研此书,必将称雄一方。棋谱的对局全是顺手炮的各种变局。由题目的七个字排起,分自字顺手炮,出字顺手炮……每字五局,共五七三十五局。
我如获至宝,精研数年,果然棋艺突飞猛进。走京过府,串街钻巷,难遇敌手。只是,每每受棋所累,功名无所成就。再数年,忽然开窍,为家庭妻儿计,缠白胶布于腕,毅然戒棋。(小说《极品点子王》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